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小一所指的位置距离诊所二百米左右,商陆他们跑着赶到的时候,看到的是一个两人高的小土坡。
“不是说去诊所吗,这什么地方?”司半夏着急地扯商陆袖子。
商陆没有着急:“你打电话给他。”
司半夏半信半疑地再次拨了一遍吴英泽的电话,一阵铃声从土坡后方传来,她震惊地和薤白对视了一下。
恐怕是因为司半夏脸色过于苍白,薤白不忍心放她一个人吓得打摆子,便走过去抱住她的肩膀,然后给商陆一个眼神,那意思是让商陆先绕到土坡后面看看情况。
商陆朝他点了下头,小心地围土坡转了半圈,同时留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
这也是荒无人烟的地方,距离最近的活物是一只散养的公鸡,他心里早就有了不好的预感,直到看见吴英泽昏迷在土坡后面满头鲜血的样子时,才敢相信事情的确正如他所想象的那样糟糕。
手机就在吴英泽手里响着铃声,那是吴英泽最喜欢的一首情歌,专门给司半夏的来电设定的,其他人打进来充其量是震动,只有司半夏打来才会是辨识度这么高的音乐。
商陆蹲在吴英泽身旁挂断了电话,伸手去摸吴英泽的颈动脉时,他整个人都在抖。
幸好吴英泽的脉搏依旧平稳,商陆发自内心地松了半口气,然后叫薤白和司半夏过来:“快叫救护车!”
司半夏被薤白搀扶着走过来,看到半躺在土坡上的吴英泽时,吓得哭都哭不出来,跪在他身边摸着他的手:“英、英泽?你别吓我……别吓我……”
“活着呢,应该没大事。”商陆拿起吴英泽的手机试图用司半夏的人脸来识别解锁,没想到还真被他猜中,手机一下就被打开了。
薤白则是负责打120,在解释这个地方是哪里的时候,不得已走到土坡旁边的路上看看有没有什么标志性的小楼。但他看到的,却是一个头发干枯、脸色蜡黄、骨瘦如柴的老婆婆,那老婆婆站在路中央,正歪着头驼着背直勾勾地盯着他。
大白天的,艳阳高照呢,薤白居然感受到一股邪门的寒意。他鼓起勇气朝那个老婆婆走了两步,问:“这里有人受伤了,我要叫救护车,请问这里具体是村子的什么地方?”
老婆婆没有理会,转身走了,看着明明像是腿脚不利索,但走得却很快。
薤白忍不住打了个冷颤,电话里的接线员因为长时间没等到薤白的具体位置,所以也早就挂断了电话。他听着电话里的忙音,有一瞬间,感觉这个村子像是被世界抛弃了。
“救护车没叫来……”薤白有点儿搞不清状况,他茫然无措地回到商陆身边,“我再打过去居然是占线,为什么?”
“往离谱了推测的话,那大概就是急救中心听到地址是这个村子,就不打算扯上关系。”商陆用吴英泽的手机把今早送他们来的司机叫了过来,“没事,我把司机叫来了,你和夏姐先陪吴头儿去医院。我去找找那两个人在哪儿。”
话虽这么说,但是前女友的电话商陆早就删掉了,而且他不觉得电话能够打得通,不然白小一就会告诉他GPS定位。所以他正在翻吴英泽的相册,希望对方能记录下来什么信息。
相册里果然有一小段视频,看起来是在诊所里,一些面无表情的女性不敢看他的镜头,反而是她们身边的老婆婆们凶神恶煞地盯着,直到有个保安模样的男人跟着穿护士服的女人从某间屋子里走出来,骂骂咧咧地要抢走吴英泽的手机。
画面变得颠三倒四,声音也是充斥着争吵声,他们被从诊所赶了出去,本来这件事也就该结束了,但视频里出现陈白芷的尖叫声,和老刘的一句:“你们干什么!艹你妈的!放开她!”
