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那只手最终还是落在乔青羽的脑袋上，迟疑片刻后，动作轻柔地拍了拍。
“什么教诲？”顾长风睁眼说瞎话，语气低沉，毫不别扭，“不过是闲聊两句而已。”
“倒是与师尊生分了。”
乔青羽猝然抬头，有些征楞地看着顾长风。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想把一切都告诉顾长风。
但不行。
窥测未来、改变命运，势必为天道所不容。
路绍远针对的是他。
师尊是安全的。
让师尊意识到路绍远有问题，已经够了。
顾长风继续道：“你是为师第一个徒弟，是我灵墟峰的大弟子，与为师生分至此，可不让人看了笑话？”
“这样吧，”沉吟片刻，顾长风状似灵光一现，慢条斯理，“即日起，峰内大大小小的事务也别麻烦你二师弟了，由你接手。”
“平日里轻易不往为师这边跑，现在为了汇报峰内事务，也得来见见为师了吧？”
接手峰内事务，名正言顺地繁忙，不仅可以避开路绍远，还有机会去山下抢先见识见识那位道侣，乔青羽自是愿意的。
但当初他对峰内事务百般推拒，还拉着路绍远跑至山下躲避，现下要是答应的太爽快，也是不妥。
于是迟疑道：“可是……”
话音未落，就被顾长风打断。
“没有可是，”他严肃道，“你也该承担起灵墟峰大师兄的责任了。”
“你二师弟离炼气十层仅有一步之遥，随时都有可能突破，本就是专心修炼的时候，还要让本属于你的责任压至他的肩头吗？”
突然被点名的严禾旭茫然地敲出三个问号，一步之遥？百步之遥还差不多！
他才刚刚突破炼气八层抵达炼气九层啊喂！咱不能这么夸张啊师尊！
乔青羽转而看向严禾旭，表情渐渐严肃起来，继而长叹一声，道：“我知道了。”
“二师弟专心修炼，一切有我。”
严禾旭略有些僵硬地点了点头。
……明明骗人的不是他，为什么他这么心虚？
幽怨的目光终是投向了顾长风。
顾长风只当做没看见，他矜持点头，衣玦飘飘，尽显仙人之姿。
“恰逢多事之秋，南海凌家须你来安排，还需准备两个月后的宗门大比，峰内小比暂时定于凌家离开之后，这也需要你来安排。”
“还有山下的事务，峰内采买，与其余几峰的联系，宗门大比事关整个修界，宗主那里怕也多有吩咐，”艰难地扯出一大堆，顾长风看着乔青羽，语重心长道，“青羽，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
虽然知道师尊此时的话撑死只能信一半，但乔青羽还是升起了一股紧迫感。
“这些你并未接触过，需与你师弟好好讨教。”
“你们走吧。”
“切忌浪费时间。”
语闭，不给他们反应时间，顾长风一道灵力打过，顺势将二人送出洞府。
与此同时，一道传音出现在严禾旭的耳边。
“拦住你大师兄。”
简简单单六个字，顾长风相信他靠谱的二弟子能够明白他的意思。
事实上严禾旭也能听懂。
不就是拦着大师兄，不让大师兄去找路绍远吗？
听听听听，多么简单的任务，但是——
——要真是那么简单师尊他自己怎么不去！！
自己都未必做得到却把任务甩给徒弟。
人干事？人干事？！！
隔着十万八千里，顾长风似乎都能听到自家二弟子来自于灵魂的悲鸣。
但有什么办法呢？
严禾旭只是个从犯，他可是欺骗大弟子的主犯。
——他也心虚啊！
顾长风徐徐叹气，提笔写了封信。
【骗了徒弟，该怎么补偿？】
唤来灵鸟，思前想后，却不知道该把这封信寄给谁。
无奈作罢，只得摆摆手，让灵鸟离开。
而后握着信，喃喃自语。
“他们又不像我，有这般优秀招人疼的弟子。”
“问了也白问。”
盯着信看了会儿，突然提笔，将“补偿”两个字划掉。
改成了“哄”。
顾长风不由笑了笑，但紧接着，就是长长叹息。
问题来了。
该怎么哄徒弟啊？
还是长大了的徒弟。
这边顾长风头疼不已，那边严禾旭也好不到哪去。
他生性寡言，独来独往惯了，和人交流仅限于交代事情，上一次与人沟通甚至可以追溯到多年前的那个雪夜，当然他并不是不想和大师兄沟通，说起来他还欠大师兄一声谢——
啊啊啊啊啊啊！
他的意思是他根本不知道现在该说什么！！
难不成——难不成要说你好吗？
怎么想都不对吧！！！
虽然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看起来一如既往的严肃又靠谱，但严禾旭心里已经抱头鼠窜，甚至在大喊着“救救我”。
或许是他的诚心得到了上天的垂帘，于是他真的等到了救赎。
“二师弟。”
