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武被找到的太过顺利,这个时间也非常巧妙。李鹤霖大张旗鼓命墨云骑抓人,并紧密的盯着各方,看看他们会不会有所动作。
本就因为被三皇子算计而羞恼不已的付瑜听到手下的汇报时,当即双眼一黑。一脚踹翻面前的桌案,踉跄了两步,跌坐在金丝楠木的太师椅上。
他叫来手下,抖着手,指着屋外,道:“去吧成赫那个废物给我叫过来!”
兰西县令本就因为夫人和儿子被抓而心神不宁,听到郡司马传唤,双腿登时抖如筛糠。春日的傍晚吹着透骨的凉风,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怀揣着心虚,飞快的跑向司马府,一溜烟儿的从后面钻了进去。
挥退了书房中的下人,只燃着一抹烛光的书房显得幽森可怕。
不过,更可怕的是付瑜的脸色。
兰西县令成赫老老实实的低着头,心里还抱着一丝丝侥幸心理。
“怎么不说话了?”付瑜的声音冷若寒潭,激得成赫打了个冷颤。
付瑜冷哼一声,道:“当年主张瞒报灾情的时候,你不是挺能说会道的吗?如今三皇子要借着重建那些破房子坑我一百六十万两,你怎么就哑巴了?”
成赫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哀声道:“大人,当年下官只是想替大人解决一桩麻烦,谁知道会来这么一位皇子,还是个混不吝的东西!大人,下官愿意拿出十万两,替……啊不不,自愿帮助百姓还利钱!”
“十万?哼,你怎么不拿一百六十万?或者连本带利全给本官吐出来!”付瑜一拍桌子,目光变得犀利。
成赫以头抢地,卖惨道:“大人,下官要凑十万还得把祖产全卖了才能凑上,实在是凑不出一百六十万那么多啊。”
付瑜冷哼一声,倚靠在太师椅上,道:“你在城东不是还有一座五进大庄园?那怎么也得值个十五万两吧?”
“大人!”成赫顿时腿肚子发软,难掩心虚的说到:“下官还有个儿子尚未娶妻……”
“啪——”的一声,付瑜用桌上的茶盏狠狠砸破了成赫的头,愤怒的站起来,走到成赫面前,吼道:“还想娶妻?就凭你那个傻缺儿子?他和你夫人都让三皇子的人给抓起来了,就关在京郊大营!窝藏刺客啊!他能不能活着出来还未可知!反正你是死定了!”
最后一丝侥幸彻底破灭,他不敢去捂疼的发昏的脑袋,直直的在地上磕了几个响头,连声求饶:“大人息怒!下官知错了!下官以后一定会对犬子严加管束!求求付大人!求求你救救犬子啊!”
付瑜看到他狼狈讨饶的模样,烦躁和愤怒的情绪被一丝爽快消磨掉了一些:“救?本官凭什么救?本官嘱咐你管束好你那贪财好色的儿子,别让三皇子抓住把柄的时候,你怎么不照做?现在想让本官救了?如今本官都自身难保了,还救你?”
付瑜焦躁的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榷场的事你确认切割干净了吗?”
成赫点头:“绝对切割干净了!所有的账本都在姓赵的那儿,保证半点牵扯不到大人。”
“哼,事情最好办得跟你说的话一样漂亮,否则咱们都得死!明白吗!”付瑜拍了拍成赫的脸颊。
“是是是!大人放心!”
付瑜:“材料费的账目还按照之前的样子递给三殿下,本官怎么也不能把这个亏吃下去!还得让他给我吐出来!另外,王武的事儿你都给我推到你夫人身上去,这种时候若是优柔寡断,只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滚吧!”
