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籍和山涛在湖边饮酒,这里是他们与嵇康相遇的地方。山涛问道:“嗣宗,近日可有叔夜的消息,这个家伙怎么销声匿迹了一般。”
阮籍双手抱起酒坛猛灌了一口酒说道:“他呀,经常神龙见首不见尾,可能是仗剑去游览名山大川,可能是负琴去拜访高士隐者,也可能是背着背篓去采药、觅石炼制丹药,寻求长生不老之术去了,现在呀得道升仙了也不一定呢。”
山涛看着远处的群山说道:“叔夜遗世独立卓然不群,有大成之风,只是未免锋芒太露了些。”他复又看向阮籍问道:“对了,我调任河南从事前举荐你接替吏部尚书郎的职位,你怎么短短几个月就又辞官了。”
阮籍叹了一口气说道:“子上也问过我同样的问题,我只是推说在任上不得直抒胸臆不开心,所以辞掉了。其实巨源兄,这一次我真的是想一展宏图,扎扎实实地干一番事业的,可是我发现现在的官场派系争权,想办成一件事,上下掣肘事事难办寸步难行,我隐约觉得朝堂现在暗流汹涌,根本就是两大政治集团的激烈搏杀。”
山涛听了这番话惊慌的四下里张望,见周围没有其他人之后才略安心。他紧张地问道:“嗣宗,这番话你没有对其他人说过吧,有没有同子上讲过?”
阮籍又喝了一大口酒后说道:“没有,子上在我心里只是一个勇敢的战士,我从未把朝堂的纷争和他联系在一起。”
山涛紧接着说道:“官场自古就有派系之争,但我还是希望自己可以做个纯臣,做一个能为百姓做点实事儿的父母官。”
阮籍说道:“巨源兄从不出惊人之语,不做分外之事,温润如玉克己勤勉,自然在官场中能左右逢源如鱼得水。”
山涛叹道:“嗣宗,你错了,从来就没有人能够左右逢源。就算你不站队,也会被自动划分到某一方的阵营之中。可能有一天我也会同你一样,避世隐居,全身远祸。”
阮籍已有醉意,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拔下自己冠上的玉簪,让那瀑布般的黑发散落在肩上。他看着天边的流云大喊道:“时无英雄,使庶子成名,时无英雄使庶子成名哈哈哈哈哈……”
山涛对阮籍的痛苦和无奈感同身受,但是他不知道什么样的语言能给这个寂寞的才子以安慰。他站起身来把阮籍拉回到原来的位置上,轻轻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坐下来。他把阮籍那如云的长发拢在一起盘成髻,把玉冠给他带好,插上玉簪。
阮籍嘴角牵起一丝苦笑,冠为礼,他们都要在这个动辄满口仁义礼教的虚伪的时代中挣扎沉浮,他们何曾拥有过一丝真正的自由?
曹爽的地宫内,胡姬的舞姿翩翩杯中的美酒醉人。丁谧、邓飏、何晏、夏侯玄等人陪着曹爽宴饮。到兴浓处,何晏起身走入胡姬之中共舞,他天然的风流之态令所有的舞姬黯然失色,曹爽看的目瞪口呆啧啧称奇。
丁谧看着在酒色之中意乱情迷的众人有些恼火,一旁的侍婢为他斟酒被他抬手推倒在地。
邓飏看得分明,他放下酒杯说道:“丁尚书,侍女伺候得不好,拖出去打死就行了,何必动怒扫了大家的兴致呢?”
那女婢磕头求饶不止,早有侍卫上来把她拖走。
何晏见气氛不谐,遂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跪坐下来。
丁谧说道:“大将军,臣有话不得不说。”
曹爽挥手示意舞姬散去后对丁谧说道:“丁尚书,有话请讲。”
丁谧说道:“司马懿对抗吴军屡次获胜,现增食郾、临颖前后共四县,食邑万户,子弟十一人皆为列侯,他声望日盛,却更显谦恭,可见其狼子野心。这次诸葛恪驻兵皖城,司马懿又不战而屈人之兵,把吴军逼到了江南一带,陛下让他持节检阅部队,如此下去,大将军恐不能服众啊。”
曹爽愤愤地说道:“那个小皇帝懂什么,还不是太后从旁指点。”
何晏说道:“无妨,找个时机让她移宫别居就好了。”
邓飏紧接着说道:“大将军想在朝中树立威望,还是要有军功啊。”
曹爽沉思了片刻说道:“既然如此,那本将军就亲自带兵伐蜀,打个胜仗,让全天下的人都看看他们的大将军,也可以为帝国立下汗马功劳。”
此时一直沉默的夏侯玄开口说道:“如果要进攻蜀国,就必须以关中地区作为战役的出发地,然而关中地区司马懿经营多年,那是司马懿的禁脔之地啊。”
曹爽说道:“无妨,夏侯表弟名望素著,由你来任征西将军,都督雍梁诸军事足以服众。”
邓飏说道:“司马懿岂会轻易让大将军的势力渗透到西北军区?”