薤白几乎下意识地攥住商陆的手腕,冰凉的触感让商陆回过神,两个人对上眼神,沉默地注视着彼此,数秒之后,薤白恳请道:“别单独行动,求……”
“不用求。”商陆立刻打断他,但这只是他下意识地打断,实际上心里是不想让薤白跟着他涉险,然后他又自我反问,既然自己不希望薤白涉险,那薤白肯定也一样,凭什么自己就非要贯彻英雄主义呢。
司机这时候也已经按照定位找到了他们,下车看到吴英泽那副惨样之后,惊得一句“卧槽”就脱口而出,转而看向商陆:“老板,我送你们一块儿出去吧,这一个倒了不就意味着村里有问题吗。我看警察也在,这到底什么事儿?”
可能是这声“老板”叫得太顺口了,商陆都没反应过来,而是从容地安排:“总而言之我们先一起把吴英泽送到医院,如果他醒了,我们就可以知道更多情报了。现在我们对这个村子掌握的消息太少,情况很被动,行动也受限制。”
薤白听罢,松了口气,手指的温度稍微恢复了些。
距离村子最近的医院需要开车一个半小时去市区,那样太浪费时间,总而言之他们先到距离最近的到镇上的卫生所。吴英泽也终于在卫生所的大夫给他消毒止血的时候醒了过来,醒来之后他的情绪也没有很亢奋,就只是茫然地看着司半夏:“怎么哭了?”
司半夏从默默流泪转为嚎啕大哭,她趴在吴英泽身上,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绝望、什么又叫失而复得。
商陆想要过去问点儿什么的时候,薤白拦了他一下,示意这里交给他这个专业人士。
“姐夫。”薤白走到吴英泽床边,轻声叫着。
吴英泽的眼珠子转到薤白那边:“靠,我这是在哪儿,为什么睁眼就会看到薤白了,这商陆还不得打死我。”
“不至于不至于。”商陆站在后面吐槽。
“看来头不疼,止疼药是挺有效果。”薤白看了眼挂起来的输液袋子,叹了口气,继续说,“你还记得王壮壮吗?”
“当然记得……”吴英泽说着,皱了下眉。
“我们今天一起到王壮壮的村子,分开行动,这你记得吗?”
吴英泽没有说话,似乎是在回想。
“上午商陆判断这个村子存在集体性违法交易,所以我们兵分两路,你和陈白芷他们一起去了村子里的诊所。”
吴英泽捂住了头,挣扎着想要坐起来:“等一下,我怎么……”
薤白按住他肩膀:“你们在取证的中途和他们起了争执,陈白芷被人带走了,之后你想去阻止,结果被人……”
“不是,我是逃跑的。”吴英泽惊出一身冷汗,抬头看向商陆,“陈白芷和老刘被那群人绑走了,老刘为了护住陈白芷,被三四个人围着揍,我过去帮忙,结果被人一棒子打晕了。再醒过来的时候发现他们正在把晕过去的陈白芷和老刘给绑起来,下一个就轮到我。我趁着他们都集中对付老刘的时候,想要跑出去找你们,结果发现跑不远,就躲到一个土坡后面。”
话后,其他三个人沉默许久,直到商陆的手机震了起来。他拿出手机看到来电显示郑勇,便立刻接听:“勇哥,我是商陆。”
“我到郑州了,你们在什么地方?”
