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之前我就告诉过你,如果你会产生不友好的想法,那就不要跟来。”夜里睡前陈白芷对老刘说道,“如果你控制不住,那明天早上就回家吧,继续跟着只会让我们事倍功半。我也不想完全不顾及你的心情,也不想完全不在乎你的想法,但现在我们不是在过家家。”
可能是陈白芷这段话太严厉,转天老刘虽然选择跟上他们,但全程都没有给任何人好脸色,虽然只有陈白芷一个人能看出来他在生气。
司半夏看出来陈白芷和老刘之间有些不愉快,立刻找机会和落单的陈白芷聊天:“是不是你和前男友还有交集这件事让你老公不开心了?”
“老刘很幼稚对吧。”陈白芷隐晦地给予肯定,然后看向前方老刘的背影,“但我也不是完全不懂他的心情,原本说好了要过我们自己的小日子,结果突然就来了这出事。”
“你完全可以拒绝,完全可以不参与调查啊。”
“是啊,我完全可以不参与。”
对话就到此为止,司半夏发现陈白芷这人活得也挺复杂,大概是心甘情愿选择了平凡但又不甘于平庸吧,但老刘明显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平庸之人,到底是怎么走到一起的呢。
“我跟老刘是高中同学来的。当初说好了要一起考到北京,但是谁都没有考上重本。我选择了复读,他选择了离开我。我原本以为缘分就那么断了。”陈白芷恐怕也觉得话题戛然而止显得不太礼貌,所以又对司半夏补充了些细节,“一年多以前我回老家的时候,去家附近的小卖店买调味料,看到他正在看店,才知道他已经回来老家,就在当地找了份保安的工作,不上班的时候就在家里的小卖店帮忙。”
司半夏听着就觉得堵心,她不敢想象身边这位姑娘到底是如何调整心态,把找男人的标准从商陆那种水平降到了老刘这种水平。“那他一定有吸引你的地方……”
“和他一起度过的孩童时代的回忆,就是最吸引我的地方。”陈白芷坦然地说,“和商陆分手的几年里,我换了很多男友。说实在的,别说是比商陆优秀的人了,就算是和商陆一样优秀的人,我后来也再没见过。逐渐我就明白,这世上大部分人都仅仅因为生活可以自理就被当作自主独立,其实每个人都是在尽可能地隐藏愚蠢的本质,苟且偷生着。想到,明明大部分人都又蠢又笨,我当初却还对商陆提那么高的标准,就觉得自己大概也是又蠢又笨的那一类。商陆的天赋让我这种普通人感到害怕了,所以我逃离了他,因为害怕有一天他的光芒会伤害到我自己。
“但是,离开他之后我反而又开始向往,开始强迫自己也成为那样优秀的人。你不知道我当初在TC的时候有多拼,为了能得到更高的评价,我甚至自发去做社会活动,那段时间睡觉都是奢侈,吃饭也是有一顿没一顿,结果得了胃穿孔,在医院住了一个月,回来之后工作就没有了。
“我去找主管,问他为什么,他说女的就是不禁用,你再怎么努力又怎么样,没有男的那么耐操,在这种快节奏的社会里,体力就是一切。当时啊,真的,人生暗淡无光,所以我回老家休息了一段时间,那时候和老刘再次相遇。我看到他,就想到小时候每逢周末就和朋友们一起放学回家,路过老刘家的小卖店,花一毛钱买两根辣条,分成好多次吃。
“那时候也幸福啊,脑海中对未来没有畅想,没有知识没有文化,那样反而更幸福了啊。我问他有没有去过北京,他说想过要去,但去也仅仅是为了和我当初的约定,实际上北京并没有吸引他的地方。他向我道歉,说他不是有骨气的人,也知道今生恐怕没资格再和我在一起。但是他拿出他的存折,给我看,说等他攒到六位数的时候,就打算去北京找我,可能没办法给我财富,但至少在我生病的时候,可以给我照应。
