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回头时，门罗消失了。

她疑惑地转身，在黑如帘幕的水中用意识寻找他，他却悄无声息从背后贴了过来，重新成为了她身边切实的存在。

奥黛尔在脑内描摹他的细节——从手指开始，顺着肌肉的轮廓到达脸庞，而那张脸庞无疑是在微笑的。同时她也确实用目光确认了他的一切确实如自己所想，好像这是由她凭空创造出来的，独一无二的杰作。

她没有思考是否是水流，还是他的眼神带来了这些奇异的想法，只知道她的本能驱使要和门罗在湿发纠缠间唇舌相交，身体相拥。

密密匝匝的水泡包围了他们的身体，无限扩大此时此刻产生的每一道想法。

你感觉到了，对吗？

他问道。

什么？

奥黛尔仍然没有平静下来。

她觉得自己必须做点什么事情。不仅如此，她体内的卵似乎也……

不，卵不见了。

他的手抚上了她的腹部，同时脸庞被富含荧光的水波簇拥：

这里只有我们。只属于我们。

被他触碰腹部之后，奥黛尔猛然后退，水泡纷纷破裂，门罗的脸庞也浸入黑暗。

看她惊慌地抚摸自己平坦一块的肚子，他也沉默地追上来，轻轻吻了一下她的脸庞，示意她跟着自己继续前进。

经过又是一段令人头晕脑胀的路程，两人猛然到达了开阔水域中，几道自上而下的链条就是这里唯一的阻碍物。像是步入了迷雾之中，链条的首尾都被掩藏，在水中沉默地，不露声色地面对着来客。

奥黛尔穿过链条的孔隙，那一瞬间感到是自己在逐渐缩小，而不是这些鱼人的造物硕大无朋。

“更深。”

门罗说道。两人继续下潜，直到水中的一切失去颜色。上层光线也消失了。

在这里，黑暗和寂静才是一切的主宰。一些移动的黑色生物攀附着锁链慢慢蠕动，作为这里唯一会动的背景生物吸引她的注意力。

有那么一段时间，她注视着飘荡，蠕动的黑点，将它们误认为是自己的幻想，或者水泡的阴影。但是渐渐的，它们显露出不同的形状，而且显露出了遍布全身的纤细绒毛。

这是一些类似海胆，但是遍布毛发的生物。

她望向门罗寻求解释。

门罗伸手抚摸那些毛绒生物，并且将一只递到她面前：

“来，摸摸它们。”

有了他的声音指示，黑色绒球越来越近，在门罗手里的那只也小心地，慢慢地探出来更加纤细的绒毛。

奥黛尔仿佛听到了有人说话的声音。

门罗手举绒毛球低声说道：

“这是一个菌球。是死去的鱼人自然形成的遗骸。让它们开拓你的视野，但是记住……”

奥黛尔的手指不知不觉间已经碰上了菌球的绒毛。一旦接触到活物，绒毛立刻钻入她的毛孔里，一刻不停地占据她的皮肤。

一阵尖锐的触电感从皮下产生。但是……

她的手指摸到的却是绒毛暖洋洋，柔软的触感，居然像是在触摸被阳光晒了很久的头发。

这个想象让水中明亮起来。

她感到自己确实处在一个明亮，宽广的地方。不远处就是门罗。他看上去洁白细腻，更富有神秘气息，仿佛披着夜色而来。与现在不同的是，他的下半身是杂乱一团的章鱼腕须。

幻象之中的门罗仿佛在低头思考着，然而那些腕须和他的黑发一样深沉无光，掩盖了他的面容。一群鱼人从周围溢出，这么多僵硬的笑脸在他周围游弋，像是黑暗帷幕中不断升起来的面具。

鱼人们散开，托举着她放在门罗面前，然后集体面朝地面。她将自己的手伸给门罗，他的腕须一层一层紧缚她的身体，两人之间的空隙不断缩小。

最终，她的身体和门罗紧紧缠绕，像两条蛇一样互相咬紧对方的身体直到扭曲。鱼人在他们周围欢笑着，鼓掌跳舞。渐渐地，他们的模样也变了，扒开自己丑陋矮小的身躯上的鳞片，诞生出皮肤细腻，眼神清澈的新生儿，每一个人都无比眷恋地停留在她和门罗融合的生物的身边……

奥黛尔认真的端详着画面里的每一丝细节，最终在这一片荒乱离奇的狂欢里看见了她和门罗重新变成了……

身体柔弱，还没睁开眼睛的婴儿。

它看起来皱巴巴，浑身是粘液，比卡哈斯曼人的幼虫也好看不了多少。但是它有着蛇一样的舌头和机敏的黑色双眼，发出的第一声声音是她的名字。

她有所触动，并且想要伸出手去。

门罗握住了她的手：

“现在你知道你的由来了。你愿意留在这里吗？和我一起，永远？”

她困惑问道：

“我看见的是什么？”

“鱼人的狂欢节。”

他挥手指向水底——那里是排列紧密的一个个水中巢穴。每个巢穴里都有沉睡的鱼人。

“当我们踏上旅途，雄性成为养分，雌性替我们看守驾驶室，同时诞下我们的后代。你懂了吗？你曾经也是这样诞生的孩子。你是人类和鱼人的后代，所以你和我如此相似，你熟悉水。当你我再次在狂欢节上相遇，就能造成最完美的结局。”

门罗手指之间飘出了那张黑色船票。

她再次在自己的未来的所有可能道路之中眺望，最隐秘，被埋藏在深水之下的那一条似乎摇曳着鬼火，和门罗的船票上散发的幽光相呼应。在那条道路上，她看见的是身披黑色斗篷的自己，黑色长发如菌毯一般缠绕主船，捆绑着它一路前往未知深渊。可怕，因为那是远离了任何熟悉事物的未知之地。但是同时引人入胜。

她伸手去想触摸婴儿的幻影，却接住了船票。

门罗在她耳边留下微微刺痛的轻吻：

“睡吧，我们的新娘。狂欢节聚会之后，我们会除掉所有的麻烦。”

那一瞬间，她看见的一切都在摇晃混淆。门罗和沉睡的鱼人一起在幻境里淡去，他的身体不再具有实体。水中旋涡在推着她下坠，直到她和一个全身银白色的生物在水中相遇，对方用一切手段攻击她，让她无处可逃。她恐惧地缩到角落里，拒绝去看，拒绝去思考对方是何等存在。

渐渐地，阴暗水流的每一处角落都被银色生物发育出的肢体占据。她的恐惧吸引对方而来，但她的肢体早已麻木，让她只能够在对方的一呼一吸之间惊恐地等待着。

她无计可施地等待着自己的末日，直到对方银色的外壳淡化，那张熟悉的脸瞪着她，并且叫道……

她犹豫了。那个名字卡在喉咙深处。

银色的生物此时也睁开了眼睛，四只眼珠的颜色宛如阴郁的云层。

“奥黛尔，醒过来。这是我在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