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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第 3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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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五年前见到章麓的第一眼起,李鹤霖就时不时会做一场虚幻的梦。

梦里的章麓比现在看起来要羸弱,也不爱着男装,总是身着明艳的一群,梳着华丽的发髻,于各种宴会之中穿梭,与一众文人墨客煮茶话诗,她的脸上总是带着笑意,但她的双眼从未泛有星光。

梦里的自己并不是皇子,只是个被父亲送到长安的质子。他褪去了战袍改换官袍,日日宿于禁军营地,替皇上训练着惫懒的子弟兵。

后来父亲死了,被雍夫人毒死了,他开始不停的接受陛下的各种旨意,随着程氏上各种各样的战场,杀着一样贫苦的百姓,压迫他们的反抗,消磨他们的斗志,斩断他们的翅膀,剥夺他们的自由。

他被章麓骂为皇帝的走狗,助纣为虐的畜生,他想要辩驳想要解释,他不想看章麓那么伤心难过,那么愤怒,但梦中的自己好像没有长嘴一样,每一次都只是默默承受。

他看着梦中的自己与章麓渐行渐远,看着章麓的兄长战死,父母被皇帝软禁,却无能为力。

直到有一天,他清缴完淮南王的势力回到长安,看见章麓遗落在书房的书信,看着上面熟悉的三个字‘赵晚舟’,他才恍然发觉,原来章麓不是一直都在醉生梦死的麻痹自己,她一直在尽自己所能去查清北宁关的事,想要洗去父兄身上的污名。

他想,自己已经烂成这个样子了,不如用最后的生命帮她一把。

于是,庭前刺杀,罪昭天下,车裂而死。

他只来得及留给她自己精心培养的墨云骑,和一封封说不出的情意。

“若有来世,只愿花前醉卧,鹤鹿同春。”

“三皇子……”

“三皇子?”

李鹤霖猛得从梦中惊醒。梦境如同悬崖叠嶂般跌宕起伏,醒来的一瞬间宛若被人迎头痛击了一下,心跳加速懵的厉害,后背也泛着潮意。

“三皇子殿下。”李太医恭敬的朝李鹤霖弯了弯腰,“殿下可是有什么不适?”

他看出三皇子有惊梦之兆,但做太医的,要的就是该知可知但不能明说。

李鹤霖揉了揉额心,道:“没事,只是最近太过疲累,六姑娘如何了?”

李太医:“只是疲累加上饥饿造成的虚脱之症,好好调理三日便可痊愈,药方已下,人也已经醒了,还请殿下放心。”

“没事就好。我随你一道回宫。”今日是李太医与徐太医当值,突然借调李太医出来,李鹤霖总要回去说明一下,以防有人瞎猜讹传,误了他的谋划。

正要出门时,章涛匆忙的追了上来:“殿下稍待!”

李鹤霖回过头:“侯爷可是还有要事?”

章涛道:“小女唐突,想要见殿下一面,不知可否?”

李鹤霖有些诧异,但他不会拒绝章麓的请求。

李太医被卢康亲自送回皇宫,李鹤霖与章涛一道去了茗兰阁。

一入院,便看见黯淡苍穹下,火红的梅花铺满逼仄的庭院,开得挤挤挨挨惊心动魄。章麓一身素衫披着白色的狐皮大氅,坐在半阖的四角方亭中,身侧放置着两尊火炉,一朵朵赤红的火花噼里啪啦跳跃而出,湮灭在她的腿畔。

眼前的一幕与梦境中的样子重合得难以言喻,一样的苍凉寂寥,一样的柔弱可催。这样的侧影,让他想起梦中的章麓一袭白衣在宫门前敲登闻鼓的样子,她为父兄争辩的声嘶力竭,对崔氏满门的控诉,最终都化为陛下赐予的二十庭杖与鲜血淋漓的双腿。

好像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她变得醉生梦死。

从李鹤霖步入院中开始,章麓便察觉到了,但对方始终驻足在四方亭外,不肯再迈一步。

章麓对李鹤霖笑了笑:“殿下无需担心,臣女自是知道人言可畏,才会在这四方亭中与殿下相见。”

“我没有担心这些……”李鹤霖从恍惚中回过神,走到章麓身旁坐下,“我只是……想起了一些不太好的事情。”

“可说吗?”

