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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别样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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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跟人不一样。这个世界,总有人活得不一样。

就在邹名兰对未来充满期冀之时,一个人的到来,打破了乡里的平静。

这个人最初她猜不出是谁。

关于她的消息,是从几个购货的村民口中时曝出的。

一段时日,来供销社的村民会多了一个的新鲜名词:“大彩电”。

说这个词的人眉飞色舞,透着难以琢磨的兴奋,令人新奇。

“大彩电”究竟是什么,邹名兰不明白。

只是有一点,说的人多了,她隐约感觉,能让人口口相传的,一定不是普普通通的电视机那么来得简单。

她来乡里这么久,明白乡里不再是那个连电视机都买不起的年代,将电视机看成什么稀罕物。正是如此,她隐约间,明白人人津津乐道的,另有所指。

一连几天,她问着同事一个问题:

“他们说的‘大彩电’是什么?”

没有人能说得清楚明白。

方言土语,是每个地方特有的。江海坝子也不例外,有着不一样的方言土语。

初到半海乡,邹名兰甚至听不懂当地人的一些方言。

比如,他们会把“天空”说成“听空”,将“盐腌豆腐”叫“淫津豆腐”。再者,还有把“黄”、“红”不分,把“黄金”说成“红金”;甚至是“月亮”,说成“力亮”的。如此种种,邹名兰刚开始糊涂,分不清他们讲的何物,闹出许多笑话。

这天供销社来了位开拖拉机前来的村民。村民一进供销社,伸了手,粗声大气,要借一样东西。东西的名字,在重复几遍后,邹名兰琢磨自己是听清楚了,对方要的,是“裙子”。

面对村民,她愣住了。她不明白一个大男人要裙子干什么?

来店里的人多,邹名兰来不及细想,上楼去宿舍取了自己的裙子。看着她的认真,同事捂着嘴笑出声来;村民更是心急,指着柜台上的一把铁钳子,说,那不是“裙子”是什么?

笑话过后,邹名兰留了心。

她下决心要学一学半海的方言,甚至是特殊的发音。

查过资料、看过书,留意过来源,邹名兰觉得,类似半海这样的半山区小乡,或许他们的先祖,是历史久远的蒙古族后裔。之所以有此猜测,是因为当地人的口音中,或多或少地夹杂着北方蒙古人的过往。

留意之后,很多习惯,她这个江北老城的人感觉费劲。比如,当地人管“喝酒”叫“绵儿酒”,管啃骨头叫“咂儿骨头”。甚至有一天,她应同事相邀,去村民家中做客。席间,主人家请她们入席,高声叫道:

“来来来,夹儿夹儿,咂儿骨头绵儿酒!”

邹名兰听不懂热情的主人招呼什么,一时不知所措。等到主人听说是她江北来的,身体力行,上了动作。肢体语言之下,邹名兰明白了,主人在劝她喝酒、吃肉。

回过味来,慢慢咀嚼,她对当地人对一些事物的贴切叫法,悟出了一些道道。

这个地方的人说话直白。有时还多了朗朗上口,过耳不忘。比如,当地人管天上飞过的飞机叫“大白飞机”。有一天,一架飞机低空掠过上空,最后迫降到了山间地头。当地人在看到这一幕后,尖声大叫:

“大白飞机擦天擦天地,一扯闪,落到地沟头!(笔者注:擦天,当地方言,形容飞机擦过天边;一扯闪,扯闪是对闪电的叫法,一扯闪,指闪电的极短时间)”

如此种种。半海地方方言的形象生动,令邹名兰神奇。

只是如今多出了一个陌生的“大彩电”,还四下里广为流传,她倍感新奇:

这又是什么新东西?

一连几天,邹名兰不得要领。

谜底总有真相大白的一天。

这天供销社来了几个买化肥的老男人。男人们脚上一脚的红泥巴,一只裤管冲天、一只裤管冲地。搬送化肥上车,他们不忘嘀咕,说乡上有个“大彩电”;“大彩电”的“个子不高不矮,高一分嫌高,矮一分嫌矮”;“身材再重一两就胖,瘦一两偏瘦”。

嘀咕声被很多姊妹们听到了。

女人的天生妒忌,让她们多了好奇。

上完车。低头收款的姊妹忍不住了,打趣着道:

“搬这么多化肥,还堵不住你们的嘴!你们说的‘大彩电’,谁呀?”

男人们毫不掩饰,大大咧咧:

“就是你们街上的那个‘大彩电’呗!”

正要往下说,车上坐等男人的同伴不耐烦了,大声催他:

“走,来都来了,咱去看一眼‘大彩电’!”