“是是是,下官这就滚!这就滚!”成赫连滚带爬的跑出了郡司马府,待他走到三条街外,直接爬上了一辆在小巷等候多时的青棚马车上。
车帘一落下,他脸上的哀戚和慌乱一扫而空。轻轻抖了抖下摆上的尘土,不屑的冷哼一声。
“出城。”成赫扭了扭自己的脖子,低声吩咐道。
马车缓缓动了起来,成赫端坐在锦缎包裹的软点上,闭目养神。
付瑜突然向杨怀广借钱这事出乎了他的意料,不过他也能将事情的原委猜个七七八八。
他隐姓埋名在兰西县做了三十年的县令,迎来又送走了八任平原郡司马。有励精图治却因刺史昏聩而被杀的;有精明圆滑两步得罪,但因战乱被屠杀的;有贪财好色只想混吃等死的。但是,从没见过像付瑜这般,自以为聪明过人,贪心不足蛇吞象的蠢货。
三皇子是皇后嫡出,在潜邸时就颇受泰安帝看中。此次泰安帝登基,数三皇子的奖赏最多。泰安帝还属意虞庆侯独女做皇子妃,且封其为新安县主。
如此盛宠之下,就算他真的在封地上先斩后奏了,泰安帝也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要不是主子提前告诉他,三皇子是个刚正不阿不好色的人,他都想将几个干女儿都送去给他做通房侍女。只要有一个能博得三皇子的垂怜,哪怕他将来因靖国公的事情遭牵连死了,至少儿子后半生能衣食无忧,甚至继续做个富贵闲人。
没想到啊没想到,付瑜竟然丝毫不将三皇子放在眼里,一下子踢到了铁板。
成赫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不难推算出对方的想法。
付瑜无非是觉得三皇子人傻钱多,平日里也不去外面施粥赈灾,就整日在军营里待着,以为就是个走过场。便想拉拢,结果没拉拢到,心中忐忑不安,就更想将人握在手里。便趁着人家的米粮即将放完的时候,坑他去跟杨怀广借钱。
然后,再以此为把柄去威胁三皇子,毕竟向当地借印子钱不还这种事,是有损私德的。若是三皇子不配合,付瑜完全可以将这个消息卖给其他势力,若是运气好些对方还将三皇子踩下自己登基,说不定还能混个从龙之功。
可是,官场和皇位的事哪儿是他想得这么简单。
三皇子根本不吃他那一套,也没有想要给他留脸面的意思。就算三皇子真的上当了,单凭这种事就想威胁他?三皇子不杀他,以泰安帝的宠爱,也绝不会允许三皇子留下如此污点。
从付瑜贪得无厌的打上三皇子的注意的时候,他就注定只有死亡这一个结局。
只是,榷场的事着实让成赫有些措手不及,他原本只是想引导他们去查,好来个瓮中捉鳖,先将章涛那个小女儿摁死在这里,她手上有神花令牌,对于主子是个很大的威胁。
唯一的变数,就是李鹤霖居然会放下平原郡敢去救她。
难道李鹤霖不怕付瑜逃跑吗?
还是对于他来讲,章麓比平原郡更重要?
但无论是何种原因,事已至此,多思无益。
“贪财的蠢货。”想到付瑜到现在都还在纠结那笔借款,成赫不屑的冷笑出声。
马车停在了南郊外十五里的竹林,一个黑影钻进了马车,车夫习以为常的重新甩起鞭子,往兰西县赶去。
“主子。”来人是个身穿劲装的少女,身形瘦小,半遮脸的面纱难掩她的卓绝风姿。她半跪在张贺成面前,低眉顺目的回报:“王武和王智已死。”
“很好。”成赫轻勾着少女精致的下巴,“李鹤霖真是没眼光,竟连你这样的绝色都看不上。”
少女是那日在接风宴上试图靠近李鹤霖的花魁,也是王武收养的义女。
“查清楚驻扎营有多少兵了吗?”
“属下无能,他们扎营的方式很奇怪,除了外围的金吾卫外,墨云骑几乎没出现过,那小王爷前日带着千牛卫离开了平原郡,除了一纲辎重什么都没带走。”少女道,“他们没有任何人出来采买,无法从粮草上看出他们的人数。”
成赫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下巴,道:“这个三皇子还真是好手段啊,看来王临之和马景川的到来是一早就安排好的,千牛卫押运的东西不止是用来赈灾的,里面还有这批人的粮草。”
马车哒哒的走在官道上,车内一时无言。
过了半晌,他挥了挥手道:“看来这地儿是呆不了了,你尽快从杨怀广身边撤出来,最多三日,咱们就要离开这个地方了。”
“是!”
少女的身形在车内消失,亦如她来时那般鬼魅迅速。
手中的鹅黄柳带着浅浅波纹,成赫到现在还能回忆起方才在付瑜府上闻到的茶香。
这是上好的贡茶,前朝还在时,也就皇亲贵胄每年能从陛下手中分得二十两。这茶长在悬崖峭壁上,与灵芝共生,德州一年要死上百采茶人才能得到区区一百两,可见其珍贵性。
泰安帝登基后,禁了此茶,改贡茶为红茶,且不拘泥于某一品种,鹅黄柳也就不再有人会去专门采摘了。
付瑜日日饮此茶,也不知道背后踩着多少人命。
不过,也不枉费自己哄着这蠢货这么多年,如今成为主上的替罪羊,算是还了这些年自己替他兜的底。
成赫从袖子中套出一只竹筒,里面放着一只蓝晶蝶,这是他保命的东西,如今只能拿来保儿子的命了。
马车路过一处不起眼的农庄,一直散发着幽幽蓝光的蝴蝶从车帘内飞出。
它盘旋了几圈后,缓缓飞入了农庄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