“那样真好啊,平庸真好,幸福都变简单了。在老刘身边,我不需要强迫自己用工努力,每一天都很踏实,也很安心。所谓对的人,就是这种感觉吧,兜兜转转,你还是会回到原点,因为原点一开始就是存在的,并且这个存在一开始就是合理的。”
陈白芷平静地说完,司半夏却心潮澎湃地看着身旁的人的侧脸,看她走在村里的土地上目视前方的样子,感觉好像看到了平凡的圣人。
“姐妹,”司半夏握住她的手,“你好厉害。”
“嗯?”陈白芷有些茫然地转过头和司半夏对视。
“这思想觉悟,怪不得是可以一次就上岸的人。你已经上岸了,我不是说工作,是说你的人生。”
“哈哈,在苦海中上岸了吗。”陈白芷笑了笑,“但是我选择去社会保障局,也是考虑到这社会上恐怕绝大多数人都看不透自己的处境,在一个不可能找到自己位置的地方原地打转,大半生就那么浪费了。要是我能帮帮他们,稍微一点点也好,我还是想尽一份力。我又蠢又笨,但我不想做废物,不想浪费空气。”
“如果你是又蠢又笨,那我们是不是干脆就不算人了。”在后方不远处偷偷听着司半夏和陈白芷的对话的吴英泽,这个时候插嘴说出自己的观点,“我现在算是明白为什么当初陆陆总说你会在精神上支配他了,论思想成熟,你大概要比他高好几个等级。”
陈白芷听罢,无奈地叹了口气:“当初为了我自己那可怜兮兮的自尊心,也是让他有不好的回忆了,我还一直没向他为这件事道歉来着。不过,看到他现在和蒲先生在一起这么幸福的样子,我就觉得道歉恐怕是多此一举,不如就罢了。”
“这么说来,你和小白的关系看着还不错?”司半夏好奇地问。
“嗯嗯,当初蒲先生还没有直面他的内心的时候,我还和他聊过商陆的事来着。说不定我是第一个看出来的呢,他喜欢商陆喜欢得那么纯粹。”陈白芷一提这事儿就觉得自己立了功,“啊,不过我觉得,那时候商陆也是纯粹的喜欢着蒲先生吧,隐隐约约有这种感觉。”
“纯粹?他俩说不定天天开车呢,还纯粹。”吴英泽就喜欢拿自己的老板找乐子。
“那很纯粹啊。”陈白芷真诚地说,“不是为了解决生理欲望,而是喜欢一个人的身体所以产生了欲望,这难道还不够纯粹?”
“这位兄弟,你这样就让我显得很呆。”吴英泽笑不出来了。
“哈哈兄弟什么啦,是姐妹!”司半夏笑着拍打吴英泽的胳膊。
走在他们后面的商陆和蒲薤白对他们三个人直接的对话毫不知情,毕竟他们脑子里还清楚地记得昨晚在杂草池塘附近看到的场景,所以当他们再次走进这个村子,心情和表情都很沉重。
“郑警官还没有来消息吗?”薤白从早上就一直在问这句话。
商陆看了眼手机,最后一次消息还是一个小时前,郑勇让他们想尽一切办法守住现场,说上级已经批准他们出差过来和这边的省公安汇合,组建临时的办案组来调查,手续上需要一定时间。“没有,他就只是让我们行动小心,不要破坏现场。”
“现在是考虑现场的问题吗。”薤白看着周围村民,“你不觉得这村子怪怪的?”
从他们走进来开始,各家各户的老人家就三三两两冒出来,一个个都用打探的目光审视他们,仿佛他们是来打扰大家宁静的生活的元凶。这也许只是因为村民没见过太多外来人口,出于好奇才来观察,但另一件事就没办法通过这种原因来解释了。
商陆留意到各户人家都有几位年轻的女性在院子里晒太阳,但每当他们经过,那户人家的老人就会把年轻女性赶进屋里。那些年轻女性平均留着乱蓬蓬的短发,有些表情上看着甚至有些呆滞。
“司机说这里恐怕有拐卖的嫌疑,没想到是真的。”商陆小声和薤白说。
薤白点头,并跟了一句:“而且好多怀孕的人……”
这句话惊得商陆浑身起鸡皮疙瘩:“什么?”