商陆给郑勇提供了明确的地址信息,随后挂断,再对面前的几个人说:“勇哥他们还有一个小时到这儿。吴头儿,我把你手机里的录像也传给勇哥了,警方应该会看到一些更有用的信息。”
“我不明白了,他们到底为什么可以这么肆无忌惮,是觉得法律管不了他们了吗。”吴头儿捂着绷带,表情从慌张切换到愤怒,“带走陈白芷,难道说是要……”
“是要卖个好价钱吧。”商陆平静地接了一句。
这句话让在座的人都陷入了一种深刻的恐惧。
“那老刘不就完了吗?”吴英泽说着就打了个冷颤,想谴责自己一个人逃跑,又在庆幸自己幸亏跑了。
“将人类当做商品贩卖,这已经不是违法不违法的问题了。”商陆在这个时候无端地回忆起蔡晓萍,想到她说“看来我今生是无望找到我亲生父母了”的时候露出的失望表情。
要是有一天,蔡晓萍得知她的父亲极有可能是一个参与道德沦丧的犯罪组织的极恶之人,到时她又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呢?几十年来关于“我究竟是什么”这个问题的思考,是否会在顷刻间沦为笑话?她的出生不仅仅没有伴随祝福,甚至更有可能是伴随诅咒。
像是这样的悲剧,居然不是个别案例,并且更可怕的是没有多少人能像蔡晓萍一样通过努力获得生而为人的尊严。
商陆加重了呼吸,攥起了拳,在愤怒的加持下,他的大脑开始不间断地重播刚刚看到的吴英泽手机中的录像片段,画面中每一个人的脸都变得无比清晰,每个年轻的女性都在回避摄像头,大多数人都不敢朝吴英泽他们那个方向看,唯独……
想到这儿,商陆打开和白小一的对话框:“吴头儿录的视频里,那个看了镜头的年轻女性,你能通过人脸识别帮我从失踪人口名单里找到匹配的对象吗?”
在白小一开始工作的同时,陈白芷也在黑暗中睁开了眼。
她首先感觉到的是肚子疼,这不是什么好的现象,但比这更惨的是她发现自己正处于一个猪圈里。耳边有猪的哼哧声,地上也是湿漉漉,陈白芷撑着地慢慢起身,眼睛适应了暗处之后,慢慢能看到周围的情况。
距离她一米左右有被栅栏圈养的两头猪,按理说现在是冬天,猪的体味也没有很重,所以不该很臭,但她却闻到了一种令她忍不住呕吐的味道。不过她胃里没什么东西,只得干呕吐胃液,等到吐到头晕眼花之后,才能喘口气。
“他们偶尔会把死胎喂猪,我看到过。”耳边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很年轻,并且是普通话,陈白芷惊喜的抬起头,看到猪圈墙壁的缝隙有一只眼睛,她吓得差点儿叫出声,但理智告诉她这大概不是来害她的人。
“你、你能放我出去吗?”陈白芷的声音在发抖。
“我来给你送饭,但是不能放你出去,你要答应我不要跑,不然我只能把你的腿敲断了。”外面的女生说。
陈白芷意识到这恐怕不是自己人,但是现在应该先妥协:“好。”
一阵锁链碰撞的声音过后,猪圈的门被打开,陈白芷借着外面的光线看清了来喂她的女生,说是女生,是因为对方长得的确非常年轻,但是眼神已经没了清澈感,有的是绝对服从和一丝狡黠。
陈白芷抓住那一丝不和谐的目光,问道:“你也是被他们抓来的对吗?你来多久了?你原来是哪儿的人?”
女生惊慌地看着她。
“别害怕,我其实是来救你的,你还有和你一样的大家,怎么能受到这种非人的对待呢!”陈白芷抓住她的手腕。
女生吓得将手里的饭盆扔在地上,想要挣脱但无果,最后跪在陈白芷面前哭了起来,边哭边揉脚腕,“可是跟你一起来的男的已经被他们绑着带去牛二爷家了,肯定已经死了。光凭你要怎么救。”
陈白芷立刻想到老刘最后为了保护自己而被三四个壮汉拳打脚踢的画面,所以那些人只是打手,并没有下死手的意思,但他们确实有一条流水线作业,负责杀人的恐怕就是这个叫“牛二爷”的。她在听说老刘恐怕已经死了的时候,心脏麻木得仿佛不再跳动,但她没有发抖,没有停止思考,只是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在“找到了一条线索”这件事上,紧接着想到“我要把这件事告诉商陆”。
她摸着自己的口袋,果然手机已经没有了,那接下来能够联系到商陆的办法就只剩下眼前这个女生。
“不要哭,来的人不光是只有我们。还有其他人,那两个人……”陈白芷回忆起商陆和薤白的样子,眼中突然泛起泪光,“那两个人会有办法的,光靠我们也许没用,但没有我们的话他们也无法成功,只要让他们知道我们在哪儿。”
“什么两个人?”女生看起来像是在思考,“跟你一起来的那那两个人?你是在说录像的那个吗,他也被人打晕了,而且他好像自己往牛二爷家里的方向跑了。”
“你一直说的这个牛二爷是谁?”陈白芷问起这个侩子手一样的存在。
“是专门杀人的疯子。”女生说着声音都在发抖,“我女儿就是被他砍死的,砍完就去喂猪,猪吃不下的就被丢去树林里。还有那些不听话的人,还有那些取材的记者,还有想要检查这里的卫生委员……谁都来过,都不管用,大家都死了,都死了。”
陈白芷听得心脏都在打颤,想过这其中有乌云,没想到尽是黑暗。她抓住女生的手:“你的女儿?”
