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对于为生活奔波的普通人来说宣告忙碌的一天结束了,他们将迎来唯一的闲暇时光,进入温柔梦乡。
但是对于另一些人来说,日轮西沉,华灯初上,这才是一天的开始。她们的生活在纸醉金迷、红灯绿酒之中,在充满了调笑与靡艳的火光中。
街道两旁灯火如昼,远远地望去好似夜间星河在此刻汇聚,周遭皆是黑暗唯有眼前一片光明他们宛如踏入了天上的街市。
丝竹渺渺不停歇,连吹来的风都带着香气,或轻柔或甜美或清脆的女子笑闹声萦绕街道。
如果哪个愣头青恍然闯入这片光辉璀璨之地,或许还会以为自己进入了高天原。
但实际上这里只是花街而已,这里是欢场,抵抗人类生物夜伏昼出本能所营造的欢乐场所。
这里灯火彻夜通明,仿若要用漫漫火光驱散黑暗的侵袭,将街道上的人类统统溺毙在人造的光芒中。
总之,花街看去繁华又热闹,异常美丽。
至少来来往往的人脸上挂满了欢乐,沉溺在如云的美色中,一个个神情都在述说他们进入了极乐之地。
但,实际上到底如何?只能说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中也冷眼瞧着这熟悉又陌生的街道,果然即使时代有异地点不同,这里却一如既往的丑恶。
人类这种生物真是神奇,在折磨同类上简直花样百出,纵然是习惯同类相噬妖怪在折磨同类方面也与远不如人类残忍。
“果然,不管是哪里都一样。”中也神色冷肃,“无可救药啊。”
太宰治瞧着眼前美色,神色淡淡。
这里美色如云,一个个笑靥如花,端坐在笼中的女子引诱着每一个过往行人。
只看表面,这里无疑是美丽的,可是浮华的美丽之下包裹着无尽丑恶的悲剧。
花街的极乐建立在尸山血海上,浮华繁丽是更加可怕的锁链、刀戟,尽数对准本应自由的美丽。
街道上每一滴燃烧的灯油都是妓子的骨血,每一声调笑都是泣血之音,每一次恭维称赞都是恶行昭彰。
这里……分明是欲望地狱,人性塑造的极恶之地。
浓厚的罪业,扭曲的恶意,这里是被精心伪装过的屠宰场。
“这里只存在两种人,受害者与迫害者。”太宰治声音稍显阴郁,“虽然他们将这关系包裹糖霜试图将之合理,也无法隐藏它扭曲人伦得以快感的罪孽本质。”
中也瞧着被欲望冲荡丑态百出的花街客,心中的烦躁越发浓烈。
“……早点离开吧。”
花街是中也离开家之后的第一个栖息地,大正京都之地的花街比战国要更繁华、瞧着也更风雅,可是无论外表看起来如何美丽,都无法掩饰它污糟的内里。
他初始的温柔与初始的愤怒,都诞生于花街,所以他永远痛恨以人命供养的扭曲繁华之地。
在一干欣喜的人群之中,太宰治和中原中也是那般格格不入,一个苦大仇深一个冷眼旁观。
好在,人群此刻也没那个心思分给旁人,中也和太宰治他们的表现自然没有引起他人注意。
要问这是为什么?当然是因为街道上响起了铃音。
那是花魁道中的预告,花街独有的绝景出现了,谁还会舍得移开目光呢?
高挑异常的木屐,夸张的腰带装饰,华丽的色大褂,再加上厚重的髻间钗饰。
一身行头至少二十公斤,这般华丽的装饰是妆点也是枷锁,带着这沉重的负担柔弱的花魁们根本不可能疾步行走。
所以在外力和本能的双重约束下,花魁们举手投足之间带着缓慢浑融的风雅。
负担过于沉重,自然无法展现轻快的姿态,只能越发突显庄重。
可是眼前的花魁却一改常态,庄重之中带着难以言喻的轻盈。
是的,轻盈。
这个跟花魁道中根本不搭调的词汇,用来形容眼前的花魁十分妥帖。
赭发梳理成厚重的发髻,各色金钗妆点其中。
繁琐华贵的色打卦里三层外三层,外面是红底椿花纹的打褂,内里是蓝底淡菊纹留袖和服,狭长的引裾自然翻折成一个扇形,露出里面一抹黄色裙摆,白色的里衣掩盖了下方春光。
橘色碎花纹腰带上还点缀着可爱蝴蝶结装饰。
踏着二十厘米高的木屐,明艳动人的花魁此刻真的是高高在上了。
他平等地睥睨着花街众人,湛色的眼眸没有温度。
绝对的冷艳,绝对的高傲,以及绝对的美丽。
在这个美丽就是一切的街道上,他已然是花街的顶点、人群的中心。
无形的冠冕缀在他的发间。
【椿姬】,出道还不足一月的椿姬已经是这街道上绝对的明星,仅一出现就让人群疯狂。
无数人愿意散去千金只换他片刻垂眸,无数人愿意倾家荡产想要与他相见一面,无数人……
但是,无论他们展露多么炽热的爱意,或行动或言语,都无法打动【椿姬】分毫。
他似寒潭里面孕育的冰,美丽高洁又冷若冰霜。
他的眼中没有任何人,所以那张美艳的脸庞,戴上了永远不会变动的雍容面具,湛色的眼底是不含任何情绪的平静。
