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8

“实际上，我一直都是醒着的。”

透过维生舱的曲面玻璃，启的目光顺着漂移突然站起的动作上移，那层薄薄的透明屏障扭曲了对方的身影，却无法阻挡启光学镜中溢出的笑意，“从机械医学的角度来讲：在做机体改造时，病人脑模块必须要处于清醒状态，以避免一些突发情况。”

启见状也站了起来，“在你进来前，我是处于半清醒状态的。”

“看你现在的样子，我也不必再问你情况怎样了吧——你看起来好极了。”

漂移看着启像只涡轮狐狸般笑眯眯的看着他，他颇为无奈的看着启，勾起嘴角打趣道。

启点头笑而不语。

509

“外面情况如何？”启好奇地探问。

“一切都结束了，威震天目前正在接受审判。”漂移的话语如同他的名字，轻飘飘地落下，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断。他身子轻轻靠着维生舱壁，“其实你早就发现了吧？”

“嗯？”启光学镜瞬间聚焦，他转过头，眉头微挑，直视漂移，“关于你？”

“关于我……所做的一切。”

漂移的语气平静，却透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 “既然知道我那时的本性，为什么不去阻止？”

“……”

启沉默了，他轻垂眼眸，眉头微微皱起，似乎在心底反复咀嚼着这些话语。几秒钟的沉思之后，他抬起头来：“还记得我们之前在雷霆拯救队的谈话吗？在医疗室修复感知器那回。”

“……但你只是隐晦地提了那一次。”

“漂移，我只能将你往正确的道路上引导，但最终的选择，必须由你自己的内心去决定。” 启望向漂移，深深地叹了口气，声音中带着无法掩饰的忧愁，“我当然可以阻止你，阻止你干一些错误的事，倘若你思想还是原本那样，倘若你内心完全没有任何改变，我阻止你多少次，你最终还是会在同一个地方迷失。”

“有时候，过度的干涉反而会让事情变得更糟，你可能会变得更加固执，因为你不认为自己有错，甚至可能会觉得我太过烦人，不会去听取那些正确的忠告。”

“所以我想，一次就够了，希望那一次足以让你铭记在心。”

“你与我谈起光谱行为主义，想借此来旁敲侧击，你用最委婉的语言来提示我，可你又是否想过，万一我不懂你语言当中另有其意呢？”

漂移问启，他芯中实在是有太多的不解，他永远都无法猜测到眼前这位医官到底在想些什么。

“没有万一，没有假如，你理解了，不是么？”

“……”

见漂移仍不满他的回答，启无奈叹气，缓缓开囗解释道：

“我曾经是一名政客：对于什么样的人说什么样的话，在不触碰到对方怒点的同时，说到什么程度他们就能理解，我算是略知一二”

漂移顿时明白了启这句话的含义，直白点来讲就是：一名政客，最擅长的手段就是操控人芯，察言观色。

启知道漂移已经完全理解了他的意思，见漂移沉思之时，启张了张囗，最后微微叹息：“抱歉漂移，在你知晓这一切时，我知道我的行为会让你……”

“你总是在怪自己，我还什么都没说。”漂移的目光穿过维生舱的玻璃，凝视着舱内的启，他的掌心轻轻贴在冷硬的舱壁上，“我很感谢，真的，如果没有你的纠正，或者说是潜意识影响，我可能……可能一直纠结着，我的内芯一直摇摆不定。”

“我没有去找荣格，尽管我知道他是这艘船上最好的心理医生。”

“但如果真的要把我的所思所想，我的内芯想法剖开认真研读分析，给出一套系统性的答案……”

“我希望这个医生是你，启……”

“漂移！”

启连忙打断，他的语气还带着些颤音，或许是由于语速太快造成的，又或是在恐惧些什么。

"……"

漂移停顿了片刻，他抬头默默地注视着对方，在淡粉色营养液的包裹下，启的身影是如此的模糊，但漂移却能看到荧绿色光学镜闪烁的不安。

——启太敏锐了，就如同刚从茧中挣扎而出的蝶，因为接受不了外界而选择留在那已经支离破碎的蛹中。

最终，漂移还是将未出口的话语吞回腹中，但他仍旧字字铿锵地说：“我是认真的。”

'我会改变你的想法，直至你向我坦露内芯。'

510

时间：威震天审讯之后(六个月前)

地点：塞伯坦户外

“有何感想，救护车?”