一车往乡卫生院的方向走了。余下的人,包括邹名兰在内,一干人明白了:弄了半天,原来村民们口中所谓的“大彩电”,是大美女普艳艳!

普艳艳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却炒得沸沸扬扬,被夸上了天。

提及普艳艳,邹名兰认识。她是卫生院来的新人。两人同届毕业,只不过两人在地区学校读的不是同一所学校,现在干的也是不同的工作——普艳艳比邹名兰晚上一些时日,刚从县城附近调过来,在乡卫生院当了一名护士。

到乡卫生院后,普艳艳的亮相,惊艳乡里。

街头巷尾,多了对普艳艳的评头论足。

喋喋不休中,她的美艳,仿佛暮鼓晨钟,多了红尘旖旎,在半海的这个夹皮沟里,流淌四下,疯传开来。

有句老话叫做“老房子着火——不烧是不烧,烧起来就没救。”一传十、十传北,普艳艳的名头,像是着了火的老房子,火助风势,一把火烧得旺,几成乡里名人。

名人是普通百姓平淡生活的调味品。普艳艳的到来,如同给平静如水的半海乡,抛入一颗巨石,激起阵阵涟漪。

一时间,她成了街头巷尾津津乐道的对象。

时间已是秋收过后。

乡里街道稀缺的水泥路面,成了村民们的打谷场。极目所望,遍地黄澄澄的稻谷。丰收的稻谷,带给了人们喜悦与沉甸。

偷着闲,派出所所长担了肩粪桶,晃晃悠悠,一个人穿过晒谷场。他要去往自家的自留地。人人看到他,打着招呼,眼里却死死盯向他的腰际。他的腰际,是晃眼的对讲机、崭新的BP机,甚至一副闪亮的手铐。

派出所长过后,卫生院的方向,来了位女士。

她款款而来,一袭长裙,手戴雪白手套、头顶黑色斗笠,带着欧式女人的洋气;神秘的脸颊在斗笠垂下的黑纱里,像极了侠女。特别她那婀娜的身姿,在一颤一巍的抖动间,若隐若现,闪现着傲人身材。

从乡卫生院的大门出来,她缓缓走向县城方向的微型客车。

女士不是别人,正是众口一词的“大彩电”普艳艳。

普艳艳的人前身后,多了高频次的回头率。侠客的装扮、精致的面孔,以及欧式女人的高贵典雅,透着不一样的气场,足以令许多人回首,吸引着众人的目光。

她的出现,仿佛一颗冉冉升起的明星,闪着耀眼光芒,紧紧抓牢了路人的目光。好奇的、赞美的,嫉妒的,不一而足;其中,也不乏闪着绿光的饥渴,也向她袭来。

众目睽睽之下,普艳艳气闲神定,款款前行。

身外的一切仿佛与她无关。

她享受眼前的一切。抬头仰天,一脸高傲。仿佛在她的脚下,不是坚硬的水泥路面,而是平坦的腥红地毯。一双双目光,齐聚而来,在她的引领下移动前行。身后女人们的唾沫、口水,她浑然不觉,踩在脚下,碾得粉碎。甩至身后的,是飘荡在太阳底下的谷毛与尘灰。

人,难平是人心。越是璀璨夺目,越容易招来众口烁金;越是孤傲冷艳,越会招来积毁销骨。只有普艳艳自己知道,她如此光鲜亮丽的背后,是怎样的冰冷心寒。

出门前,她遭遇了糟心事。

一幕一幕,她面色惨白。

院长总在扯着嗓子,叫着她的名字。小跑着,去了院长面前,院长的脸拉得老长。他一张口,又是让她管好自己,莫让整个卫生院全是你的电话!

院长的训斥,普艳艳忍了。只是她不想得罪领导,更不想做沉默的羔羊。压抑着忍耐的心痛和怨气,她一脸含笑,柔声辩解:

“院长,咱们卫生院的电话号码是公开的嘛。要是有人打电话进来,你们不接,总行了吧?不能全怪我哟!”

院长一张口,依旧带着气:

“那,你说,以前你没来的时候,我们怎么没有这么多的电话?以前那么静般(笔者注:静般,本地方言,安安静静的模样),现在搞得乱哄哄的,你又怎么说?”

对于这个话题,普艳艳不想正面回答。想着不必招来无谓的口舌之争,她回了注射室。

谁知刚兑好配伍的针水,正要往输液室跑,外头的喊声再次响起:

“普艳艳,电话!”

