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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供销宿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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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出双入对,成了乡里一道别样风景。

风景撩人。

普艳艳的今天,在邹名兰看来,是自己的奢望。那是她遥不可及的。

风景再好,千人千面,不一而足。

不同的人看风景有不同的心境。

于邹名兰而言,普艳艳她无可企及。她别有一番酸楚。

她不奢望普艳艳的活法,唯有顾影自怜。

生活的窘迫,干瘪的钱包,失败的经历,没有遇到对的人,成了她短暂人生中所缺。眼前的一切,她想力求改变。可要改变,谈何容易?

人非草木,熟以无情。风景面前,她不是没有动过心思。她期望着,生命中会在哪一天,送她一位白马王子,来到她身边,为她遮风挡雨,牵她的手,让她走出眼前的不堪。

这,或许是所有少女最为动情的怀春。

夜深人静,邹名兰的这份梦想,分外动人。

她苦盼这一天的到来。

只是眼下,一切成了她卑微的渴望。

时间不长。一名男生来到邹名兰面前。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中专同学邓三江。

他是这一届毕业生中,五人班级中唯一一个进了财政局的人。

分工县财局,他去了一个乡财政所。财政所条件的优越,洗了他的眼。短短不到半年的时间,他沾上了酒色财气,好上了迎来送往,活成了另外一个模样。

小半年过去,他今日绝非是那个畏首畏尾的穷学生,而是财大气粗。

一下车,他直奔供销社。

走进供销社营业室,他西装革履,少有地扎了一条鲜红领带。虽然行头在身,与他的小身板格格不入,却是自信满满。

一番左看看、右看看,他一抬头,对着几个被劳保服遮掩得严严实实的女工,难以分清谁是邹名兰。他不再寻思,而是站定了,大声道:

“邹名兰呢,邹名兰在哪里?”

听到有人叫自己,邹名兰愣了一愣,应了声。

见到是邓三江,她小声叫了他,上前招呼。

邓三江和她站到一起,再次粗声大气:

“怎么,老同学,你到这儿来了?”

他的话,几乎让不大的营业室,人人听到了。有人捂着嘴笑,那种带着不一样的笑。

众人在笑,邹名兰脸红了。她不想招来误会,不得不道:

“你们别笑。我和他是同学……”

没有人理会。话多说无益。

邓三江的到来,除了令邹名兰眼前一亮,还令她心头一热。是啊,有同学远道而来,这份同学之情,是温暖的。

寒暄过后,邓三江环顾左右,嘟了嘴:

“这是你上班的地。我大老远的过来,你不请我到你宿舍一坐?”

一看下班时间不到,邹名兰看了一眼姊妹们,犯了难:

“这个,你等一等。我还没有下班呢!”

邓三江不与她客气,上前动了手,拉她:

“老同学,你咋会变成这样!我特意过来,你不好好招呼我,对得起谁?不就上个班么,这么多人,少你一个不少,多你一个不多,何必这么认真?”

邹名兰左右为难。

她的姊妹同事为她解了围。一看邓三江大方,她们早把邓三江当成了邹名兰男朋友。为成人之美,人人起了哄,催促邹名兰赶紧去陪人家!末了,她的一名舍友不忘补充道:

“好好享受你们的二人世界!我郑重告你一声,今晚我就不回宿舍了,省得我当电灯泡!”

邓三江笑盈盈地,作出了一个“请”的手势。

两人身后是阵阵爆笑。

笑声满是那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意味深长。

邹名兰正想回头说声“不是这样的”,早被邓三江大摇大摆,拉她上了宿舍。

人在宿舍,邓三江左右打量。

宿舍不大,是那种逼仄的单身宿舍。这样的宿舍,和原先学校的宿舍相比,除了小、干净整洁外,多了年久失修,好不到哪里去。狭窄、拥挤与寒碜,在邓三江面前一览无遗。想着营业室和眼前宿舍一样昏暗,跟自己乡财政所的三室两厅一厨一卫的单元房宿舍相比,简直天上地下,郑三华发出了阵阵感叹。投向邹名兰的,全是怜惜。

两人人未坐下,门口的水龙头在“滴答”作响。邓三江上前看过,皱了眉头,问:

“是不是水龙头坏了?怎么,坏了也不请水管工来修一下?”

