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头,赵家巷道老宅的出租启事,在一段时日过后,终于有人揭了榜。
揭榜的是饶院长。
饶院长不是江北的卫生院院长,而是叠翠乡卫生院院长。他之所以到江北设立门诊,是为响应卫生局号召,要地较大城镇引入医疗竞争,前来江北开设门诊业务,租下了房。
门诊开到江北,喜坏了家在江北的罗巧芬。
做财务工作的她,第一个在江北门诊上了班。
像是瞌睡碰到枕头,罗巧芬喜滋滋的。
换作以前,罗巧芬家在江北,工作地点在叠翠乡,两地相隔五、六公里路。为了上班,她不得不天不亮出发,往返几公里路途。现在好了。门诊一开,不仅省去了罗巧芬的舟车之苦,还省了每周的值班,再不用孤身一人住在卫生院。
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来了新盼头。属于罗巧芬的悠闲时光,终于来临。
自此,她与马文龙多了朝夕相处。
没了聚少离多,罗巧芬很快觉察到了老公的不对劲。
她很快发现马文龙不时外出。而且更多的外出,竟然是加班!
为此,她问马文龙,你们怎么那么多加班?
马文龙心虚,嘴上却打起了哈哈。他说地税的工作跟国税相比,早不是一家单位,各干各的,各忙各的,国税局不加班,地税局要加班。我在地税局,人家让我加班,我能有什么办法?
一连三番五次,罗巧芬起了疑心。
心细如发的她,去找了花明容,证实马文龙的话是真是假?问过花明容,她满心狐疑。花明容说在董留成早干上副分局长了,加班没有马文龙多,他一天到晚加什么班去了?
回到家,想着对面谷文武家不时响起的“半夜鸡叫”,一系列咄咄怪事,让她隐约间,多了猜测。
她决定查个明白。
这不查还好,一查,她惊呆了。
想着再不管束自家老公,她头上早晚会长出一片绿油油的大草原——如何防范男人沾花惹草,身为过来人,她懂。
为此,她盯紧了马文龙。偶尔,她会嗅一嗅马文龙衣服是否留有女人的气味?再不行,她不忘掏了他的钱包。没有钱,不致在外头招蜂引蝶,应了“有钱的男人就变坏”的教训。
罗巧芬的盘查,自然惹得马文龙不高兴。
两人为此争吵不断。
又一个夜晚,马文龙夜不归宿。
夜晚的下海湖畔,成了罗巧芬的不眠之夜。
她一个人焦急地走在路边摇曳的灯光里,极目找寻自家男人去哪儿了?
烟熏火燎的湖边夜市,没有马文龙;灯红酒的酒店,不见他身影。就连闪着粉红暧昧灯光的小发廊和按摩店,罗巧芬也厚着脸进去了,还是找不到马文龙的踪影。
她一连手抖脚软,几次打了几次马文龙传呼,没有回音;发手机信息,同样杳无回音。茫茫人海,该到哪里寻找不归家的人儿呢?
这一夜,罗巧芬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夜深了,四周慢慢地安静下来。昏暗的路灯下,是诡异的光。湖边刮来的风,留不下什么,只有伸手不见五指的天。
罗巧芬失魂落魄。
第二天,她一个人去了国税分局,找了董留成。
听着罗巧倒尽苦水,董留成安慰罗巧芬,说马文龙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信得过;你是不是疑神疑鬼?再说了,工作上班是男人的天,他外出加班,你本该给他一个宽松的家庭氛围才对,更不能信不过自己的老公,去查他跟什么小姐好上了,甚至不给他兜里装钱。没钱的男人,哪来的尊严?
罗巧芬说了半天,董留成依旧不信。现实没有她说的荒诞——你不要敏感。
时间过了一个月。
这天,王志山和李跃文去了火炮厂。
正在翻查账目,突然,王志山传呼机铃声大作。
传呼是加油站打来的。
王志山急忙回了电话。
电话那头传出的,是老金焦急的告急声:
“小王师,小润仙要走人,在收拾东西,说是要回家,不干了。你在哪里,是不是过来一趟?”
情况紧急。
王志山心急火燎,无全了查账的心思。他放下账簿,去找张兴福请假。
会议室里张兴福正与几人交谈甚欢。一听王志山因私要走,他当即拉下脸来:
“我们这么多人商谈大事,正准备为你这个功臣办饭请功呢!你走了,我们怎么办?不准。”
王志山哪有心思守在这里?他说出了李润仙的事。
张兴福一脸不悦:
“跟你好说你不听;要是你今天出了这道大门,看我收拾你!你走一个试试?”
没有迟疑,王志山出了门,只留下张兴福一脸阴郁。
没有车,王志山去找杨辉,可杨辉哪敢开车送他;反倒是火炮厂的黄副厂长听说此事,叫来车,送他出了门。
车子十万火急,驶进加油站。
一停车,王志山跳下来,李润仙正在加油站门口打车。她身后满是行李。跟她一起的,另有一人,是张小英。看来,不仅李润仙要走人,就连张小英,也不想待了,要和她一起离开加油站。
看到王志山,李润仙低垂着眼,一脸委屈。
想着好不容易走到一起又要分开,王志山心都要碎了。问及原因,一向话少的李润仙不愿多说,一脸伤悲。他哀求李润仙:
“李润仙,你别走行不行?咱俩好不容易走到一起,你说走就走,到底怎么啦?”