乔青羽率先开口，话音未落，严禾旭猛地抬头，眼冒绿光地看过来。
乔青羽声音一顿，缓缓敲出了个问号。
……二师弟这眼神，怎么有一股饿虎扑食的味道呢？
错觉吧。
乔青羽面无表情地想着，微微垂头，沉声道：“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严禾旭条件反射般喊道，嘴.巴动的比脑子快，“师兄的事情怎么能说麻——咳咳咳——”
上扬的音调很快被他压了回来，严禾旭的指尖紧紧捏在一起，故作沉稳道：“我的意思是，这是师尊的命令。”
“我应该做的。”
那一刻，乔青羽只觉得严禾旭身后凭空出现一条尾巴，失落地在地上扫来扫去。
……还有点可爱。
没有去拆穿严禾旭的伪装，乔青羽直接提起了正事，“南海凌家，师弟可有了解？”
来到自己的领域，严禾旭可就不困了。
他当即道：“南海凌家属于三大世家，素来神秘，外界对此了解不多，但世家忌讳都差不多，宗门内也曾与其他世家打过交道，接待安排大差不差即可，想来他们也不会在这些小事上多有计较。”
“听说南海凌家讲究隐居避世，轻易不让族人出海离家，这一次带人前来，想必是为了两个月后的宗门大比。”
“但提前两个月，”严禾旭微微皱眉，“到底是早了些。”
说着说着，严禾旭的声音渐小，他似乎陷入自己的世界里，碎碎念着什么，乔青羽并没有打扰他，只是心底有些疑惑。
在他面前，严禾旭是不是有点太放松了？
之前发生的一切在乔青羽脑海中闪过，最后定格在刚刚严禾旭那脱口而出的那一句——“师兄的事情怎么能说麻”。
虽然之后就被剧烈的咳嗽声打断了，紧接着严禾旭就转移了话题，但综合前后语境，不难猜出严禾旭想要说什么。
——师兄的事情怎么能说麻烦。
格外亲昵又理所应当的一句话。
可为什么是严禾旭说给他的？
他和严禾旭，在过去的岁月里，似乎并没有什么交集吧。
微风轻轻拂过，两个人似乎都陷在自己的世界里，只不过一个碎碎念一个安静不语，却又有一种莫名的和谐。
最后，似乎是严禾旭率先从自己的世界中走出来。
他用力掐上自己的额角，眼底满是懊恼，怎么能在大师兄面前露出如此不雅之态？若是被大师兄厌恶——
心底一沉，严禾旭连忙侧头，张口就要喊。
那张绝美出尘的脸闯入他的眼帘。
似难以企及的遥遥雪山，春日的阳光轻洒，为之添上神秘朦胧的纱。
让人心神往之。
严禾旭声音骤然轻了下来，似喃喃自语，“大师兄。”
“嗯？”
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出现了他的影子。
严禾旭突然觉得嗓子有些干。
“在这里有些不便，”严禾旭喉结起伏很快，“不如，去我的住处？”
说出来了——他说出来了——
“好啊。”乔青羽点头。
严禾旭：“！！！！”
直到带着乔青羽回到自己的住处，严禾旭都没有回过神来。
他竟然真的将大师兄拐了回来！
呸呸呸！什么拐？说得好像他骗大师兄一样。
明明是大师兄自己和他回来的！
……怎么听起来更怪了？
严禾旭用力摇头，将那些念头都甩了出去。
他不是想要大师兄来他的住处，他只是、他只是——只是在完成师尊的任务！
小师弟又不会来找他。
只要将大师兄留在他的住处，大师兄就见不到小师弟了！
完美！
严禾旭瞬间找到了前进的方向。
也终于敢面对乔青羽了。
于是，一杯热茶被递到乔青羽面前。
“大师兄，”严禾旭的声音僵硬得很，“喝茶。”
乔青羽扬了扬眉，心想他这位师弟还挺有意思的。
面对他的时候，时而放松不已，视他于无物；有时又紧张的连话都说不利落。
反差之大，让人忍不住想要逗一逗。
于是乔青羽伸出食指，轻轻在茶杯上碰了一下，眉心微蹙，“烫。”
严禾旭：“！！！”
说时迟那时快，严禾旭一跃而起，端起茶杯就走。
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
乔青羽眼底浮现出些许笑意。
他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么有意思的师弟？
因为以前，你的眼里只有路绍远。
冰冷的声音响在乔青羽的脑海中，他的脑海中突然出现了很多很多人的身影。
只是那些人脸上都围了层灰色的面纱，除了路绍远。
灰暗世界里唯一的彩色。
于是他坚定不移地向路绍远走去。
好蠢。
乔青羽垂下眼帘，遮住眼底沸腾的杀意。
——又是谁替他将面纱罩在其他人脸上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