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飞行器的那一瞬间，奥黛尔的视线被蒙蒙灰雾笼罩。

穿过正在忙碌的蝴蝶们身上那种特有的花香和燃料参杂的气味，摇摇晃晃地进入荒凉，安静的外界时，奥黛尔很快察觉了这个被噪音充斥，黑暗混乱的中转站并不是适宜她踏足的地方。

瓦娜步履如飞地带她走过廊桥，穿过潦草搭建的飞行器停泊港口。他们两人身穿的精致柔软的衣料滑过逐渐粗糙，灰黑的岩石地面，像是灰色空气里不断摇曳的花枝，引起了不必要的目光。

奥黛尔时不时遥望港口之外的风景，发觉外界更是令人失望。

除了一望无际的深邃矿坑，外界最常见的生物便是那些在阴湿底层隐藏的劳工——即使在这样的偏僻之处，劳工们依然大量存在——那些蚰蜒，蚯蚓，跳蚤，鼠妇，蜗牛，蛞蝓，还有随处可见，已经融入了地皮与墙面颜色，有陌生来客经过时才一哄而散的庸碌生物：蟑螂。

数以万计，占领了黑暗中的每一块地皮的蟑螂群落。

奥黛尔移开了视线。仅仅是被这些肮脏生物窥见都是一种令人恶心的经历。

“这里的中转站曾经是矿业星系。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历史了。”

瓦娜选了一处隐藏的足够隐蔽的快餐店，敲了敲墙面让蜣螂店主醒过来，指向了附近的广告纸。

店主和瓦娜的视线交汇了几秒钟，便匆匆弯下腰去，在堆满了货物的店面里像挖洞一般匆匆忙碌起来。

趁此机会，瓦娜对奥黛尔说道：

“矿业衰败后，这里变成了劳工自由繁殖的家园。要是你选择去矿洞里看看，说不定还能找到以前运输矿石的载重机器。劳工无权驾驶，又没有意识解析师愿意来这里。价值昂贵的机器就这样堆放在无人在意的深处。”

蜣螂店主探头看了两人一眼，颤颤巍巍递来了两个肉丸。

奥黛尔对这种食物的浓郁臭味持有怀疑态度，拿起餐具扒拉一番，看见其中掉出一些可疑的肢体碎片。店主反而兴奋地用强壮的前肢敲打墙壁。

瓦娜喝退了店主，面无表情地看她的动作：

“我不会骗你，你的前途艰险。但是，世界上总是有给胆怯之人提供的道路。就在这里，就在此刻。你可以逃走。你想要的自由就在眼前。”

奥黛尔放下餐具，想知道这是不是瓦娜和其他人联合起来制造的恶作剧。

瓦娜抓住她的结晶手臂，凑近了继续说道：

“我会安排金库为你留出一处秘密，但是豪华的场所，让你留下卵鞘。至于之后你想怎样，与我无关。看着我，奥黛尔，认真地，全心全意地告诉我：你是否只是需要物质生活的孕母？”

蜣螂店主凝视着两人，以慢动作去扒拉已经被遗忘了的肉丸。

奥黛尔和瓦娜对视。

瓦娜脸上的血迹已经结痂，衣袍蒙尘，难得地让他有些狼狈。

她慢慢移开目光，以诺曼那种能把所有人惹怒的态度对待他：

“不。你给的条件不如诺曼好。我不答应。”

瓦娜失笑出声。

蜣螂店主似乎想靠近奥黛尔。被瓦娜厉声吓回自己的小角落里。于是它开始焦虑地转来转去，指着外界。奥黛尔也跟随着它指指点点的方向望过去，只看见灰黑一片的大地。在云雾低垂之下，地面像是被幻象操纵一般微微起伏着。

有吱吱声从她手边传来。她低头一看，是刚才吃剩的肉丸。肉糜正在摇晃，从里面跑出了一只小蟑螂。奥黛尔随手用餐具把它钉在了原地，但是没有什么想吃的欲望。

瓦娜也看见了那只蟑螂。

“走。”

他起身带她继续往外走：

“我有让你看的东西。”

他到底想展示什么？满地的蟑螂，还是空洞眼眶般的矿坑？

奥黛尔与他走到毫无遮拦，狂风呼啸的外界。从地面汇聚而起的灰雾推挤着黑云严严实实地笼罩了每一块空间，并且还要吸取每一种其他的颜色，将它们也埋葬在自身的威势里。

见他们靠近，原本静静蛰伏的蟑螂群像是忽然被惊醒的巨兽，快速伸出触须来试探他们。

奥黛尔的衣摆被蟑螂吐出的油液污染出一片印痕。她对它们投以敌意目光。而蟑螂居然也像是知晓她的存在一般，挑衅地晃动着触须。

瓦娜将自己的手伸到了她的面前，同时在她疑惑的目光中坦然道：

“看吧。我只是再给你提供选择，就像将军曾经为我提供选择的余地一样，没什么可遮拦的。所以如果你想要逃走，逃走好了。但你的卵鞘是我和将军的。”

起初，她什么也没看见。瓦娜的脑内就像是茫茫雪地，毫无值得一看的痕迹。

但是渐渐地，奥黛尔透过深层记忆窥见了一个深刻的金色幻影。只有这一人独立于其他记忆之外。

金色身影的疏离气息穿越往昔记忆的幻影，吸引着她靠近，要将她熔融在这陌生的记忆深渊里。奥黛尔要收回手，她的意识却已经追随着那道身影，去向了更加隐秘的深处。

此时此刻，飞行器里面对保险箱的诺曼忽然抬头倾听。

“有人进入了瓦娜的记忆。”

他的一部分意识已经追踪过去，紧紧依附于那一丝游荡的讯息，找到关键节点。

荒原上的生物过多，能远程获得的信息始终有限。奥黛尔的方位渐渐像是雪崩之下的砂砾，被迅速侵吞淹没。

诺曼起身想要离开，被雪姬制止。

“瓦娜让奥黛尔进入脑内了。”

她说话时看也不看诺曼，好像知道他会用什么目光对待自己：

“很快我们就知道她的记忆里藏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