李润仙一语不发。问急了,她小声道:
“这事是我跟加油站的事,与你无关,你莫多问。”
看到王志山,老金松了口气。正要与王志山诉说原因,王志山的传呼响了。
王志山回了电话。接电话的是董留成。他不知人在何处,身边乱哄哄的,全是鬼哭狼嚎。特别是一个女人的嚎叫中,一阵高过一阵,凄厉得令人心悸。很显然,董留成处于混乱中。
两人心下焦急地问对方什么事情,却谁也听不清彼此在说什么?
一时间,双方心乱如麻。
好不容易董留成挂了电话,再次打来,身边安静了,两人续上了话,王志山问:
“老流,你在哪里,出什么事了?”
董留成那头叹了口气,语气沉重异常:
“我在地税生活区。是马文龙家里出事了。于存富叫我过来的,一家人还在乱着呢!”
王志山懵了:
“什么,马文龙家里出事了?什么事?”
董留成一声长叹:
“唉,世上之事,不顺心之事十之八、九。一言难尽。不说我这头了。哥们,你那头什么情况?要是你火炮厂那头有事,等我处理了我这头的事,我抽时间过来看你。只是我是没有接到张兴福让我去火炮厂的通知,不便过来火炮厂。是杨辉跟我说的,说你在火炮厂跟张兴福翻了脸!话不多说,我能帮你做点什么?”
是朋友总会雪中送炭。王志山冰冷的心头,多了热乎。他说需要辆车,送一送李润仙。
很快,一辆车驶进了加油站。
车上下来一人,不是别人,正是董留成请来的朋友宋佳华。
宋佳华拉上李润仙和张小英,走了。
王志山回了火炮厂。
另一头,董留成走进了马文龙的家。
时间已是下班时分,分局安静无声。
生活区的楼道里,传出了哭叫声。
是罗巧芬!董留成快步上楼,楼道站满了人。人群中,罗巧芬一屁股坐在自家门口,捂着脸,尖声哭泣。声音凄厉,好似天上的弯刀,冷得瘆人:
“嘤嘤,老流,我这日子没法过了!小龙净干这种烂事,还动手打人,老天,你叫我怎么活啊!”
董留成看了一眼楼道,楼道满是人。人人在看向罗巧芬,是地税分局的干部和家属们。
曾经令人羡慕的崭新楼栋,出了这么一档子事,人人伸长了脖子,面色清冷。场面揪心,似乎在看一场撞击人心的人间悲剧。
罗巧芬的父母在场。老头老太太铁青着脸,一脸激愤。特别罗遇春,整个人气歪了嘴,手拳头紧握,喘着粗气,仿佛一腔怒气要冲到天上去。他恶狠恶狠的盯着女婿的家,那里刚经历了一场血腥的生死搏斗。
于存富在人群中,满脸愠恼。
眼前的乌烟瘴气,令他又羞又气。他是一家之主,所有人以他为尊。见到董留成,他纷乱的脑袋里的理智,快速爬上了应有的高度。他想到了息事宁人,手一挥,驱散着聚在此却于事无补的人:
“去去去,该干嘛干嘛去。打架的时候一个人也不出来,架打完了,出来看热闹了?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人人叹息着,摇着头,散开了。
董留成走到马文龙的家门口,伸手扶起了坐在地上的罗巧芬,轻声问:
“怎么回事?小龙人呢?”
没有人吭声。于存富指了指马文龙家的房门。董留成这才明白马文龙人在里头。他抬头看了看,房门无声地紧闭着。一个大男人,你躲里头干什么!他轻轻叩了门:
“小龙,开门,开开门。有什么事情,你让我进来呀!”
沉默,无声的沉默。
楼道安静了下来,只剩下罗巧芬还在低声啜泣。她一抽一答,可怜巴巴地,让年迈的母亲眼红,缓缓将怀里抱着的孩子,递向她:
“接着,抱抱娃娃。这个挨千刀的。今天要是把孩子吓坏了,可怎么办哟!”
孩子眼里满是惊恐万状,伸手要罗巧芬抱抱。
罗巧芬起身抱上女儿,万般酸楚上了心头。她再次“嘤嘤”地哭出声来。
哭声让人心酸欲碎。
门开了。
站在里头的马文龙,脸拉得长长的,一脸铁青。他狠狠瞪了罗巧芬一眼,骂她:
“让你作,作死你!”
董留成进了门,遍地狼藉。
锅、碗、瓢、盆和玻璃碴子散落一地。支离破碎,缺胳膊少腿,横七竖八,哭诉着曾经的一场混乱。
董留成走进去,无处落脚。
诺大一个家,连个落脚的地方都难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