女生点点头,声泪俱下:“因为我女儿生下来不哭,脸色发紫,客人觉得质量不好,就退货了。想要卖给别人也卖不出去,只能处理掉。”
陈白芷一度以为自己听不懂中文,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和脑子:“什么?什么意思……卖不出去,为什么要处理掉?卖不出去还可以送出去,送不出去还可以自己养啊。”
“送出去会被怀疑,养的话太费钱,只有生男孩才会留着养,长大了可以当村子的苦力。有些幸运的女孩儿会被留下来,我们村的宝妞就是,她从小在这里,十三四的时候就在生了,她生了五六个男孩儿,是村子里价格最高的。”
眼前的人恐怕已经被彻底洗了脑,言语之间透露着一种理所当然,眼泪也不是恐惧,而是出于自己无法生出“高质量产品”的悔恨,陈白芷慢慢松开女生的手腕,小心翼翼地问:“你……没想过要逃吗?”
“逃?”女生眨眨眼,“可是我还有一个儿子,只要我不逃,他们就愿意给我看看他的近照,如果我再生一个儿子,就可以见一见我的大儿子了。”
燥热之后就是浑身发冷,陈白芷浑身抖得厉害:“那……你其实是以为我们来帮你什么?”
“帮我跟其他人讲讲,不要再反抗了,逃了一个的话我们就再也见不到我们的孩子了。”女生露出笑容。
不知为何,那笑容在陈白芷看来,真诚到扭曲。
下午突然变了天,天气预报里的小太阳只是被云朵遮住,但商陆他们头顶已经彻底阴沉下来。
郑勇他们赶到的同时,白小一也找到了商陆委托它调查的录像中看镜头的年轻女性的信息。
“失踪十三年的钱谭梦,失踪那年十岁,从模拟成长后五官来分析的话,百分之八十吻合。”白小一给商陆发来所有关于钱谭梦失踪的始末,十几年过去,钱谭梦的父亲已经放弃寻找女儿,并且和原配离异,又和其他人组建了另一个四口之家。但钱谭梦的母亲完全走不出来,多年来都在精神病院之间辗转,人已经疯了。
商陆看着资料的时候,表情已经从严肃转为呆滞,因为他发现白小一顺便帮他查找到了跟钱谭梦失踪方式差不多的女孩儿,总计三千六百七十二例。大家年龄多在十到十三岁之间,从公厕出来没多久,会有一位跟她们年纪相仿的女孩儿为难地走过去问她们有没有多余的卫生巾,然后女孩儿会说“不好意思在外面拿着卫生巾,能不能找个背人的地方”,走到没人的地方之后,就会有两个壮汉把人制服。
这种模式是警察在蹲点儿埋伏一整年之后才彻底摸清的,逮捕的那两个负责制服孩子的男的被判了死缓,而女孩儿则是被当做当初的受害者之一而被释放,可如今都没找到那个女孩儿的家属。
商陆脑海中有一种假设,也许这个村子里服从性较高的女性,就是十岁左右被拐进来的。那时候她们基本已经具备了生育能力,并且非常容易被驯服,作为创造商品的工具来说,十分好用。
他突然有点儿想吐,拼命咽口水,只引来了薤白的注意。
“难受吗?”薤白走到商陆身边轻抚他的背。
商陆摇了摇头,看着郑勇和郑勇带来的探案小组成员正围在吴英泽身边问详细的情况,然后对薤白小声说:“这件事光靠警察可能力度不够,我去外面给常总打个电话。”
得到薤白无声地点头回应之后,商陆一个人走到卫生所门外,找了个僻静的角落,给常山拨通了电话。常山那边几乎是一秒接通,通话之后,两个人互相沉默,直到商陆开口问:“几个小时前我应该给常总发了一封邮件。”