曹爽想了一下说道:“让司马师接替夏侯表弟做中护军。我们作出让步,司马老儿也不好再说什么。”
丁谧说道:“不妥,中护军维护宫禁安全,怎么能假手于人?”
曹爽说道:“无妨,中领军中最核心的武卫将军是曹训,中央禁军的主力部队都在我们的掌握之中。”
夏侯玄把耳杯中的酒一饮而尽道:“现在汉中地区蜀军防御薄弱,那我们就率大军走骆谷道,穿越谷地,出其不意兵临汉中,奇兵天降蜀军必败。”
何晏说道:“大将军亲征西蜀,朝堂空虚,那司马懿会不会有异动?”
曹爽说道:“何驸马思虑周全,那就封司马昭为副将随军,他儿子在我们手里谅他也不敢轻举妄动。”
太傅府中,司马师的书房内夏侯徽正在帮司马师整理一应物件,司马师走进来冷冷地看着夏侯徽的背影。
夏侯徽回头被突然出现在身后的司马师吓了一跳,手中的一卷竹简掉在地上。
夏侯徽捡起那卷竹简放在书桌上说道:“子元,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出声,吓我一跳。”
司马师说道:“不是和你说过了,我的书房不喜欢别人乱动吗。”
夏侯徽看着他的眼睛说道:“我不是别人,我是你的妻子。”
司马师把目光投向别处说道:“柔儿的嫁妆准备的怎么样了?”
夏侯徽说道:“我们柔儿还小,我真舍不得她现在就嫁人,况且听说郭太后的侄子资质平庸并非良配。”
司马师说道:“徽儿多虑了,父亲大人亲自定的亲事怎么会有问题呢,这世上多是资质平庸之辈,只要人品忠厚就好,像你兄长夏侯泰初那样自幼便负盛名的人又能有几个呢?”
正说话间,司马昭走了进来说道:“大哥,你找我。”
夏侯徽作揖后离开,司马师示意他坐下来说道:“子上,这次随曹爽伐蜀,我军必败,你自己要多加小心,不要争强好胜才好。”
司马昭惊讶地说道:“父亲多次阻拦未果,曹爽和夏侯泰初一意孤行。可是大军未动,父亲又从何处知晓我军必败?”
司马师说道:“十万大军只走骆谷一路,蜀军容易据险而守从而消耗我大军实力,只要蜀军援军一到我军必败。如果多路进攻,那么会使数量有限的蜀军防不胜防,即使设防也会因为兵力薄弱而容易被击溃。”
司马昭说道:“那么,只要我军多路进攻就还有获胜的可能?”
司马师站起来向门外看了看,确认没有人才复走到司马昭身边小声说道:“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父亲不想让他赢,所以他必败。”
司马昭先是惊讶,而后眼睛里射出令人凛然的寒光。他看着司马师的眼睛说道:“我明白了,兄长请放心。”
嵇康和刘曼在一起潜心研究琴谱,彼此之间越来越有默契,经常一个眼神就能体会到对方的心意。他们之间仿佛渐渐地滋生出一种不同寻常的情感,但近乡情更怯,两人都不敢造次。
刘曼专心致志地拨弦试音,她专注的样子仿佛这天地间就只有她一人,一切尘世的纷扰都不能近她的身一般。
嵇康看着那精致的侧脸出神,他情不自禁地吟出曹子建的《洛神赋》“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绿波。”
刘曼听到他吟出这样的句子,知他一时忘情。她双颊绯红岔开话题说道:“叔夜,广陵散最后一个音符已谱出来了,我怕弹不出来它磅礴的气势,你来试试。”
嵇康回过神来,有些尴尬地从刘曼手里接过古琴谱细细观看。
观毕,他已有旋律在心,激动地说道:“经过这几个月来的努力,我们终于把它复原了。”说着他兴奋地站起身来大步流星地走到琴桌旁准备弹奏。
刘曼吃惊地看着他问道:“叔夜,你的腿好了?”