邹名兰脸上一红,拧了水龙头。

宿舍里“滴答”作响的声响,就此消失。只有邹名兰知道,这是同事为了节省自来水水费,在水龙头上做了手脚,让它一天到晚滴个不停。

拧过水龙头,她请邓三江就坐。

可宿舍里除了床,无处可坐。

邹名兰迟疑过后,从床下拖出一只小板凳来。邓三江没有急着坐下的意思,个反客为主:

“名兰,你晚饭吃了吗?”

这话将了邹名兰一军。“吃了吗”是坝子特有的问候语,虽然是客套的问话,可这话算是给邹名兰提了个醒:该请老同学吃饭了!

可这个时间点,虽差不多已是晚饭时间,但跟平时的习惯比,还差很多。再次愣了一愣后,邹名兰急忙动手,俯下身,去往窗前的桌子抽屉里,找出碗筷,准备下楼打饭。

不想,邓三江有了动作。他上前一把按住她:

“都是拿工资的人了,何必吃个饭,还要去食堂?我们不如到外头去吃得了!走,我请你。都是到点拿工资的人,拿那么多的工资,吃个饭何必那么去什么食堂。难不成,你我在学校还没有吃够那些猪食一样的饭菜!”

邹名兰犹豫了。到外头的餐馆,她不想。可不等邹名兰点头同意,邓三江再次拉了她的手,下了楼。

一顿饭下来,邓三江在邹名兰的面前摆足了谱。

饭前,他出手大方,反客为主,眼也不眨地买了单;吃饭时,看到邹名兰吃得小心翼翼,脸色潮红,像是山间盛开的杜鹃花一般,邓三江喜不自禁。一阵干笑后,他发了感慨:

“什么‘学习改变人生’?全是学校老师扯淡!我们被骗了,还被骗得不轻!他们为什么不说,‘有个好文凭不如有个好工作,干得好不如混得好,混得好不如工资拿的高?’你看我们几个同学,在学校哪个不是一身穷酸气?谁能和现在比,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穿什么就穿什么!工作就是好啊,什么狗屁学习,咋能和现在相提并论!”

回到宿舍,供销社已经收了一天的工,变回安安静静。

两人在房间坐到了宿舍床上。

邓三江全然没有理会邹名兰,谈天说地。一番交谈,谈到很晚。校园生活的单纯与美好;工作单位天上地下的悬殊……说到动情处,邓三江神采飞扬,邹名兰渐渐神伤。

邓三江的高谈阔论,没有引来邹名兰的共鸣。

相反,一个豪气盈天,一个卑微心痛。差距在一点点增加。终于,她毫不隐瞒自己的困顿与无助,说出了委屈与屈辱:工作的繁重,工资的低微……

话到伤心处,她潸然泪下。

只是邹名兰并没有意识到,时位面前,不同人会是怎样的落差?

如此落差,正是邓三江想要的。

他一声叹息,说一切都是遗憾。

话头一转,他对着邹名兰,不断夸赞她的优点:你心地善良,性格温婉,善解人意,会过日子,在学校就有那么好的成绩;可即便如此,却因老天的不公,将你分配到这个鬼地方来。上天对你一点也不公平!

一番话,说得邹名兰人在地狱,邓三江在天堂。

她按捺不住,失声痛哭。

看着她梨花带雨,邓三江心头窃喜。

他此番来意,邹名兰并未察觉。在之前,邓三江是冲邹名兰来的不假,可是最大的目的,是来追求邹名兰的。

学校三年,邹名兰印象极佳。她虽说不是校花,但至少小家碧玉,称得上是班花级女生。除了国泰民安的容貌,在长达三年的时间里,无法隐藏她良好的品性。温婉尔雅、品行皆优,她被好事的班级同学奉之为品行兼优,成了许多男生的好女生、未来好伴侣模样。追捧的队全里,不乏跃跃欲试的邓三江。可邹名兰面前,邓三江有贼心没贼胆,只能将深藏不露。时过境过,时位移人。不说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一份好工作,除了能让一个男人挺起腰来,更让他蠢蠢欲动。工作带给他的是惊天逆转。他摇身一变,仿佛跻身铁饭碗一族,不时陪乡里领导外出,养尊处优。前后对比,他多了优越感。特别在如今的邹名兰面前,他心下窃喜:

“机会来了!”

眼下,哭得双肩抖动的邹名兰,让邓三江心花怒放。他装作安慰着邹名兰,拍了拍她的肩:

“那你想过没有换个环境,离开这个鬼地方?”

邹名兰抬起头来。泪花在她眼里打转。她懵了。同学一场,除了能互诉友情,难不成你还能帮我飞出这穷山窝,走出一条金光大道来?