“我收到了。”常山说话时带有一种无力感,“你还发给我哥他们了是吧,其实半夜我二哥就收到了类似的联络,说是郑勇那边配合你调查一起高度疑似谋杀的命案。你在这个节骨眼突然又研究起这么个案子,大家多少会在心里猜测你有其他目的,所以谁也没怠慢。我二哥把事情上报到政法委了,所以郑勇的办案组行动起来会方便很多。结果你发邮件过来说是代孕村……”
话在这里终止得很不自然,商陆略感不解:“怎么了?”
“这个省的省长,是汪又民的近亲,汪家是薛家的亲家,汪又民他二伯的闺女就是薛石川的现任妻子。四舍五入,这个省就相当于是薛石川在保着。以往有一些比较可疑的数据,大家为了和气,没人深究过。当初也有些根正苗红的优秀党员想要治理当地风气,结果去了也就没再回来过,说是意外死,尸体找不到。更不要说那些想要拿大奖的记者和急着升职的小公务员了,没一个是有好结果的。”
商陆听着就觉得窒息,他抬起头看了看阴沉的天色:“所以现在常总和我说这些,是怎么个意思?”
常山那边再次失去声音。
刮风了,商陆缩起脖子,换了只手举手机,另一只手揣进口袋里。
然后他就听到常山说:“意思是,光靠警察不行,我已经上高铁了,晚上见。”
商陆呼出一口气,凝聚成的白雾慢慢在灰蒙蒙的空气中散开,似乎眼前变得清亮了很多。他笑了一声:“常总,你说,等你来年成了市场监督局的局长,那我应该叫你什么呢?常局?”
“那显得太生疏。”常山也笑了一声。
“总不能还是常总吧,诶对了,我可以继续叫你常爸爸。”
“滚犊子吧你小子。”常山笑呵呵地说,“叫常山就行了,还搞什么辈分。你我都清楚,给我选择今后这条路的权力的人也许是我的家庭,但是给我与之匹配的能力的人是你。没你,我走不到现在,将来也不会走太远。我确实比你多活了很多年,但是商陆,你的一年就是我们的很多年,这样换算,你现在都已经是我的长辈了。”
商陆没想到常山会说这些,他想到几年前他坐在常山的车里听他教训自己对薤白的感情的那个场景了,他总觉得如今的自己和那时的相比也没有太大变化,只是周围的人都变了。“说这个就太伤感了,常总,我还是继续叫你常总吧,就当是……提醒我们彼此,不忘本。”
“……好。”
下午四点,商陆跟着郑勇的车一起来到了市公安局,和上午在树林里碰过面的杨帆警官正式互相介绍。
从郑勇他们走进公安局开始,周围人就对他们投来不太自然的目光,局长更是亲自来跟他们见面,寒暄了许久才把他们带去战略会议室,见到了正在翻看PPT的杨帆。
“小杨,这个案子早日拿下,不能让中央操心我们这小地方。”局长对杨帆教训着,之后离开了会议室。
杨帆认命地点点头,和郑勇握了握手:“我是负责兴甲村池塘溺水案的杨帆。”
“首先说,我不是中央派来的,只是巧了中央很关注这个案子,所以我来之前嘱咐了我几句。”郑勇用力握了一下杨帆的手,“第二,不要轻易给案子定性,还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人就是溺水死的,只是在池塘里发现了尸体而已。”
杨帆说了声“明白”,然后看向郑勇身后的商陆。
商陆就像是个领导一样,穿着比在场所有人都要正式的藏蓝色羊毛大衣外套,里面也是衬衣西装,哪怕只是松弛地坐在会议室的桌子上,看起来也像是管事儿的。郑勇发现杨帆非常在意商陆,就扭头看了眼商陆的姿态,顿时明白了杨帆到底在怕什么,于是他决定将误会进行到底:“这位是来监督我们工作的。”
