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姬的长发与羽翼像是包裹她的棘刺，令她即使在风暴中心也能保持凛然气势。

即使此时此刻在她身边的只有一只蝴蝶卫兵，她依然对掌控水流的蜜儿举起手，周身缠绕的丝线飞舞汇聚于她的眼前。

“圣女从不妥协。”

她的丝线一层一层从已经湿透了的羽翼里滑出，在水中骤然收紧，为主人的话语增添上铮铮之音：

“我只会帮助他人选择正确的道路。”

跟随丝线而动的翼梭在雪姬身体周围游弋，穿梭，犹如有生命的毒刺。那一点寒光精准地从每一个不断下落的密封箱中心穿过，带出液体燃料。一团一团扩散开来的燃料落在蜜儿的眼中，搅起暴雨云层一般的暗色。

“你……你真的以为这样能唤醒无主蝴蝶？”

海兔的全身闪过一道警示的红色。水流随之暴怒，涌起新的旋涡。然而没有旋涡能够触及雪姬和蝴蝶。甚至连蝴蝶怀抱的毛虫孕母都没有收到任何干扰。黑菌病依然在毛虫孕母的身体上疯长，尽情吞噬着这具有卡哈斯曼人卵鞘支撑的躯体。

海神冠的意志正在透过海兔的眼球观察着这一幕。他们身后的水墙在缓慢地，毫无转圜余地地合拢，用自己的力量吞噬这一临时屏障。

“可笑，可悲！交出那只被污染的孕母。你或许还能得到宽恕。”

海兔的声音现在已经完全和它的母亲一样，深沉，沙哑。它透明的身体里，海神冠生长出的无数血管早已接管器官，和黑菌病的菌丝一样肆意生长。

雪姬看出了这一点。她的翼梭下一次从手中飞出时，便悄悄改变了丝线的布局。

“奥黛尔已经死了。紫夫人的幼虫失踪。”

她大声宣传道，同时让身边的泡泡打开了扩音器，让自己的声音顺着水墙一路传到上层的飞行器和蝴蝶群里：

“所有在此时破茧而出的蝴蝶都会听从我的命令。你还有选择余地，海兔。”

消息传达到飞行器上观望局势的孕母耳中，他们急切地下达命令：

“处死叛徒！处死被污染之人！”

蝴蝶群试图穿过水幕，但徒劳无功。由海兔一人支撑的屏障似乎正在垮塌，蓝紫色水流完全被母舰的金色光束照亮，咆哮着散发出铺天盖地的蒸汽。

虫群在已经完全被覆盖，拆解的集市上方迎接母舰的到来。它们整齐划一的翅膀扑打声音是高温和炽热射线到来之前的预演。仿佛有个声音正在集市上空一遍又一遍重复道：

……是……他来了……

……将军要来了……

-

“他要来了。”

蜜儿在水幕完全合拢之前创造出一团水泡，将自己，泡泡和雪姬包裹在内。

凶猛水流来临之时，海兔携带着水泡轻盈上浮，声音透过水泡表面传进内部：

“既然奥黛尔已死，我与诺曼顾问的交易宣告中止。您必须保证我不会受到他的报复。”

雪姬并没有放松手头的工作。

她一部分的意识依然在像翼梭一样来回穿梭，预演着水面上任何即将到来的可能性。另一部分意识让她答道：

“控制水流。打开所有的鱼人密封箱。”

更多密封箱被水流击碎，蝴蝶茧在水中下沉，慢慢远离光芒的方向。沉睡其中的蝴蝶们似乎毫无反应。

事实将会如意识解析师所说，分毫不差吗？

越是靠近水面，靠近那灼灼金光，雪姬能用意识触及的可能性就越小。如同被恒星掩盖的星光，在水面之上，一切都屈从于母舰主人的意志。

出水的那一刹那，视野和意识网络同时陷入短暂的空白。

金光之中，被卫兵环绕，高不可攀的卡哈斯曼将军正在等待。他的意识解析师们集体被母舰的意识系统包裹，仿佛维系这颗巨大的，活跃的引擎的活性的关键节点。现在整片集市已经被一百多个标准时以来母舰源源不断输送的虫蜜包裹，意识形态得以成为超常延伸的状态。每一只卫兵都正在成为将军的意志的延伸。成为了金色虫巢的集市正在溺死劳工，拖拽住鱼人的主船，就像是炙热的蜂巢溺毙外来生物。