看着邹名兰一双泪眼,楚楚可怜,邓三江豪气冲天的气势,再次上来了。他按捺着,轻声问:

“有句话你听说过没有,是说给你们女人听的——‘有份好工作不如找个好老公’?”

邹名兰抬起了头:

“你能帮我?”

看到邹名兰似乎心有所动,邓三江干脆将自己此行的目的和盘托出。一番自我推介后,他对比着悬殊,再说其遍工资的差异,话题一转,直接铺垫开来:

“你是不是该找个人恋爱结婚,安安安稳稳过下半辈子?这样,你不就一举两得,既不消窝在这地方过你苦日子,又能让双宿双飞?”

话到这儿,邓三江已是呼吸急促,直接表白:

“一句话,我问你,你,当不当我女朋友?”

表白之下,他直愣愣地看着邹名兰。

如他所想,她会不迟疑地点头应允;再或许,来个邹名兰式的无言默许。至此,那两人的关系,就像是戳破了的窗户纸。经历过这一晚,他会与她携手,将两人的同学关系,再进一步!

邹名兰不吭声。

一切无非是邓三江幻想。

邹名兰外表柔弱的背后,有着不为人知的坚强。她陪他一晚,畅开心扉,无非想诉说同学情、同乡谊。至于要如他所愿,她不想。即使邓三江再豪情万丈、再含情脉脉,无济于事。碍于同学关系,她摇摇头,请他到此为止:

“嗯,这个,我们做同学不是挺好的嘛,怎么你会提这个问题……”

宿舍的温情脉脉,撕裂了。

两人之间,陷入了冬天一样的冰冷。

邓三江一时气短。他怔怔看向邹名兰。

邹名兰一语不发。

他所不知的,是邹名兰想起了自己的过往。

邹名兰心头晃动的,是那个挥之不去的疑问——她实在想不通,自己差一点儿就进了财政局大门,成为那里的一员;她原本不用来这里,来与刺鼻的化肥和农资作伴。可差一点儿,也许就是一生,苦涩的笑全是难过。虽然她表面上极力不想说出来,可真实的内心,已经千疮百孔。数不清的遗憾在嘴边,说不完的笑成了眼泪。一切都怪自己!是自己,让到即将到手的好工作弄丢了,把事情都搞砸了。差一点,她就能跟心仪的工作相伴一生,差一点儿就成为人生赢家……可差一点儿就差了一辈子。爱而不得,竟成她的人生常态!想到这儿,她胸闷异常,抬了头,问:

“三江,你能不能说一说,你是怎么进的财政局?”

愣了一愣的邓三江,在表白被拒后,异常难堪。他一时心性大变。本以想着一番动之以情、水道渠成下来,就差一步,他会成功地牵上邹名兰的手;不曾想,邹名兰看似柔弱的外表下面,掩藏的是坚若磐石的内心,难以撼动。为此,他想不通,你这个人,是不是书读多了,人傻了;还是化肥摸多了,脑袋进水了?

很快,邓三江苍白的脸上,闪出一丝鄙夷而得意的光:

“说起来一都不难!要对付那些豺狗,还不简单?我不过是叫上我姐,各拎了一袋芋头和桃李果子,去送了他史贵兴,不就成了?这个世道我看明白了。一袋东西办不成的事情,就两袋!两袋不行,三袋!”

原来如此!

邓三江的一番简单粗暴,原本是想炫耀自己谙熟世事。只是他有所不知,这个世界的女人心、海底针。他的话,于邹名兰而言,无异于一把刀子,狠狠扎进她的内心,让她心在流血!

困扰许久的谜团一旦解开,她由恼生怒。燃起的,是憎恶无比的恨。她恨!恨的是悔不当初,恨的是一切不如意的开始,竟是有人不择手段!要不是你奸滑,哪来这世上有那么乌浊与不堪?天啊,老天你究竟还给不给老实人一条活路?

可仍在兴头上的邓三江,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一番透底,会给带来灾难性的后果。他还在继续他警世恒言般的论调:

“这个社会,我算是看透了。没脑子,谁都不会待见你。不会耍手段,成不了事情。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成事者,都会耍流氓。守规矩的人,只配打工。舍不得儿子,套不了狼;当不了流氓,成不了大事……”

他的话,被邹名兰一声冷笑,打断了。

邹名兰擦干了泪,发出了一声狂吼:

“滚!给我滚!什么好同学、好朋友,你看你做的,是什么人事?是你夺了杨世新给我的机会,还在这里说人流氓。他们不是人,你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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