“嗯?”薤白没想到商陆居然没看出来,“挺着肚子的人特别的多,不是吗。”
“我以为是冬天穿得多。”商陆开始感到头皮发麻。
“穿得再多也不会影响走路姿势啊,她们进屋的时候都是撑着腰,一摇一晃地走。”因为薤白之前有过照顾孕妇的经验,所以对这种姿势相当敏感。
商陆停在路边,脑海中将所有零碎的线索串在一起,蔡晓萍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没有医保而欠下债款、最后不得不放弃治疗的王壮壮,遍布村子的看门狗,深夜的巡逻队,诡异的村民,深入树林、荒无人烟的杂草丛间的儿童白骨,池塘里飘着的黑色头发……
他快步走到前方和吴英泽他们汇合,催促他们赶快跟上,然后一行人迅速来到王壮壮的土房子,并在房子后面围成一个圈。
“这里是代孕村。”商陆压低声音对他们说出自己的见解。
一行人倒吸了一口冷气,但是没有人反驳。恐怕是他们也都察觉到这里进行着一些违法的交易,经过商陆这样一提,他们心中的怀疑也就都得到了证实。
“那要……怎么办?”吴英泽半天只能憋出来这么一句话,“报警吗?”
“警察那边我已经通知了,但是如果这里涉及到违法代孕,光是公安就不够了。这事情还会牵扯到卫生监督机构、市场监管部门。”商陆拿出手机,“而且这种程度的举报,需要大量证据支持。光是昨晚我拍下来的照片,不能代表什么。”
“需要什么证据,我可以把同事叫过来一起取证。”陈白芷立刻说。
“包括书面合同,付款记录和代孕相关的医疗资料。”商陆思考了一下,继续问,“你最近来这边考察的时候,有没有看到类似诊所的地方?”
“社区的卫生所,确实有一家。”陈白芷有些后怕地皱起眉,“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商陆追问。
“那天我看到不少怀孕的女性出入那里,我以为是孕妇效应,就没有多想。”陈白芷有些焦虑地解释着,“不好意思,我居然漏掉了这么重要的情报。”
这时薤白和司半夏突然反应过来什么:“孕妇效应?你怀孕了?”
陈白芷“啊”了一声,点点头,好像没把这当回事儿。反而是站在她身后的老刘有些不乐意地嘟囔了声:“所以我才不让她来,劝她又不听,就只能跟过来了。”
大家纷纷开始同情起来这位姓刘的大哥,同时还在心里默默想着,陈白芷居然跟商陆是同一类型的人,集中起精神办事的话根本就不在乎自己的安危。
在其他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劝陈白芷赶快回到安全地方的时候,只有商陆按照正常人的思路说了声:“恭喜啊。”
“谢谢。”陈白芷也正常地回答。
“几个月?”