“不好意思,是哪个单位的?我只听领导说是叫商陆……”杨帆小心地问。
“这你不用管。”如果是真的来监督他们干活儿的领导,也不会真的把工作单位暴露出来,所以郑勇这样说,只会让杨帆更加坚信商陆是个领导。
商陆也明白了郑勇的良苦用心,于是努了努嘴:“你就别研究我了,抓紧展开工作。现在有个配合我工作的年轻公务员已经失踪了,还有为了保护她而一起行动的她的丈夫,按照我们证人的证词,应该是受了重伤,同样下落不明。这件事你们查的怎么样了?”
“证人吴英泽提供给我们的视频我们已经交给技术员去调查了,诊所的护士和保安已经被逮捕,按照他们的说法,是吴英泽三人影响他们正常的工作,那里是医疗单位,影响医生工作是可以请保安来驱逐的。至于动粗这件事,他们没有人承认。因为视频中也没有相关的画面,光是靠声音的话,太片面。”杨帆打开PPT给商陆他们解释着。
但是这解释根本就是放屁一样,别说商陆了,就连郑勇都早就猜到他们会这样推脱责任。
“我们可以和这几个人聊聊吗?”郑勇问。
“可以是可以,但是要去村子里问,我们已经把他们放走了,因为没有权力继续扣押。”杨帆答。
“那里是医疗单位?”商陆问。
这个问题显然超乎杨帆的意料:“什么?”
“村儿里那个卫生所,是医疗单位?那个卫生所里唯一有执业医生资格证的两个医生一个已经死了,另一个也在查出来考试造假之后被吊销了资格。一个没有拥有执照的医生的卫生所,是不允许进行比较复杂的医疗行为的,那就是个商业机构,允许他们卖点儿止疼片儿都已经是宽容了。但是录像里他们办得像模像样,好多孕妇都去排队。”商陆双手抱在胸前,“你们不如就从这点来查查呢?嗯?我几分钟就查出来的事情,你们几个小时一点儿都没进展?”
杨帆茫然地眨了眨眼,他哪里是不会查,根本就是不用查,那个诊所里在干什么,他最清楚了。所以现在杨帆面临的已经不单纯是工作上的挑战,更是自己人格的翻新。
“总而言之这件事我们已经汇报给了国家卫生院和市场监督局,很快就会有人来调查,希望到时候你们也可以配合。”郑勇表面看来波澜不惊,实际上心里在震惊商陆装领导装得还挺是那么回事儿。
“你怎么没反应?那我继续跟你说说我查到的事情?”商陆把从白小一那里获取的消息捋了一遍,“那个考试造假的医生,具体来说应该是他顶替了一个真正考上医学院的学生的成果。简单来说如果那个学生本名叫A,医生本名叫B,但A以B的名字参加高考,考入医学院,大学五年读研三年后实习几年后拿到执照,上面一切个人信息都是B的。B什么都没做,就是有执照的医生了。那么那个A又去哪儿了?她为什么不举报呢?因为A一直都是兴甲村的人,A从出生开始就在为兴甲村的卫生所可以继续‘合法’营业而被培养。头发剃掉,衣服永远是男装,声音也在被用开水烫声带之后变粗,这样她从外表来看就很像B,在考生最多的这个省,不会有太多人怀疑。”
杨帆脸色变得惨白,他没想到商陆居然已经查到这种地步了。
“但是这件事不知道为什么就被压下来了。”商陆站直了身体,围着杨帆绕了几圈,边走边说,“举报医生学历造假的那个人,也不知所踪。医生虽然被国家卫生院吊销执照,但是大家发现市场监督局并没有勒令他们关掉卫生所,所以事情就稀里糊涂地不了了之。我理解,毕竟是件这么荒谬的事,谁想趟这浑水呢。”