她小步快跑,给病人换过针水,再去了院长办公室门口,拿起电话机。“喂”的一声过后,一听对方是外地的男士口音,她知道是又来了一个骚扰电话。在礼貌地让对方挂电话、对方却喋喋不休之后,她不安地瞥了一眼坐在办公室里头的院长,大声道:

“对不起,你少来。我在上班!”

匆匆挂下电话,她转身去了输液室。

输液室里。一位发热的汉子烧得厉害,全身滚烫。普艳艳一针下去,汉子呲牙咧嘴。疼痛之下,他一改之前的无精打采,来了精神,怒目切齿:

“你当我牲口呀,手脚这么重!你是学徒工,不会轻一点?!”

类似的病人,普艳艳不是第一次接触。专业的素养告诉她,是病人生了病,心情跟着不好。她轻声安抚他,用手给他打针的臀部扇了扇风,带给他清凉,好让他忘掉挨针的刺痛,再轻手轻脚,推进针水。可即便如此,对方仍不领情,大了声:

“你干什么吃的?还会不会打针,打这么疼!想要老子老命是不是?”

这下,普艳艳明白遇上难缠的主了。她轻声安抚,说你这么高的体温,神经敏感,怕疼,很正常。你忍着点,我也再轻点、轻点,就像你闺女服侍一样。一会就好,一会就好,啊!

好不容易打了解热针,正要去配针水,院长办公室那头再次传来了院长伸长脖子的叫唤声:

“电话!普艳艳,电话!”

一听这次传话的不再是其他人,成了院长,普艳艳慌了。她急忙放下针剂,去接电话。

这次院长没有走开。他站在一旁,看普艳艳抓起电话机,几句话后,匆匆挂了电话。正想走开,院长叫住了她:

“我说,你电话少点,行不行?”

院长阴沉着的脸,普艳艳知道他整个人压抑。点点头,不想再说什么,可转念一想,这不是我的错!为此,她小声回怼了一句:

“电话,不是我让他们打来的。”

院长火了。像是憋久了的火山一样,他不再大度,胀红了脸,想发作可又在极力顾及着身份。忍了又忍,无须再忍!终于,他爆发了:

“要你收敛点,你还不可理喻?要是你收敛着点,那些部队当兵的,怎么会来把我们卫生院的门槛,都给踩烂了?难不成,电话占线、一直响,是我让别人找你的?照这样下去,我们卫生院还成什么样子了?难不成,你要我们卫生院成你的话务室!我说,你成熟点,好不好?”

类似的警告不是头一回,普艳艳心里委屈极了。我怎么不成熟啦?不对啊,成熟应该是换位思考、对人温柔,对全世界都温柔!她心想,要不把这事说开了,我还不成了害人精?讨厌一个人,没必要翻脸。既已翻脸,还没必要辩解,那岂不成了待宰的羔羊!她不再强压火气,高了声音:

“我再说一遍,电话不是我让他们打来的!”

教训下属被顶撞,院长彻底火了。他大声嘶吼起来:

“你不好好管管自己,反倒顶撞起我来了?真是不懂羞耻,臭马肉逗苍蝇!”

不大的卫生院站满了人,惊愕地看向争吵的两个人。院长的声音大,人人听到了;一个女孩遭了批,在剧烈发抖。人人看向普艳艳,她应该受的伤害不轻,否则,不会如此气色如灰。

领导训下属,肯定是下属的不对。只一刹那,双双不解的目光,如同刀子,向她齐齐投来。

都说人在生气时,最后一句最易伤人。院长的口不择言,像是一把刀,冰冷地扎进了普艳艳的心,让她悲从心来。

而院长人在气头上,没有收住不该说的话。

他本不想说,可嘴巴不听使唤。火气之下,伤人的话,多余地冒了出来。“恶语伤人六月寒”,他不知道自己的话,竟成残忍,会如何伤害面前的年青女孩。

她的眼前,浮动着之前的遭遇。

她一时呆了。这个世上是不是墙倒众人推?她不想到这个该死的地方来!不说其他,光说这个卫生院,不为自己遮风挡雨,也就算了,现在人人责难,连院长也把自己当成了罪魁祸首!

没有人为自己说话。

如此单位,难不成我还得感谢你院长为我画饼、感谢护士长为我埋雷,感谢同事为我甩锅、给我穿小鞋?我落难至此,你院长现不仅不给句公道话,还要落井下石、无端指责?