“四个月。”
“那还好,看你精神状态不错,应该不会出问题,但是一会儿我们要再去昨晚去过的那个池塘,你不要跟上了,极端情绪可能会影响激素。”
“……好吧,那我去诊所那边,看看能不能找到你刚刚说的书面文件的证据。”
两个工作狂魔情绪稳定地规划好了接下来的行动,然后他们兵分两路,陈柏芝和老刘去诊所,吴英泽也跟着两个人以防万一。而商陆和薤白则是到昨晚的池塘,司半夏跟着两个人以保安全。
“我还是第一次在新闻以外的地方听到代孕村这样的词,在今天之前我以为代孕主要是小姑娘们想要快点儿拿到钱呢。”司半夏开始反思自己曾经对“代孕”的错误观念,“现在想想很多人都是被迫的吧。坏了,我突然想起来我以前带过的一个小女孩儿,长得挺水灵,但是在镜头里太小家子气,我觉得她火不起来,所以就跟她解约了。后来听说她去给人代孕的时候,大出血去世了。我当时……我当时气得不行,以为她是为了那点儿快钱连命都不要了。”
薤白看着司半夏脸色惨白的样子,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只好温柔地拍着她的背:“有光就有影,你拯救不了所有人,就别太苛责自己了。”
“也不能说真的就没有自愿的,但同样也不能说真的就没有被强迫。我国目前对商业代孕的法律不多,《人类辅助生殖技术管理办法》里倒是明确禁止任何形式的商业代孕,医疗机构及其工作人员不得开展代孕相关活动。光是这样根本禁止不了什么,只会让想要赚钱的人用更残忍的手段来实现目的。合法的医疗机构就算是收到了来自代孕者的求救,也因为怕惹上事情所以拒绝帮助。”在前面带路的商陆放慢了脚步,他好像看到了前方有人。
“唉,感觉国家的执法力度还是不够。”司半夏还没发现有异常。
“力度最强的集中在中央,下放到地方的时候就会逐级减弱了,也是没办法的事。”薤白降低了音量,越过商陆的肩膀望着前面,“我怎么感觉好像有人……?”
商陆点点头,拉着两个人躲在一棵树后:“恐怕是昨晚村委的人看到我们停车在这儿就已经警惕了。”
“那就说明他们是知道树林深处有什么啊。”司半夏被商陆和薤白一起护在身后,她本以为自己会紧张,但现在居然觉得安心感爆棚。
“何止,他们说不定就是让树林深处成为乱葬岗的。”薤白说着就开始来气,攥起拳头准备随时开干。
商陆拿出手机打开视频录制,攥在手里准备随时拍摄:“慢慢靠近,动静不要太大。”
薤白和司半夏对他点点头,然后三个人挪动步子朝前方的人移动过去,直到能够看清那些人手里拎着麻袋。
麻袋是湿的。
商陆心一沉,察觉到现场多半是被破坏了,不过现在还不算晚,他举起手机将画面拉近,可能是拍麻袋拍得太认真,他没发现那个人已经注意到他们了。
手拎麻袋的人从背后抽出一把很长的砍刀,发了疯地朝他们跑过来。
司半夏被这一幕吓懵了,电影里好歹都会有个BGM提醒观众接下来是惊悚片段,但现实中往往只有突兀地发生,没有丝毫地过渡。
好在薤白和商陆对这种突发事件已经感到麻木,还觉得这个拎刀的大爷看着挺滑稽,行动只有夸张,没有真正的速度。
所以大爷举着砍刀过来的时候,商陆还在保持录像姿势,薤白则是上前一步单手拦住大爷的手腕,轻松地将其一拧。大爷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呢,就已经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
大爷一通谩骂,带着方言,虽然叫人听不懂,但能感觉到是骂得挺脏的。薤白踩住大爷的手腕,看向商陆:“录下来了?”
“嗯。”商陆用镜头怼着大爷的脸,“你是什么人,手里的麻袋是什么?”