李鹤霖望向腿旁的火炉,半晌后,才幽幽叹了口气:“只是一场噩梦罢了。”

“只是噩梦吗?”章麓问。

李鹤霖:“你想说什么?”

章麓用火钳拨弄了一下炉中的红碳:“我倒下去时并非全无意识,我听见你喊我的名字了。”

李鹤霖愣住了。

章麓望着他:“你愿意再喊一次吗?”

李鹤霖的手指忍不住蜷缩,他凝望着跳跃的火焰默默不语。

“殿下不愿意说吗?”

“从‘你’到‘殿下’,只是隔着你的名字?”李鹤霖双瞳被火苗映得通红。

这回轮到章麓沉默了。

她确实很矛盾,一方面又觉得前世今生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一方面又试图从他身上找到前世的影子。

她很明确的知晓自己对前世的李鹤霖只有感动没有情爱,可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总是忍不住去追逐现在的李鹤霖。

就算逼得他承认了又如何?她能得到什么样的满足?

沉默就像遇冷的水,将两人之间的空气凝结。

直到炉中的碳火被烧得通红,明明灭灭,晴放在旁欲言又止三番后,李鹤霖才突然打破寂静:“我唤的是袅袅。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1]。”

章麓望着他,神色复杂。她的小字有很多种解读,基本上每一个人在第一次听说时,都会认为取自张仲素张大人的《春闺思》:‘袅袅城边柳,青青陌上桑。’

毕竟没有人会给自己孩子取一个满含忧思的小字。

前世李鹤霖也是这样认为的,她当时怎么说的来着,好像是把屈原的《湘夫人》背了一遍,然后重点圈出了后面那句‘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她当时的语气应该是饱含怨气的,因为那时的自己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什么母亲要用她的小字去思念兄长。

是在怨她吗?怨她轻信他人,害了兄长性命。

章麓等着晴放换碳,期间一言不发。直到小院重新归于寂静,她才问道:“我从未与你说过我的小字。可你不仅知道,还了解其中含义。今日在殿中,你一语便道破了崔氏的命门,这个时候的你不应该会知道这些。”

李鹤霖只是垂着眼看着火炉反问:“你又如何知晓马场是他的命门?范阳离西平何止千里,即便有大同商号为你探听消息,也不可能将崔哲与马场联系起来。可你从安化回来之后,就借赵晚舟之口劝我拿崔哲开刀,还将证据一一摆在我的面前。可我对崔环的了解比你要深入的多,他对赵晚舟的信任根本不足以将命门交付,所以赵晚舟或许会告诉你崔哲其人,告诉你他做了什么龌龊事,但绝对不会告诉你崔哲替崔环卖了多少人,赊了多少债,因为这些赵晚舟根本不可能知道。”

章麓拨弄着碳火的动作停了下来:“你果然知道很多。”

“我知道的比你多得多。”李鹤霖站起身,望着这半阖的四方亭,“我也不怕告诉你,我梦里就有这么一个地方,那是盛夏,亭中摆着一方矮塌,你趴在上面鲜血淋漓,我问你什么你都不肯说,只喃喃着天道不公。伤好之后,你就变得心外无物,嘴上将失望称为清醒,不幸唤作真实。可你所谓的清醒,就跟你的怨愤一样盲目。”

章麓不再作声了。

李鹤霖望着她,说出了他心中最大的恐慌:“以前我只觉得那梦是无稽之谈,即便梦到了我会在夜袭西戎哨所时被埋伏,也只当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谁承想后来发生的事竟与梦中一模一样,墨云骑折损过半,卢康的兄长被万箭穿心。我这才信了这场梦,却恐慌于梦中的结局。”