花街上的人都在打赌,究竟是什么人可以得到他的垂青,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情才能让他平静的面庞产生些许波动。
【中原中也】自然也知晓这个背着他展开的赌局,他对此嗤之以鼻。
他怎么可能会因为眼前那些肮脏的情谊产生动摇,这条花街上根本不存在让他失态的东西。
【中原中也】如此坚信。
直到此刻——
美艳的花魁,迈着优雅缓慢的蝴蝶步走在主道之上。
这条道路在他迈出的一刻起,前方就只属于他一个人,行人只能沿着两侧行走。
不过,大多行人都伫立在道旁欣赏着所谓的花魁道中。
因为在这个扭曲的街道上,也逃脱不了阶级的束缚。
所谓花魁,只有人群中的顶点才有与他会面的资格。多可笑啊,这里连犯罪都要讲究出身。
【中也】机械地维持着游行流程,心里面却纷纷扰扰,
旁人看来风雅美丽的蝴蝶步即使【中也】走的再怎么轻盈也是慢如蜗牛,这对【中也】来说可谓是彻彻底底的酷刑。
好在他已经抓到了蛛丝马迹即将要与这里说拜拜了,一时间还能残余些耐心维持着花魁人设。
只是到底有些折磨,他百无聊赖的扫射人群,试图在一人人散发着肮脏情绪的人群中寻找想要的信息用来打发时间。
片刻之后,他对上了一双熟悉的湛色眼眸。
那一刻,【中也】只感觉天旋地转,眼前一片黑暗。
宛若五雷轰顶,脚步难以维系。
隔着帕子搭在妓夫肩膀上的手都忘记收力,按的对方面目狰狞停下了脚步。
【中也】刚刚抬起应该模仿金鱼摆尾的八字步都停在半空。
——什么情况!究竟是什么情况!为什么这两个人会在这里?!
游行的道路凝滞一瞬,那不自然的停顿除了被握住了臂膀的妓夫和【中也】身后的一个新造注意到外,再无其他人注意了。
因为很快,理智烧却的【中也】就恢复了正常,依靠着那岌岌可危的尊严【中也】维持住了自己冷艳的情态,继续抬脚迈着蝴蝶步前进。
仿佛刚刚的凝滞只是正常的节奏变换罢了。
只是,那变得沉重的脚步暴露了他此刻的慌张。
“……”半晌之后,造成事故发生的其中一人情不自禁感叹,“真不愧是【中也先生】。”
“嘛,我倒是很好奇【中也先生】右后位的那位新造小姐。”
中也闻言抬头看向已经走到前方的队伍,身着振袖的新造身材很是高挑,红色的发髻让人在意。
“太阳的味道。”中也翕动,喃喃道,“是个男性。”
“【中也先生】好像没有发现队伍中潜藏着这样一位呢。”太宰治饶有兴致地看向前方队伍。
这还真是意料之外的发现,没想到潜入【春源屋】的不止【中也】一人。
中也蹙眉:“那个人气息隐藏得很好,如果不是你提起我根本没有发觉他的异常。”
而且……
中也神色有些凝重:“我甚至从他身上感知不到丝毫力量存在。”
这种情况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对方确实没有力量,二是对方力量强到他无法感知。
现在看来,分明是第二种的可能性更大。
中也看了一眼太宰治,语气中充满了无奈,“【中也先生】的运气还真是……到底是什么麻烦竟然还有如此人物纠葛其中,要不干脆我们抢了人跑路吧。”
“不错的想法,不过,中也你不担心留下香艳传闻吗?”太宰治笑眯眯地说着:“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混迹其中的人不乏有一些真才实学,说不定会有‘猫妖掳椿姬’的俳句、狂歌或者戏文流传后世呢?”
中也望天,这都是什么事情啊。
半晌中也自暴自弃地说道:“要不然我们先去找【太宰先生】吧,搭档的事情就应该交给搭档解决……”
中也越说声音越低,可见他自己也知道他的主意很不靠谱。
太宰治摊手,无所谓说道:“倒是可以试一试,感觉会很有趣,只是这座城会被迁怒吧。啧啧,男人的嫉妒心,真可怕。”
中也翻了个白眼,完全不想接话,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
“你够了,你和【太宰先生】分明是半斤八两,说他跟说你自己有什么区别。”
说完中也就伸手捂住太宰治的嘴巴,将太宰治充满愤愤地反驳之语给他按回肚子里。
挣脱无能的太宰治,伸出舌头舔上中也的掌心表达自己不满的情绪。
中也一惊,本能地想要松开手掌,但是对上太宰治得意的眼神,中也又恨恨收紧掌心,硬生生地将那温热湿软的存在怼了回去。
片刻之后面红耳赤的少年人掳着俊美青年跟上了游行的队伍。
多亏了太宰治的牺牲,花街之上没有留下‘猫妖戏椿姬’的风流韵事。
只是,文士与少年的双姝艳情倒是留下浓墨重彩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