“你个干崩子!你们都不得好死!剁碎去喂鱼!”大爷朝商陆啐口水,疯疯癫癫地在地上挣扎。
“没办法沟通,”薤白仔细看着大爷的眼睛,里面布满红血丝,嘴角也带着白沫子,“恐怕是有精神疾病,找个东西给他绑住吧。”
商陆看了眼麻袋口的粗麻绳:“现成的绳子,来吧,我给他打个牛都挣不开的结。”
他把手机交给站在旁边已经宕机了的司半夏,看她握稳了,才俯下身把麻袋解开,一股腐臭味直冲天灵盖。真是不想习惯这种味道啊,商陆在心里感慨着,然后将麻绳缠到被薤白制服的大爷的手腕和脚腕上。
双手背后被缠住双手双脚的大爷只能像个蛆一样在地上匍匐,嘴里依旧有说不完的脏话。商陆怕他会这样爬到其他地方,所以又换了种捆绑方式,把大爷绑在了一棵树上。
“你这是在哪儿学的捆绑啊。”薤白看着商陆那熟练的样子,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不该吐槽。
“啊?什么捆绑?”商陆完全没头绪薤白在说什么,昂起头一脸天真地说,“这不就是拓扑学吗。”
“……认识你之前我都不知道数学居然这么实用。”薤白汗颜道,随后看向麻袋,“那里面,是我们昨晚在池塘看到的、吗?”
“嗯。”商陆皱着眉,“只能尽快叫警察来鉴定了,我再催一下勇哥。”
司半夏这才意识到她现在闻到的这股令她窒息的臭味到底是什么,她忍不住开始呕吐起来,早饭全都吐完之后就是干呕,然后躲在树后竭力避免看到那个麻袋。
薤白陪在她身边,商陆则是在给郑勇打电话汇报树林里发生的事情。
“你们为什么可以这么淡定?”司半夏吐到泪眼汪汪,虽然她知道有商陆和薤白在这里的话自己就会很安全,但她不理解为什么这两个人还能平常地沟通、吐槽、互相开玩笑。
薤白不知道该怎么答才能显得自己没有那么倒霉,只好语气轻松地说:“去年我不是被绑去了废弃的研究所吗?那里面可比这些都刺激多了。”
司半夏哭出声,她明白了任何伟大都是需要付出代价的,想要拥有成就的人,比起努力和运气,更需要具备的就是这种千锤百炼都不会崩溃的意志。
“别哭啊,你这么哭我就会觉得你是在为我感到心疼了哈哈。”薤白轻轻抱着司半夏,“不值得的,我自己都没觉得什么。”
“勇哥说省公安在等待汇合,总之先联系了最近的刑警过来取证,你们在这里等等,我去池塘那边看看。”挂断郑勇的电话之后,商陆朝他们走过来说。
“不要单独行动!”薤白开口拦住他,“至少等警察来了。”
商陆犹豫了一秒,但他也很担心自己走了之后薤白会遇到什么意料之外的危险,所以妥协了:“好。”
警察是在三十分钟之后赶到的,出警速度“快得惊人”,并且前来的是两个穿着制服的警察。
“你报的案?”警察的态度非常微妙,开口就给人一种“要你多管闲事”的埋怨态度,而且虽然说是制服警察,但是衣服穿得很不整齐,走路的样子也像是街溜子。两个警察看了眼被绑在树上的大爷,带着嘲笑的口吻对商陆说:“什么杀人犯啊,可是村儿里的牛二爷,是个疯子来着。平时就喜欢把那小牛仔儿给活生生地砍死,扔树林里,搞得林子里总是特别臭。”
“杀牛的疯子也会不由分说地过来杀人吗。”薤白没有好气地反驳警察,“他刚刚可是挥着刀朝我们过来的。”
“嘿哟,光说说谁不会啊,得有证据。”另一个警察也开口说,“再说了,这林子是属于农村集体林地,闲杂人等不得入内,你们进来是干什么的,村委会批准了吗。”
就连司半夏都能明白这两个警察也不是善茬,无助感铺天盖地而来,她有些生气地喊着:“我们当然有证据!”