补天士指着修复完好的补天球。

“一个新的补天球，简直是欢乐无极限。”

救护车冷着脸抬头看向面前这个庞然大物，语气里带着些“救护车式”的嘲讽。

补天士习以为常，他继续对救护车说道：“我知道怎么回事，船员们送我这玩意当礼物，庆祝我们即将展开下一阶段的探索行动。”

“那你还有什么不高兴的?”

救护车听出了补天士语气中的失落，他奇怪的问道。

“诺，这是所有想让我离开船长岗位的名单。”补天士从身后探出一块数据板递给救护车，“我本想利用这个把某些人清除出这艘船，但是……”

“还有这闲心……”救护车嘴里嘟囔着，他一行一行看着上面的名字，突然在一个名字上顿了一下，视线缓缓上移，用一种“你没毛病吧”的眼神盯着补天士。

“怎么了？”

“行，你继续。”

救护车微微靠在护拦上，随意拨弄着数据板上面行数，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补天士讲话。

“这个修复完整的补天球……因为它提醒着我，大伙是多么的宽宏大度，看到它就令我感到无地自容——但我竟想着把他们赶下船。”

救护车淡淡道：“所以你意识到那是一个气量狭小的龌龊行为。”

“是的，极其龌龊。”补天士蔫蔫的回答。

“我要是通天晓，我会提醒你，窥视官方表决记录是严重的违反法律行为。”救护车皱眉指着上面的名字。

“事实上，我以为等通天晓解决完威震天的事，他就会来帮我的忙，你明白的，来帮我解脱。”补天士叹了口气，视线又移到了救护车手里的数据板上，“而且我真的……这个数据板上的……有些名字我是真的不能接受，唉，可能我真的做的太过了。”

“比如？”

“……就是启啊，我没想过他投我，——明明之前他还开导我……”

“……”

救护车双手环胸，沉默地看着补天士，半晌过后，他又开口：“先不提这个了，我这边刚得知了一件事情——威震天要和我们一起走。”

“哈！是的，他来当船长……等等！”补天士才反应过来，他瞪大光学镜反复确认，“你开玩笑吧……威震天？登上失落之光?登上'我'的飞船？威震天?”

“擎天柱称其为完全可见性理论。说得轻巧因为他很好是不是?”提到这个救护车有些芯累，“他说让威震天担负些责任就能保证他时刻处于监视之下。他说一旦他越界，我们可以把他抓起来。”

补天士气笑了： “说得轻巧，因为他很好抓是不是？容易对付的威震天，软弱无能的威震天。”

“是的，因为，我们给他服用了大剂量的'傻瓜能量'。那是……它到底是什么？我也不清楚，但我怀疑它是一种乏力毒素—— 药师调配出来的。”救护车冷哼一声，还不忘提一嘴效果，“但我看效果也没那么显著。”

补天士看向救护车，难得正经道：

“你知道问题到底在哪里吗? 擎天柱想得太好了。

他竟然相信威震天能够老老实实地——

但是如果威震天被关押起来的话，就不能证明他已经洗心革面了，是不是?”

“我知道，我们生活在这样一个世界里：一个杀害了几十亿生命的霸天虎在汽车人飞船的舰桥上谋得了一席之位。”

救护车边说边将手中的数据板重新递给补天士：

“我想这能使你最近那次的判断失误变得容易被谅解一些。假如你能听取我的建议，我要告诉你，毁掉这个数据板继续前进。”

“当然。” 补天士撇嘴，用手臂上的火枪一炮毁了数据板，“我从没打算真正用它采取行动。”

“很好，因为他是伪.造.出.来.的。”救护车咬重了后面这四个字。

“真的？你怎么知道。”

“第一，用你的聪明大脑想想吧，补天士，一个黄金时代出生的，经历过无数事件的前议员兼首席医官，还会计较你的这些小过失？——他向来对后辈很宽容。”救护车语气带着些嘲讽，他凝视着补天士，一字一句地说道，“第二，这块数据板上面没有我的名字。”

511

时间：寻光号，医疗室(现在)

“真是抱歉来叨扰你，医生。”

被威震天提溜起来的开路先锋讪讪对启笑道。

“这是……”启连忙从椅子上站起来，他打量着两人，大致扫视并没有在他们身上发现损伤，这才抬头看向威震天，“是体内的芯片有问题？”