很显然,李鹤霖有前世记忆却又与章麓完全不同。章麓有心问一问李鹤霖前世写下的那一封封书信,又觉得前世已过,如今的李鹤霖与前世的李鹤霖不能算得上是一个人,问了也没什么意思。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空气变得粘稠起来。

章麓鼓起勇气,问他梦中的自己是什么样的。

李鹤霖有片刻的犹豫,才回道:“有才有貌为人善良,却总拒我于千里之外。”

章麓又问:“你觉得是梦里的章麓好,还是现在站在你面前的章麓好。”

李鹤霖一时之间心若擂鼓,他不知道章麓此时此刻问出这句话的意思是什么,但他已然脑补许多。

“你好。”李鹤霖是这样回答的。

章麓笑了起来,弯弯的唇角宛若天边的月牙:“我也觉得现在的李鹤霖,甚好。”

这句话,让感情一片空白的李鹤霖霎时间红了耳朵与脖颈。

两个人只是相互注视凝望着,前世的种种、梦中的虚妄在这一刻化作烈火般的欲望,他们想要确认,想要捅破那层膈膜,但又在惊恐中退缩回原处,他们害怕承受戳破泡沫的后果,怕沉重的过往成为横亘在两人之间的鸿沟。

“我叫章麓,小字袅袅。”这一回由章麓打破沉默,“袅袅城边柳,青青陌上桑。”

李鹤霖怔怔的望着她,眼眶似被火星灼到一般,愈发通红:“李鹤霖,墨云将军李鹤霖。”

“不是三皇子吗?”

“如果你愿意做三皇子妃的话。”

李鹤霖说出这话后,两人都愣了一下。

这一刻,李鹤霖能明显的感觉到自己被梦中的情感所裹挟。他曾经无数次的抗拒过,甚至逼迫自己不去追寻章麓的消息,可当他兵踏长安的那一晚,看见黎府的阀阅被崔环的兵搅动,他还是忍不住心跳失衡。

似乎有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总会将他的心神与目光牵引到章麓的身上。直到此时此刻,在彼此的秘密成为心照不宣时,他所有的情绪都抵达了不能自己的巅峰,不由自主地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如果你愿意做三皇子妃的话。”

如果?没有如果。

趁着换碳的空档,章麓认真反省过。她对李鹤霖的感情是复杂的,但根本原因还是要归结于木盒中那封最长的自白:

‘不知其爱人何如也,而吾常在归道倍感局促。每当不经意触会,便不可自抑心跳轰轰。其觉也,如日行于春光之下,思绪万千觉不眠,明测浅探,如怪妖蒙性之类也。’

她时常会想起前世李明月来找她时,那一刹那的声嘶力竭:“他这辈子只对你这么爱过,爱的小心翼翼又天昏地暗。”

可一切都已经是消逝的过去,重新来过,人也不再是从前那个人。

但在章麓有限的选择里,她愿意站在李鹤霖的身边,她想要挽回前世由她一手造成的遗憾,给他一个圆满。无论未来是分道扬镳还是比肩而立,她都想尽自己可能为他铺就繁华前路。

以偿还他前世的情意。

显露端倪的感情让气氛变得有些暧昧,章麓拨弄着碳一言不发,李鹤霖双臂环胸端坐着,有些僵硬的望着火盆中的灼灼火光。

直到卢康回来,告诉李鹤霖从崔敏先顺藤摸瓜,查到点以前在西北的事,他才有了理由匆匆告别,狼狈的逃离这里。

待李鹤霖离开后,章引玉才小心翼翼的跑了过来,好奇的问道:“你们刚刚干什么了?为什么三皇子看起来人都要烧起来了?”

“没什么,一些闲谈罢了。”章麓将火炉中的碳熄灭,盖上盖子,“时间不早了,好生休息,在北雪和春华没有消息之前,你就老老实实呆在府上,哪儿也别去,余下的事我会处理好。记住,无论谁来找你,你只管称病不见,不要怕得罪谁,章氏的阀阅在前面为你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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