她这一开口便陷入了自证的陷阱里,警察顺势说:“什么证据,拿来看看。”
“你刚刚说这里是农村集体林地,这又是有什么证据。”商陆尝试着转移话题。
“你别跟我来这套,把证据拿出来看看,你就这么绑了这个村子的人,你以为你就没犯错吗。”警察看得出来商陆是这样管事的,朝他伸出手,“证据,不然给你们三个都拘留了。”
商陆拿起手机,递给警察的同时说了一句让所有人都摸不到头脑的话:“证据根本不存在,和农村林权证一起发给他们,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警察都听傻了,夺过商陆的手机:“说什么呢,你也是疯子吧。”
“我们拍了视频的!怎么会不存在证据!”司半夏也没懂商陆是什么意思,走过去给警察找刚刚她录制的视频片段,但是翻来翻去却什么都没找到。
薤白知道商陆有自己的计划,所以也不再多嘴,并且拉扯着司半夏的衣服,让她回到自己身边冷静下来。
警察发现相册里挺空,也没有找到云盘或者回收站,于是瞥了商陆一眼:“视频呢,你删了?”
“什么视频,根本没视频,我也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商陆摊开手,“你也看到了,我从你们来,操作过手机吗?”
警察用手机敲了敲手心:“算了,你们三个身份证拿出来,跟我去派出所走一趟吧。”
“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治安管理处罚法》第82条,公安机关对违反治安管理行为人可以传唤到公安机关询问,必须出示《传唤通知书》。如果警察没有合法依据,可以根据《人民警察法》第8条‘人民警察不得侵犯公民的人身自由和其他合法权利’而提出投诉,根据《宪法》第37条‘公民的人身自由不受侵犯,任何机关或个人不得非法拘禁或剥夺公民自由’来申请法律保护。”商陆字句铿锵,说完之后朝警方伸出手,“还我手机,顺便给我你合法怀疑我们的证据。刚不是说这里是集体林区吗,我在走进这片树林的时候没有看到任何相关的公示,也没有任何村民出来阻止。这是村委的管理不善,请问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
警察被说得头脑发晕,两个人对视了一下,低声骂了句“卧槽”,然后乖乖地把手机还给商陆,顺便问了声:“哥们儿你是哪个单位的?”
“你不用知道。”商陆嘴角带着一抹不屑的笑意,装得像是上级来视察了,“但是你们的警号我已经记住了。”
在他们纠缠的这段时间,市级公安的人也终于到场,他们将现场用警戒线封上,打头阵的便衣警察走过来和商陆敬了个礼:“你就是上头说的商陆吧,你好,我是市公安局刑侦大队的杨帆。”
“刚这两个派出所的片儿警想要逮捕我去问话呢,你们这边派出所的人都这么随便吗。”商陆双手背后,对杨帆发问。
杨帆紧张地看了眼同样很紧张的两个警察:“误会吧肯定是,有什么理由逮捕你们呢。不好意思,给你们带来不好的印象了。这样吧,这里就交给我们,你们先回去休息,听说郑队已经出发来这边了,下午就能汇合。”
这个警察虽然看起来也是想要护着派出所,但至少可以沟通,商陆勉强点头,然后看向杂草丛那边:“杨警官知道这附近有一个小池塘吗?”
“池塘?”杨帆反问,又看向身后的两个派出所警察,“你们知道吗?”
“不知道啊,没听说过,这里就是村儿里的林地,就是牛二爷总来扔砍死了的牛。”警察推脱道。
商陆朝杂草那边扬下巴:“那走吧,过去看看。”
七八个警察跟着商陆三个人朝杂草丛深处走,薤白为了照顾司半夏的心情,选择留在距离池塘比较远的地方陪她。最后和商陆一起走到池塘的,只有三位警察。
池塘里过然散发着恶臭,白天味道就更强烈了,商陆看了看警察的反应:“怎么说?”
“这就是个臭水沟啊。”警察皱起眉,“你怀疑这里有什么?”
“两个月前这个村子里有位叫王壮壮的人得了急性脑梗,在医院接受了一个阶段溶栓治疗,欠债之后离开医院,只带了一些几乎没有作用的中药,最重要的巩固溶栓治疗效果的西药却没有买。我们很在意这个人的安危,所以想来探访一下,却发现他已经失踪了。我们怀疑王壮壮因为欠债而决定自我了断,所以来到树林深处寻找王壮壮的痕迹,结果找到这个池塘。那么现在,杨警官,你来告诉我吧,我在怀疑这里有什么?”