嵇康摸着左腿眼神闪躲地说道:“哦,昨天还有些酸痛,今天一起来感觉大好了呢,多亏了曼儿的医术高明,才能让我的腿恢复如初。”
刘曼欣喜地说道:“没有留下瑕疵我就放心了。”
嵇康心里却有些暗暗地失落,腿伤痊愈岂不是没有借口再住下来了。
他收回神思,深吸了一口气,玉手拨弦。那琴声如瀑布般从他的指尖倾泻而下,片刻之间就有银河落入九天之势,水花铺天盖地迎面而来使人心惊,令人唏嘘,其气势恢宏悲怆动人堪称古曲典范。
一曲毕,两人还久久地沉醉于这绝妙的琴声之中回不了神。
刘曼赞叹道:“泠泠七弦上,静听松风寒。”还有一句话她在心里默默地念着:翩翩贵公子,姣姣世无双。
嵇康也感概道:“夫乐者,天地之体,万物之性。乐之所始,自然之道也。”
正在这个时候,阿才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神色慌张地说道:“小姐,不好了,山下的村子出事儿了。”
刘曼说道:“你慢慢说,别着急。”
阿才继续说道:“山下的村子里出了疾风病,村民现在把那些得病的人全都关了起来,一个小男孩跑上山来求救,现在在院子外面跪着呢。”
刘曼一听疾风病这三个字也神色大变,这是一种传染性很强的疾病,目前确实没有很好的治疗方子,而人们对于发病的人只能把他们隔离起来任由其自生自灭。
刘曼来不及多想,慌忙跑了出去,嵇康知道情况不妙也紧跟了出来。
刘曼看着跪在地上的男孩十二三的样子,身上的粗布衣服有好几处破洞,从衣服的破洞处可以看到皮肤的擦伤,应该是着急上山被石头和树枝划破的。
刘曼开口说道:“你先起来,你叫什么名字,现在村子里是什么情况,你别怕,慢慢地和我说清楚。”
那男孩没有起身磕头说道:“回神女的话,我叫栓儿,住在山下的村子里,半个月前村里的王贵娶了个外乡的女人做媳妇儿,可没过几天王贵和那个女人身上就出现了红色的斑点,王贵怀疑那女人是故意把病传染给他的,就把那女人绑起来活活烧死了。村里的老人说那是疾风病会传染,于是先是把王贵一家关了起来,后来又把身上长出红斑的人都关在一起断水断粮让他们自生自灭,我娘也被关了起来。神女,我求求你救救他们吧,我娘从小就告诉我山上的神女医术高明能救死扶伤,求求你了,救救我娘吧。”
刘曼为难地说道:“可是疾风病我之前从未接触过,我完全没有把握啊。”
那叫做栓儿的男孩儿磕头不止眼泪哗哗地往下流:“神女如果你不救他们,他们就死路一条了,栓儿就再也没有娘了。神女我求求你了,想想办法吧。”
嵇康上前把栓儿扶起来说道:“你先别哭,我们一起来想办法。”
嵇康转过头来对刘曼说道:“我之前遇到过一位医术高明的老先生,他曾经告诉过我疾风病多属风、湿、热、毒所致,故治疗时主要使用祛风、胜湿、通络、解毒、杀虫的方法和药物,邪之所腠,其气必虚,所以在处方中还需加入补益强壮之药,以助去邪之力。”
刘曼转忧为喜道:“病理即通,药方便可斟酌。只是时间紧迫,目前最要紧的是先解决那些病患的饮食问题。叔夜你陪我到村里走一趟吧。”
嵇康说道:“好,我们现在就走。”
栓儿带路,两人一路疾行来到了山下的小村子。
那些被隔离的病人就被关在村口的一座院子里,大门从外面被钉上木条封死,里面不时传来病患的求救声、哭泣声,这简直就是一座活死人墓。这样的惨状让刘曼眼眶不禁湿润。
看到有陌生人在村口张望,早有村民通风报信叫来了族长。族长是一位须发皆白看起来慈眉善目的老者,他在一众村民的簇拥下走了过来。
那族长率先开口问道:“不知二位客人从何处而来,因何事在此观望?村子里现在不太平正在闹疾风病,二位还是速速离开的好。”
栓儿上前说道:“族长爷爷,这位是山上的神女,她能治疾风病,让她试试吧。”
族长惊讶地问道:“姑娘果真是这山上救死扶伤的神女?只是这疾风病非同小可,神女若真能药到病除,那真是功德无量啊。”
刘曼说道:“族长请别叫我神女了,我只是略通一点医术而已。这疾风病的病理我已知晓,只是尚需时日斟酌药方。还请族长先恢复这些病患的饮食。”
那族长犹豫道:“听姑娘之言,对这药方也并没有十全的把握啊。这病来势汹汹凶险异常,姑娘还是请回吧。”
刘曼眼看无法说服族长焦急万分不知如何是好。
嵇康上前一步说道:“族长,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再说这里面关着的恐怕也有您的亲友吧。请族长宽限三天的时间,这三天我会留在这里给这些病患送饭,如果三天之后这位姑娘拿不回药来,那么族长就把我一同关进去好了。”
刘曼慌忙阻止道:“叔夜,你在胡说什么?”
嵇康看着她的眼睛说道:“曼儿,我相信你的医术。我留在这里照顾病患,你只要按照我和你说过的话安心配药就好,我等你。”
刘曼朝他轻轻地点了点头复又对族长说道:“三天,三天之内我必把药方带回来。”
族长叹了口气说道:“我又何尝不想让他们活下来呢。好吧,就让你们试试看吧。”
刘曼对嵇康说道:“叔夜,你要多加小心,照顾好自己。”
嵇康说道:“曼儿不必担心我。只是你采药的时候万万不能一个人,要带着傻姑和阿才知道吗?”
刘曼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转身的一瞬间,一阵巨大的空虚感整个儿把她的心吞了进去。原来自己已经习惯了与他朝夕相处的日子,哪怕是短暂的分离,也让她黯然神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