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屋,饱受瞩目的‘椿姬’已经抵达了会客间。
中也和太宰治紧随其后,进入了杨屋。
杨屋这种地方除有帮助客人与花魁会面的功能之外,本身就是高级娱乐场所,饮酒游玩这里都可以满足。
于是,不乏有显贵、商旅在此宴饮,进行利益商谈又或是会友。
所以中也和太宰治两人来到此处只吃饭不招人员服侍,也不是什么出格的事情。
中也和太宰治是为【中也】而来,所选的房间自然要与【中也】相近。
他们正上方就是【中也】所在的房间,这是中也精心挑选的位置,因为今日有大人物到访上层的空间已经被对方预订干净了。
所以想要不引起旁人注意还能关注到【中也】那边的动静,处于他们正下方的房间无疑是最好选择。
战国这种地方,房屋根本没有隔音可言,加之中也的好耳力,在下方的房间足以将上方的动静听的一清二楚了。
于是,目的达成的两人,也有工夫放松一番了。
杨屋作为高规格的寻乐场所,在服务上可谓做到时代的极致,纵然是小城的杨屋服务规格也很不错。
毕竟酒色财气,吃喝玩乐,八大方面无一不精才可以保证它超然的地位。
因此,在这物资匮乏,甚至还拥有奇葩的禁食肉类条令的战国,杨屋所摆出的膳食,在中也和太宰治他们这些生于物资丰富年代的人尝来也能称得上不错了。
虽然味道过于素净,但吃起来至少能感受些许进食的乐趣。
比起来那些仅仅是为了满足生理活动的白饭腌菜与杂鱼,杨屋的饭至少还算美味。
太中二人到达战国不到一日,已然见识到了战国的种种不便利。
所以说科技真的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存在,如果不是科技的发展,人类就要在这种贫苦匮乏中度过一生。
只是想一想这种可能,太宰治和中原中也就感觉生活了无生趣。
放下筷子,酒足饭饱的两人将注意力移到上方。
此刻两张风格迥异的俊美脸庞上,却透露出如出一辙的勃勃兴致。
瞧得出,他们对上方的动静儿颇为关注。
楼上,三味弦音袅袅不绝,奏者技艺颇为高超,即使是不晓音律之人也能够听得出这弦音的美妙。
毕竟人类对美的欣赏刻印在本能之中。
清幽纯净的声音,悠扬许久。
过于清雅的琴音一出现,那笼罩在花街之上的脂粉香气都只能避其锋芒、削减存在。
“真是美妙的声音啊。”太宰治情不自禁地打起来拍子,出身于庶族大家的他从小接受严苛的精英教育在音律一道他颇有造诣,自然能够分得出琴音好坏在哪里。
这一点,中也丝毫不逊色于他。
甚至比起来太宰治中也对于三味的了解更深,只见中也侧耳倾,半晌之后疑惑喃喃,“无论是指法还是拨弄弦的节奏都堪称完美,可是那琴音……真厚重啊。”
悠扬之音,或急或缓,无形音符沾染了奏者的思绪,美丽的弦音带着疲惫的哀伤,恍然间好似看见一个孤独的灵魂在人间踽踽独行。
丝弦奏演的悲音,本应伴着幽怨的哀诉,带着少女的愁思如怨如慕。
可是他们却从这少女的忧愁中感受到了微妙的沧,那是被时间浸染之后无法抹去的底色。
“……真奇怪,今天来的艺伎虽不能说全是风华正茂,但也未到迟暮的地步,为何会有如此厚重的琴音?”
中也由衷感到疑惑,他曾在京都【极京屋】寄居,彼时陪伴在花魁身边的他阴差阳错之下也学到了所有大正花魁需要掌握的技艺,其中三味弦在花魁的技艺中占据重要地位被着重教学,因此中也对三味线十分了解。彼时他虽然无法亲自弹奏,可是就鉴赏一途他已是其中翘楚。
世间艺术,无论绘画、音乐还是文字,每一途都有天赋卓绝之人,但是天赋所展露的才情,或浓烈、或沉郁、或清丽、或激昂,都有其共性。
——符合年纪的情绪流露。
就像沧桑老者难扬少年朝气所思所咏或多或少带着时间痕迹,意气风发的青年才俊也无法展露生命长河中浸游的厚重。
前者装少年带着暮气,后者装老成稍显稚嫩。
楼上的弦音,绝非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无病呻吟,分明就是彻彻底底从生命长河中历练之后无法抹除的沉郁。
太宰治若有所思,“【春源屋】还真是卧虎藏龙啊。”
无论太中二人的生活多么辉煌奇妙,他们两个骨子里流的还是文人血液,对于错综复杂的故事、岁月沧桑的情思本能的感到好奇。
不过,房中升起的异样气味打断了他们的兴致。
桌上剩余的饭食残渣,在夏日的夜晚随着温度的上升,食物快速腐败霎时间清雅的房屋中弥漫着微妙的油腻酸腐气。
感官敏锐的中也和喜洁的太宰对此很不喜欢。
于是,少年起身拉开障子想要唤人将屋中放着杯盘碗碟的小案撤下去。
只是少年刚刚拉开障子就瞧见了不得了的东西,又急急慌慌地合上了障子。
霎时间少年湛色的眼眸中写满了惊慌。
太宰治见状眼底闪过疑惑,开口询问道:“怎么了,中也?”