杨帆看起来似乎在咬紧牙关,太阳穴那里有青筋爆了出来,他的手慢慢扶到配枪的位置,盯着商陆,像是在做最后的心理建设。
商陆当然看得出来这个警察是打算干什么,但他没有慌,而是慢悠悠地蹲下来,左右寻找夜里发现的白骨,并且对杨帆说:“你需要知道我是谁,然后再好好思考一下你接下来要采取什么样的行动。”
“你是谁又有什么用,这地方,谁都救不了。”杨帆低声说。
“我也不打算说服你什么。”商陆找到那根白骨,叹了口气,“但是这里聚集着多少无辜的孩子,有多少冤魂在日日夜夜折磨你,你也不好过吧,这黑眼圈都连上印堂了,看着跟肾虚一样。刚刚你手下的小弟找我要视频,但是他翻了我的手机,却什么都没发现。你觉得,我会一点儿证据都不取吗?取了的话,证据去哪儿了呢?我不能保证我活着能改变什么,但我可以跟你保证,如果你在这里杀死了我,那么你们今后就会过上生不如死的日子,远比现在,更加痛苦。”
杨帆松开了枪,然后对身后的部下手:“这里也拉警戒线,调挖掘机过来,看看池塘底下有什么。”
商陆站起来,俯视着比他矮了一头的杨帆:“很聪明的决定。”
“跟你们一起来的还有三个人吧。”杨帆看起来像是想要提醒商陆什么。
“什么意思?”商陆意识到情况不妙。
“我管不了那些村委,既然你上头有人,最好快想办法。”杨帆低声说。
商陆转身就跑起来,朝离开树林的方向。
“头儿,你这是什么意思,是打算把村长卖了……?”杨帆的部下阴阳怪气地问,“你是不是忘了你女儿的心脏病是怎么治好的了,难道你还要把你女儿的心脏再给挖出来吗。”
杨帆攥起拳头,朝部下瞪了一眼:“你特么懂什么,知不知道是从哪儿下发来的命令,要彻查这个村子!是公安部和政法委!”
部下感觉这两个称呼都非常陌生,茫然地看着杨帆:“神仙为什么会管到这种地方?”
“还能是为什么,当然是为了政绩。”杨帆恶狠狠地说,“我们都不会有好下场了,要逃就趁今天吧。”
而跟随着商陆跑出树林的薤白和司半夏还没有搞清楚情况。
“什么叫英泽他们有危险?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啊?”司半夏自从听到商陆这么说,就开始一个劲儿地给吴英泽打电话,但是电话都是无人接听,她就开始慌了。
“如果地方警察也涉及犯罪的话,只能说明整个村子没一个好人,他们三个直接去诊所找证据,简直就是直接跳进油锅里。”商陆承认自己最开始还是没有那么强的危机意识,他以为再怎么也不至于在光天化日之下发生恶劣事件,但想到陈白芷多次前来找人,说不定早就已经引起村委注意了。他们最开始没有动手,可能只是因为知道陈白芷也是公务人员,但今天动手了,可能是他们已经打算灭口了。
“可是……”司半夏不愿意相信。
薤白只能想办法抚慰司半夏的心情:“现在说什么都还太早了,不要提前慌张。”
三个人跑回土房子之后,商陆掏出手机问:“诊所在什么地方?”
白小一直接帮商陆启动地图,标出前往诊所的路线,同时弹出对话框:“证据和林权证已经发给各大上级部门,顺便给常山、常海和常青也都发了一份。还有,我通过GPS定位找到了吴英泽的手机,他不在诊所,而是在诊所附近的下面我标出来有小旗子的地方。”
“我都想反过来叫你一声爸爸了。”商陆对着手机喃喃自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