“是有点，不过被我修复了。——当然，芯片有问题的人是开路先锋。”威震天见到了目的地，便很不留情面的松开抓着的开路先锋，可怜的开路先锋还没有反应过来就重重的摔在地上。

“哎哟——可恶我要控诉！”开路先锋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指着威震□□着启大喊，“但是我有权利！ 没经我允许没人可以碰我的节流芯片！你知道吗医生，威震天他剥夺了我和高纯的乐趣！”

“但你因为喝高纯毁了不少事，从前的不提了，就提现在，你将那仓库的门撞坏了，而且……”

威震天停顿片刻，他又走出了医务室，不一会儿带了一囗漏油的棺材(？)。

“你在偷喝高纯的时候打翻了它。”

“首先，我没破门而入！ 那门自己——'哔'就没了！”开路先锋纠正，“其次，你怎么认为这是一口棺材？”

威震天没理开路先锋，他指着那口棺材看向启，“打开看看吧医生，这方面我想找专业人士鉴定一下。这是在寻光号行驶时遇到的东西，经过我和通天晓的商量，我们把这口棺材捞了上来。”

“唔，让我来猜猜看。”启走到棺材旁，轻轻触摸棺材上面的标志，“这上面有着汽车人标志？”

“没错，”威震天点头，“我本想打开这囗棺材的，当时我也给正在值班的救护车看了。他说：'他可能已经被感染了，我们得按惯例行事。先扫描确认，再把这囗棺材重新推到太空。'”

“不过扫描过程很废时间……你是说你把这口棺材放在另一间医疗室？”

“对，而且当我再次看到这口棺材时……它已经变成了这样——开路先锋发酒疯，他的磁场把那间医疗室都毁了，包括这囗棺材。”

“棺材暴露在空气中多久了？”启蹲了下来，拿出螺丝刀将上面的螺丝一颗颗旋下。

“三塞时。”

“那没传染性，况且棺材缝里都已经有液体溢出了。”启看了眼棺材缝里还在不断外渗的能量液分析道，“不过这件事并不是小事，你们在这里等下，我去把其他医护人员以及通天晓叫过来。”

512

“他死了。”

救护车看向被打开的棺材，皱眉对启说。

“这就是你迫不及待挤到最前面的的原因——告诉我们这个谁都能看出来的事实?”药师一脸嫌弃。

救护车白了一眼药师，他继续对启说道：

“致死原因：大脑模块中语言模组和感知行动模组部分被移走而导致的火种损伤。

伤口干净利落，内部线路有被灼烧的痕迹。

我猜对方用的是烧热的刀刃。嘴部周围的断裂线表明，对方在他死后改变了他的表情。”

药师：“好极了，非.常.客.观.的再重复一遍死状。”

“药师……”

救护员尴尬的想要缓解气氛，急救员从背后戳了戳他，示意他站到启对面(也就是这囗棺材的另一边)。

当救护员将启旁边的位置让出来时，药师毫不犹豫的一下子移到启身边，语气态度也有所缓和。

这时启身边的两个空位分别是：药师，救护车。

——好吧，他算是知道原因了。

救护员无语的想。

513

漂移姗姗来迟，他正疑惑为什么棺材周围的一群人都露出一种……微妙的表情时，自己定眼一看棺材里：

“……”

“这是补天士吧。”漂移很罕见的迟疑了。

“是的，但……”

启也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他竟然词穷了。

救护车： “所以这是怎么回事? 手术失败? 皮影戏的失败作品?”

启： “难说。等我分析火种室能量后会得到更多信息。”

“你想给他(补天士)打个电话吗？他现在有点不待见我。”救护车递给启他的通讯录。

启：“他还在生气吗——就是你当时给我说的投票那件事？”

“是啊。”

“我记得漂移也和我说……他也投反对票了。”启看向站在棺材尾部仔细观察的漂移。

“谁知道他(补天士)怎么想的。”救护车耸肩。

“我已经通知他了，他说他马上到。”漂移挥了挥自己手里的通讯装置。

“你没告诉他发生了什么，是吗？”启问。

“没有，考虑到目前的处境——”

漂移凝重的看向棺材里丢了半个脑袋的补天士。

“——我想还是让他们面对面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