面对着来客，意识系统发出了命令：

“奉卡哈斯曼贵族联合会议的旨意，将军即将接管此地。”

卫兵随声而动，集结成一束队伍猛地朝向雪姬，蝴蝶卫兵和火条麻扑去。然而就在卫兵接近雪姬之时，异常的扑簌声从下方水域中响起。

水域正在向着同一个方向旋转，中央部分急剧下陷干涸。蜜儿操控着海神冠搅动水流露出集市残余的部分，让漆黑，破败的废墟暴露在水面和流淌的虫蜜之中。

有孕母沉不住气，依然在低声默念着什么。但是不明来源的扑簌声渐渐接近，雪姬望向意识系统之中的将军与意识解析师们，紧绷的脸庞上流露出微微笑意。

在不被水流冲刷的集市废墟里，垃圾场的废料之中，飞出了一片一片的白色碎屑。

碎屑在空中盘旋，逐渐集结成白色暴雪般的群体，向着集市上飘来。

那些姿态翩跹，统一成群的白色生物是刚刚破茧的蝴蝶。他们没有喷涂颜色，没有主人，如同一群躯壳一般麻木追随着母舰的光线，双眼映刻出卡哈斯曼将军的倒影。

“是……是我的兄弟们，但是他们……”

泡泡喃喃道，同时俯冲过去汇入那群蝴蝶之中。

众多纯白的翅膀之中，只有他一人是紫金色相间的翅膀。刚刚破茧的蝴蝶尚且不能对同类产生反应，任由他在身边穿行翻飞。

有孕母在议论着这是背叛行为。

“紫夫人竟然将蝴蝶卫兵卖给了中间商……这对所有贵族来说是背叛之举……惩罚他们，将军大人！”

意识系统中生长出一块结晶区域。将军的身影从中浮现。蝴蝶群更加靠近，引起了虫群的激烈反应，而这些蝴蝶卫兵空洞无神的脸庞上因为意识过载而出现燃料渗漏的痕迹，身体也不曾远离母舰。泡泡飞回来大喊道：

“这些蝴蝶都已经认将军为主啦！列队，集体致敬——！”

雪姬立马低身行礼：

“看来这些蝴蝶卫兵已经视将军阁下为第一主人。请您暂时任命泡泡为领队，让这些卫兵为您效力，寻找奥黛尔孕母与鱼人余孽。”

卫兵将火条麻放在意识网络的边缘。感受到光热辐射，黑菌病的菌丝开始卷缩，消失。仍然有孕母不满地叫嚣着要当场处死火条麻。

在场的唯一掌权者俯视着自己的孕母。

将军的声音终于降临，如同热浪令在场所有孕母为之一震。

“节日已经结束，孕母应该回到安全地带。雪姬，你应当尽你全力看护这些孕母。尤其是桑夜宫。”

雪姬来到了众孕母的面前，目光依次扫过他们迷茫，恐惧和抗拒的脸庞。桑夜宫想要说话，却被雪姬抢先。

“将军阁下，火条麻孕母的情况复杂，我提议您将他留在休眠仓内：他体内的卵鞘和黑菌病的菌丝产生了完美融合。这将是孕母历史上一次史无前例的突破。”

桑夜宫松了口气，却因为身上的旧伤摇摇晃晃。他身后的砂子急忙递上药瓶。蜜儿此时也回到了孕母群里，双眼和海神冠的红色相映发光，将冷色的药瓶映成鲜艳红色。

意识系统发展出一道分支，蝴蝶群随即列成一队，旋风般地去往集市深处。另一道分支延伸出了道路，让孕母们回到母舰里。

在孕母们身后，银发银瞳，透明触须缠绕手臂的军事顾问从意识系统里脱身而出，对将军的方向行礼：

“军事基地的一项资产遗失，我必须马上前去回收。”

他打了个响指，有几滴红色血液从他的苍白皮肤里渗出，漂浮在指尖，然后径直向着集市远处去了。

雪姬和他擦肩而过。孕母们私下交换眼神。

诺曼头也不回走到集市边缘，银发纷纷被风吹动——

然后他仰面跳了下去。像拖着红色尾巴坠落在夜空里的银色流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