杨帆开始擦头上的冷汗,此时此刻站在他身边的不再是他的同事,而是各个都配枪的郑勇办案组。
“杨警官知道些什么吧。”商陆站在杨帆背后,低头靠近他的耳朵,“毕竟您的女儿的心脏,就是在卫生所里换新的啊。”
杨帆脱力跪在地上:“我女儿是无辜的,我求求你们,我求求你们……我也是没有办法,说了真相的话,我女儿就死定了。我的命你们随便拿去,千刀万剐我都认了,但是我女儿她才十一岁,她好不容易才可以像普通孩子那样走路不喘。她先天性心脏病,除了换心脏没有别的办法,但她偏偏是稀有血型,排队排不到,再不换她就死了!我是真的没办法啊!”
郑勇朝身后的部下点了点头,部下走到杨帆跟前,用手铐将他双手禁锢。
“嫌疑人杨帆,我们将以拐卖儿童罪、组织出卖人体器官罪、徇私枉法罪、帮助犯罪分子逃避处罚罪来对你进行逮捕审问。”部下说完,将杨帆拽了起来,“你是执法人员,知法犯法,必死无疑了。但是你还有机会,只要协助我们尽快逮捕更多犯罪的人,解放那些无辜的人,那说不定能将功赎罪。”
“什么样的功都赎不了我的罪了。”杨帆垂着头,“我只希望我的女儿能好好的,那样就行了。”
商陆沉思了一会儿,想到来之前薤白对自己说的“痛击对方软肋再给予治疗”这一招,然后用最冰冷的语气说:“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居然有了你女儿可以好好的活下去的这种错觉。”
杨帆转过头看着商陆,眼神中充满恐惧与不解。
“村长花了那么多钱搞来的心脏,为的就是能从你这里得到一定的法律保护并且封住你的嘴,结果你现在落网了,你女儿身上还挂着那么贵的心脏呢。”商陆面无表情地说,“他难道不会,让她成为赚钱的工具吗?”
杨帆的眼中透着绝望。
“对了你刚说什么来着,你女儿……十一岁?”商陆倒吸一口凉气,“生理期快要开始了吧。”
杨帆挣扎着跪在商陆面前:“求求你、求求你……”
“求什么呢,好像我是那个害你女儿的人一样。”商陆蹲下来,“你怎么就不想想呢,有多少和你女儿一样的人,她们就活该有这样悲惨的命运吗,除了你女儿,别人都该死吗?”
杨帆抬头看着商陆的眼睛:“我什么都做,任何事都可以。”
“告诉我们,那个村子到底在发生什么,把你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们。”商陆拍了拍杨帆的肩膀,“郑警官已经派人去保护你女儿了,她现在很安全。但是说真的,我们的人在保护你女儿的时候,确实发现了有人在暗地里监视她,所以说我们去的还算及时。”
杨帆松了口气,看起来失魂落魄,但又像是灵魂重新回到了身体里正在慢慢适应。“兴甲村,五年前才通了柏油路,是国家大力扶贫的那个时候,有个公务员看到这里,觉得穷,所以拨款修了路。但是这样的拨款其实有过很多次,钱都被村委的人分了,他们每个人都在国外买了好多房产基金,富得流油了,但还是不够。他们故意把村子弄得与世隔绝,人口普查的人过来的时候,他们就把一定人数的人藏在猪圈里或者是树林里,一藏好几天,冬天的时候就会有人被冻死。事情进行这么多年,肯定是有很多官员都知道,大家不是从一开始都没良心,是良心渐渐被钱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