她泪奔了。

在众人的惊愕中,她捂着脸,跑回了自己的小宿舍。

关上门,她再也忍不住了。

很快,“哇”的一声,她号啕大哭。

整个卫生院,回荡起了尖声痛哭。每个人惊到了。人人看向正门口大大的“静”字,听着小宿舍一阵高过一阵的撕心裂肺,心里戚戚。

普艳艳的眼泪,止不住地流淌。脆弱的神经照进她痛苦的曾经。曾经的痛苦象是决堤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每每触及,心中的痛楚,像是缝合的伤口被再次撕开一样。

毕业时,她分到的,不是这家卫生院。

她分到了县城附近的一家卫生院。

卫生院在县城周边,地理条件优渥,羡煞了分到山村僻壤的同学们。她着实庆幸了一阵子。谁料,热乎劲还没有捂够,另一头,领导上门来了。

直到这时,她才明白,原来自己被县里一位有来头的人物看上,想让她许配给他的宝贝儿子;大人物一番活动,将她安在了县城周边卫生院。

后来,她见到了前来的公子哥。公子哥芝蔴豆大的小眼睛、一脸青春痘抖动的尊容,普艳艳心生厌恶。没有过多的迟疑,她坚定回绝。

不想,噩梦从此开始。一看煮熟的鸭子拍拍翅膀要飞,她被一脚踹到了这里!

普艳艳想不通,自己会横遭算计。这个世界,不能变的谁也改变不了。不变的,当数自己这身皮囊。是的,它是优秀的,是父母给的基因,谁也改变不了。只是,她没有想到自己的优势基因,影响力巨大,竟然招来这么多的阴谋、算计和纠缠。

她得允许别人嗔恨,允许别人妒忌,却不允许别人打自己主意,想将自己玩弄于股掌之间。因果有轮回,苍天饶过谁?你只管善良,其它就交给时间。

可她万万没有想到,一切如影随形,不期而至。

她新报到的卫生院,再次因为自己的容貌,来了更多的人,少了往日宁静。

她的艳丽,成了别人眼里的大熊猫。像是参观国宝,一拨又一拨认识、不认识的男人来了。这其中,来得最多最勤的,当数附近驻地当兵的。

他们不时前来,请她外出压马路,冲她献殷勤。一不注意,来了的人不走了,往她宿舍钻。人被赶走,仍留下一堆香烟、打火机或者其他小东西,将她的小抽屉塞得满满的。撵走了的,不死心的,会悄悄记下卫生院的电话,不时骚扰,让院长和同事烦不胜烦,发了火!

想到这些,普艳艳心头满是酸楚。

做人难,难做人!父母给了自己这幅皮囊不假,可她并未拿作手中的筹码,去谋取非份之想。

小学到初中,初中到中专,多年来,她相信人生最好的贵人,是努力向上的自己。

抱着这样的信条,她从未放弃自强自立。

靠自己的努力,她想着可以跟天底下众多知性女生一样,以智慧和双手,诚实劳动,拿上工资,过上与世无争的生活。

渐渐地,她时时觉照,慢慢放下,把心排空。

原本以为经历苦难,会带给内心通明,坦然面对无常。接下来,她忍受苦难是为了开启智慧,以智慧应对无常。不想,一切非她所想!一切忍耐,竟成别人的无端指责。从县城到半海乡,自己被贬到这么一个夹皮沟不说,还院长在内的白眼!

哭累了,坐回梳妆台前,她看向镜子中的自己,不断问自己:

“难道这是我的错?”

许久之后,她释怀了。你的好,别人记不住;你的错,哪怕是无心之过,别人会无限放大。所以,别人说你的坏话,别伤心;在嫉妒你的人眼里,你做再好,没有用。别人指责你时别难过,不懂得你,你再努力也是错。

不,长这幅模样不是我的错!

我要追求属于我的幸福!

一番梳妆打扮之后,她出了门。

普艳艳这一趟,是要去县城。

县城有追求她已久的一位武警。

武警以他有力的臂膀,将她依在怀里。他轻声安慰着她,告诉她,良好人际关系的关键,不在于你的善良,而在于你的实力。人们普遍对强者宽容,对弱者苛刻。有我在,你不用在乎别人予你的目光,只要活在自己的自信里,就好。其他的,交给我,我来处理。

这话普艳艳信。

她接纳了他。

有了他,她愿意相信他。愿不愿意听,主要取决于说话者的实力和权威,而不是话语本身。位置不同,少言为贵;认知不等,不必争辩;三观不合,浪费口舌。能改变自己的都是神,想改变他人的,权当神经病。

这一刻,普艳艳忘却了不堪。他给了她一个安全的港湾与依靠。

半海乡的街头,现身一道靓丽风景。

一对热恋中的情侣,双双走在半海街头。

男的一身武警戎装,英姿飒爽;女的一袭长裙,风姿绰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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