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鲲划破云层,平稳地降落在庭院中。
林云舟轻盈地跳下背鳍,靛蓝色的广袖轻轻飘扬,还没来得及舒展一下筋骨,就看见院子里两道熟悉的身影——王招财和李子安,正僵持不下。
“招财,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李子安腰间的流苏随着步伐轻轻晃动,眼神却透着一丝决然。
王招财的拳头紧了紧,眼中带着痛苦与不甘:“可是……”
“如今你能活过来,我已经很感谢上苍了。”李子安深吸一口气,眼神复杂地看着他,声音也柔和了些许,“我们的婚事,你就不要再提了。我们终究……是有缘无份。”
王招财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声音里透着一丝颤抖:“子安,可如今我与幽竹公主的旧婚约已作废,再也无人逼迫我们。为何你却不愿再给我一次机会?”
李子安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仰望着院中的古银杏。她轻轻叹道:“世上的事情终究会随着时间消逝,就像雪花一般,终会化作流水,渐渐消融。”
王招财沉默了,眼眶微微泛红。
“世事总归簪上雪,人生聊寄瓷头春。”一旁的季清吟见到王招财这般模样,终于忍不住开口劝道,“李姑娘,你与王兄都曾经历生死,如今又有这般机缘,难道不该更加珍惜彼此,把握今朝吗?”
李子安扫了他一眼,微微蹙眉,然后缓缓道:“东海近日有流寇作祟,父皇命我率水师前去镇压,我也顺便想去看看义父一家。”
她顿了顿,眼神澄澈而坚定,“至于我和招财曾经的约定,确实是个遗憾。但人生不只有儿女情长,我还有许多未了的心愿,许多未完成的责任。”
她抬头仰望蓝天,声音轻缓却掷地有声:“后半辈子,我想为自己而活。”
这一刻,林云舟望着她,心里满是钦佩。身为穿越而来的21世纪女性,她自然懂得李子安的心境。李子安不再是以前的她,只为他人的执念与期待而活,而是已然觉醒,勇敢地跳出世俗,想要掌控自己人生,活出属于自己的精彩,做自己的光。这份清醒和果敢,不得不令人尊敬。
林云舟感慨之际,悄悄脚下一用力,狠狠地踩了季清吟一脚。
“唔——”季清吟倒吸一口冷气,满脸委屈地看向她,仿佛在控诉,他做错了什么。
林云舟瞪了他一眼,怪他刚刚多嘴。
李子安望着远方,唇角微微扬起,仿佛看见了那片辽阔无垠的海域,她轻声道:“古人言,于道各努力,千里自同风。”
林云舟点头,也劝慰王招财道:“王哥,既然子安她有追求理想的心,你就暂且放手吧。你们各自努力,各自前行,即便相隔千里,也终会心意相通。”
王招财垂下眼帘,眼底泛起痛色,终究缓缓点了点头。阿旺扶着他,缓缓离去。
这一刻,院子里风声寂静。
王招财的脚步一开始还有些沉滞,可走出几步后,步伐逐渐坚定起来。他曾经软弱,曾经迟疑,可现在,他不会再蹉跎岁月。他要让自己配得上李子安,配得上那个曾愿意为他放弃一切的女子。
王招财的身影在夕阳下被拉得很长,素白的衣衫沾着尘土,却掩不住他肩背间逐渐挺直的骨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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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另一边,季清吟站在林云舟身后,心里七上八下,手指不自觉地攥紧袖摆,又不自觉地松开,反复几次,连自己都未曾察觉。他悄悄地盯着她的一举一动,甚至连呼吸都轻了几分,唯恐她也开口与他说什么“各自努力,千里同风”之类的话。
他绝不允许!他们就是一路人!他得牢牢跟着她,寸步不离!
林云舟迈步进屋,刚要合上门,就察觉到身后某人亦步亦趋。她顿住脚步,微微侧眸,眼中带笑:“你鬼鬼祟祟地,跟在我身后干嘛?”
季清吟向来气势迫人,可此刻,他眼神可怜巴巴,像是一只生怕被遗弃的小兽,他咽了咽喉咙,“云舟,我不想与你各自为道,不想与你相隔千里。”
短短几句话,清俊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少见的忐忑,露出了几分难得的卑微。
林云舟一时间竟被他这模样弄得怔了一瞬,随即轻哼一声。
“喂,跟我进来。” 她抬手在符纸上勾勒出一道奇怪的符文,笔锋凌厉,几笔落下,便将画满了鬼画符的纸张递给他,“限你三日内,学会这个传送符。”
季清吟不可置信地望着那张符箓,原本那股忐忑不安的情绪在一瞬间被狂喜吞噬。他下意识地攥紧那张符纸,甚至有一瞬的恍惚,怀疑自己听错了——她是在……给他同行的机会?
他定了定神,正想开口,忽而又想起方才院子里的话题,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声音低哑:“其实,刚才我很害怕,害怕你也要与我说那般话……”
林云舟觉得好笑,不过还是甩开他的手,毫不留情地道:“别人的事,你少管。”
“嗯。以后,我只管你的事。” 季清吟坚定地点头,目光灼热。
林云舟本想再打趣他一句,可当她对上他那双澄澈而炽热的眸子时,心跳竟不受控制地慢了一拍。
她微微偏头,忽然拉起他的手,认真道:“你还记得在飞鲲上的……事么?”