“嘘——”中也焦急阻止太宰治开口,脸上满是慌张无措,好似瞧见什么难以解决的大麻烦。
太宰治眨了眨眼睛,升起了些许好奇情绪。
这究竟是看到了什么啊?
这个问题【中也】倒是可以回答,他看到了【太宰治】。
是的,中也那惊鸿一瞥就是那么巧合,直接瞥见了【太宰治】登楼的背影。
当此之时,中也只感觉天旋地转,前途一片黑暗。
最麻烦的事情……发生了!
瞧着中也那副天塌了的模样,太宰治摸索下巴说道:“那个谁来了?”
中也的情绪被太宰打断,他无奈说道:“这称呼是不是退化得太迅速了,最开始你不还叫他【太宰先生】来者吗?怎么现在就变成那个谁了。”
对此太宰治只是笑笑没有言语,摆明了一副绝不改口的模样。
“嘛,这种小事先放一边,他现在应该走到地方了吧。”
随着太宰治的话音落下,只听见上方传来纸门抽拉的声音,幽幽弦音也停顿下来。
一片静默,宣告着上方凝滞的气氛。
此刻,已经换下了沙色风衣穿上战国服饰的【太宰城主】站在应酬的雅舍前,宛若一尊俊美的雕像。
同时,端坐在高位之上盛装出席的美艳丽人,端庄而冷淡,姝丽眉眼让人好似瞧见了神女仙姬一派朗月清风。
倏忽之间,伫立门外的城主和端坐高位的花魁,对上了视线。
鸢色与湛色相对,那一刻天崩地裂。
双方的瞳孔异常颤抖着,【太宰治】几度翕合眼睑,再次睁开,美丽之人依旧刻印眼中。
赭发湛眸、眉眼秀美、气息熟悉的美艳花魁,分明是、分明是——【中也】!!!!
反应过来的那一刻,【太宰治】那幅笑容假面骤然冻结,较好的眉眼顿时变得冷肃阴郁,剥落了那层温和束缚之后,【太宰治】整个人散发着阴森危险的气息,宛若恶鬼一般的阴郁。
此番姿态,让赶在最前方迎接【太宰治】的本地贵族止步不前,此刻对方只感觉脊背发凉,瞧着【太宰治】的眼神充满了恐惧,原本想要拿乔从【太宰治】手中多撕咬几分利益的贪念都化为乌有。
现在,他只想赶快从这危险的男人眼下逃离。
同时坐在花魁下手侧后方垂首抱琴临时代替艺伎职位的振袖新造,不着痕迹地抬头看了一眼【太宰治】,不过很快‘她’就收回了视线。
被巨大惊异冲昏了头脑的城主和花魁都没有注意到这个小小的插曲。
不得不说,这场为【太宰治】准备的惊喜委实太过刺激,刺激的他理智动摇,好在【太宰治】很快就压抑住了心中动荡,一扫面上阴郁重新戴上了那副令人如沐春风的温和假面。
危险瞬间消沉,【太宰治】三言两语间就让处在危险最前线的贵族忘记了刚刚的插曲,霎时间对方就认为彼时感受到的危险只是错觉而已。
不同于已经调整好了情绪的【太宰治】,坐在众人上首的【中原中也】理智已经完全烧却了,湛色的眼眸似有红痕,瞧着半开的悬窗,脑海中只剩下破窗而出一个想法。
弦音再次响起,奏琴之人眼神却看向上首花魁,‘她’若有所思地瞧着对方青筋暴起几乎要将色打褂给抓破的手掌,以及掩藏在白粉之下被红色浸染的脖颈。
椿姬花魁,在燃烧,好厉害的情绪啊,感觉很适合练习呼吸法……
【中原中也】的灵魂已经随着那一声声【太宰城主】中离家出走,此刻留在这里的只有一副冰冷的躯壳罢了。
时至今日,他第一次想要抢了【太宰治】的兴趣。
——他要自杀。
此刻【中也】由衷地希望那群利益场上的家伙将他彻底忘记,可是现实太过残酷,今日的主角正是【中也】和【太宰】二人。
前者是花街的瑰宝,后者是快速崛起的势力之主。
今日是利益相聚的集会,也是为了让美人垂青的聚会,不过为了利益的最大化小城的贵族甘愿将这个机会让给【太宰治】。
可以说今日也是给【中也】和【太宰治】牵线搭桥的聚会。
唯一让【中也】庆幸的是,作为花魁他在这场聚会中占据主导,从来不是客人挑选他,而是他挑选客人,因此他可以高高端坐上方连与客人交流同食都不用。
只需要,冷眼旁观他们为了得到自己片刻垂眸,挥洒金银,丑态百出。
偏偏、偏偏,今日有个意外。
他的直觉告诉他,以往的处理方式没有用了。
永远不会给予客人第二次会面机会的椿姬神话,将在今日宣告终结。
【中也】眉眼低垂试图忽视背后那阴森湿冷宛若毒蛇缠身的黏着目光。
如芒在背,坐立不安,正是【中也】此刻的最好写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