季清吟瞬间回想起,心跳骤然加快,下意识地四处张望,察觉这是在屋子里后,心头的悸动更甚。这……是不是……是不是意味着他们可以继续……
林云舟偷偷打量着他那副局促的模样,唇角弧度愈发深邃,眼里闪过一丝狡黠的戏谑。
她低声道:“既然决定要在一起,便好好在一起。” 人生苦短,为何不好好过日子呢。其实,生活在什么地方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知道自己是谁,该怎样面对自己的生活。就如李子安那般,明白自己想过什么样的生活。
简单的一句话,彻底让季清吟原本冷静如雪的心,瞬间化作滔天骇浪。他低着头,嘴角止不住地微微上扬,像是极力克制自己的笑意,可眉眼间的狂喜却无处遁形。
“嗯。” 季清吟也轻声应道,甚至还有一丝难掩的紧张。只见他微微嘟嘴,羞涩地低下头,还贴心地弯下腰,生怕她够不到自己。
林云舟忍不住暗笑,不敢想象他日后清吟神君的模样。此刻的他,分明就是一个卑微又期待的热恋少年。
不过林云舟心想,她此次去魔域,必然凶险重重,带上他这个小说男主角将军,肯定能化险为夷,事半功倍。随即,她正色道:“此次前去,若能寻得狌狌,找到秘方,便可再次化腿为尾。将来,若是李子安后悔了,想回太湖或东海,也能有一条退路。”
季清吟嘴角瞬间僵住,尴尬地抬起头看向窗户,语气里略带酸意:“原来,你是为了李姑娘啊。”
他本以为她指的是那,那一……结果她却心心念念想着旁人的事。自己跟她说过的话,她是全然没放在心上么?他都说了,在天上,她的吻会被风吹走!要回屋!
林云舟看他那双好看的凤眸里浮现出明晃晃的失落,笑意更浓了几分。她就是喜欢逗弄他,故意看他吃瘪的样子。
她偏过头看他,眼尾微微上挑,语气轻飘飘地道:“你这头,怎么又忽地抬高了?”
季清吟瞪着她,气鼓鼓地抿着唇不语。
“某人不是说,回屋么~”林云舟不怀好意地笑了笑,声音低柔得像羽毛拂过他的心尖,“怎么,你不行了?”
话音刚落,季清吟就已然低头。
他要将她所有未尽的话,全都吞入,不给这个小女妖再继续捉弄自己的机会。
可渐渐地,他不再急促,而是缓缓放慢了速度,带着克制,带着珍重。
林云舟睫毛轻颤,唇瓣微红,轻轻推开他,抬手就是毫不客气地点点他的鼻尖:“记住,以后要勤加修炼。”
她的声音带着点挑衅的意味,又有几分带着哄骗的蛊惑:“季清吟,你想做我的男人,可没那么容易。”
“云舟,我等着那一天。”季清吟这一次的回答,没有羞涩,没有局促,只有灼热的决心与炽烈的渴望。
林云舟看着他,微微一怔,随即唇角缓缓上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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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海之滨,海水碧蓝如洗,海浪一遍遍拍打着沙滩。
一道纤细的黄色身影蹲在一块黑色的大礁石后面,她的长发被海风吹得有些凌乱。
李子安望着眼前熟悉的身影,激动地喊道:“义父!义父!我在这儿。许久不见,甚是想念。”
礁石之后,一条金色鱼尾轻轻一摆,溅起晶莹的水珠。
李长渊缓缓游至浅滩,金色瞳仁微微一缩,眸底透着心疼:“安儿,瘦了。”
李子安轻笑着摇了摇头。
李长渊摸了摸她的脑袋:“岸上的事情,我也听大祭司说了一些。安儿,你若是还想继续嫁给王招财,不是不行,只是……我担心,经过他受伤一事,他的母亲恐怕已对你心存芥蒂,怕是会视你为不祥。”
李子安闻言,眸色微微一暗,但她很快便抬眸,淡然道:“义父,你无需担心,既然已经退婚,便不会再继续了。女儿日后还要辅助周肃宗,自然是没有其他心思了。”
她的声音平稳而坚定,如同东海潮汐,虽有波澜,却从不回头。
李长渊闻言,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眉宇间透着难掩的担忧:“安儿,你自幼便是个有主见的孩子,可是……女子,终究需要一个依靠。”
他收养的这个义女,自幼聪慧果敢,比寻常男子更有魄力,可在他眼中,她仍旧是当年那只在珊瑚礁间蹦跳玩耍的小江豚。
“义父。”李子安抬眸,她语气轻快,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洒脱,“你我皆知,我的依靠,从来不是某个人,而是我们的家。”
李长渊怔了怔,随即无奈道:“罢了罢了……王家家大业大,你嫁过去了,终究是婆媳侄嗣,琐事繁多。倒不如就此作罢也好。爹爹永远是你的依靠。”
李子安笑了笑,眼底透着一丝释然:“多谢义父体谅。只是……这次又要辛苦族人们了,又要从东极岛流域搬到狭小的古兰礁一带。”
“这算什么?”李长渊摆摆手,金色鱼尾轻轻一甩,在水面激起层层涟漪,目光却越过远方,看向无垠的海洋,“这一片本就是碧海仙山,岛屿小一点便小一点,既然你已买下,新的人皇又已许可,族人们自然不会多言。”
他顿了顿,望着李子安,带着些许自豪:“你是爹爹的骄傲,也是太湖鲛人族的救星,你要牢记这一点!”
李子安望着他,心中微微一震,唇角勾起一抹浅笑。
夕阳西沉,海面上泛起瑰丽的流光,天地之间染上了一层绯红,仿佛落霞坠入波涛,化作万千碎金。
正巧一只白羽海鸥掠过苍茫海面,李长渊轻笑一声,鱼尾猛然一摆,身形腾空跃起,洒下点点水珠,眸底闪烁着深远的光芒。
“吾儿聪慧,从今以后,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
李子安目送着义父的身影融入茫茫海潮,愿义父一家长命千岁,年年有余。
她轻轻合上双眸,感受着海风,原来这就是海的味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