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的活动室中，同样的人群，如今被凝固了的恐惧情绪笼罩。

雪姬一身代表哀悼的灰衣，神情悲悯，手持证物，为众人庄严宣读毒酒事件的审判结果：

“……此事很显然是有群体酗酒习惯在先，孕母砂子受到小椿指使，意图将毒物投入奥黛尔的酒杯里，不料酒杯被人混淆，造成了这桩惨剧……虽然孕母瓦娜身体无碍，将军仍然表示此种不睦行为令他痛心。故此，孕母小椿不再等待暴风地审判，即刻在母舰接受处刑。孕母砂子在我的监管下返回暴风地接受审判，孕母克拉酗酒违规，留用查看。”

听到审判结果，有孕母忍不住紧闭眼睛，默默为自己祈祷。

奥黛尔的视线没有落在他们身上。

她仰头望着被卫兵押送的小椿与砂子。他们都被剥夺了往日的饰品与衣物，面朝中央驾驶室的光源，好像被迷惑了一般一动不动。

纯净的光芒瀑布之下，所有人的背影同样渺小且脆弱。

雪姬宣读完毕，扫视在场的所有人后，示意孕母们离开。

“请回避。算作是对我们昔日的朋友表示礼貌。”

在所有孕母陆续离开时，奥黛尔没有动。直到雪姬着重盯了她一眼，奥黛尔才在卫兵的监督下离开。

等到彻底离开驾驶室的光照范围，来到稍显冷清的通道上，奥黛尔回身望去——

即使看不透墙壁，她的意识也能受到驾驶室的吸引。虚拟的景象缓缓出现在她的脑海里：

卫兵正在将小椿推入光源之中。

霎那间，光芒匆匆吞噬那个微小生物，用虚无对抗有形，将它们熔融分解成自己的养分。得到了饲喂的强光似乎还不满足，从母舰的内部散发邀请，顺着卫兵的行动路径旋转奔腾，肆意降下威压。

奥黛尔大胆地接受了它的到来……

如她所料，光芒汇入自己身体之时并不像表面那样残酷无情，而是携带着信息猛烈袭入意识深处，被她驯服之后便化为柔和的低语声，不肯离去。

“不管他们犯下什么过错，母舰都会接纳他们。永远。”

瓦娜在奥黛尔背后忽然发声。

奥黛尔与母舰的意识链接断开。她略微恼怒。但是瓦娜依然镇静自若，甚至用稍显冷峻眼神审视着她，丝毫没有因为脸带病容，手拄拐杖就被削弱了气势：

“我还以为你看见我会高兴点呢。孩子。毕竟我可是替你挡了一次毒酒。”

“我没有要喝那杯酒。”

奥黛尔注意到对方的衣着换了：

“不过谢谢。”

瓦娜迎着她的目光展示了一下自己绣有迷宫图案的长袍：

“这图案是我的家族的标志。你要是经常接触金库就会认识了。跟我来。我有话要单独对你说。要找到你落单的机会可不容易。”

奥黛尔和他并肩而行。两人远离其他孕母，经过母舰的舷窗。从某些角度仍能看见微光集市。已经被虫蜜包裹的微光集市像一颗悬垂在空中的透亮果实，等待着被切割和采摘。鱼人的主船便是躯壳之中残留的果仁。

“那我就直说了。”

瓦娜在无人的角落停下，一本正经地凝视着她：

“你看见了是谁下毒吗？”

瓦娜靠近过来，身影隔绝了奥黛尔的视线：

“在活动室里，你到底看见了什么？是谁让你隐瞒事实的？”

奥黛尔低头看向他还残留着他人气息的长袍，只需一眼就辨认出了信息：

“你想让我指控雪姬吗？”

瓦娜离她越来越近：

“你崇拜雪姬和那个……那个军事顾问，人人皆知。你应允了什么？告诉我。现在还不晚。我能帮你纠正一切。”

奥黛尔试图进入瓦娜的思维，但他的眼神总是牵走她的注意力。

瓦娜似乎是想笑一笑，但他露出的表情更像是脸部抽搐了一下：

“所以你这个小傻瓜确实被们他迷住了。毫不意外。他想要的不过是你的脑袋，而你却把他当做了情人。而雪姬……我们走着瞧吧！”

真的如此吗？

奥黛尔感觉到诺曼也许正在附近偷听这场谈话，并且洋洋自得地微笑，宣称事实确实如此。

“我什么都不知道。”

奥黛尔回道。

“瓦娜大人。”

雪姬出现在了远处，仿佛是被这场谈话勾来了似的：

“您需要为奥黛尔送行吗？飞行器不在这条通道上。也许还是让我来引路吧？”

瓦娜离远了些，转身不去看奥黛尔：

“我的职业道德还是在的。雪姬，那就是从来不随便带走孕母。不。我们只是在讨论审判。奥黛尔看起来有些吓到了。”

雪姬姿势优美地对奥黛尔招手：

“总有一天，她会领略到审判的必要性的。”

瓦娜发出了尖锐的笑声。这声音把奥黛尔吓了一跳，以为是卫兵在活动翅膀。

“雪姬。”

他用手杖指了指雪姬衣服上的雪花勋章：

“你作为白色圣母教的人居然也会提倡审判？”

“圣母教不提倡刑罚和审判是世人常见的误解。”

雪姬说话就好像是在传授常识一般耐心：“对于犯出污秽之事的人，我们有独特的净化方式。当然，我也尊重卡哈斯曼人的刑罚方式。”

“你用这种思想教育奥黛尔吗？这也是将军的要求吗？”

瓦娜直白问道。

这已经不是瓦娜第一次用过分熟稔的语气称呼将军了。

但无论如何，奥黛尔都想象不出将军和瓦娜相处的场景。

雪姬显露出一丝疑惑：

“您认为将军大人对我的教育方式不满吗？”

“他把奥黛尔交给了你。”

瓦娜丝毫不理会雪姬的问题：

“而我有他的特许。永远。我认为也许有些地方出了问题。也许奥黛尔不应该在你的身边。”

雪姬按了按自己的衣领，好像被瓦娜惊到了一样：

“当然。将军与您的关系非比寻常。我只是从前辈的角度照顾奥黛尔。您毕竟没有孵育过，对孕母的身体变化不甚了解。”

这句话里的某些部分让瓦娜表情变了。

他把自己的斗篷紧紧裹了起来，走过雪姬身边时让奥黛尔跟自己来。

奥黛尔一动不动。

瓦娜强调了自己的语气：

“卫兵，为奥黛尔拿悬浮椅来，我们要去求见将军。雪姬，你可以陪同我们前去。既然你这么关心我们的私事。”

“将军的孕母之间的事情可称不上私事。”

雪姬应允了：

“我们越是了解彼此，就对彼此越有利。”

卫兵带来了悬浮椅。奥黛尔趁着没人注意自己，悄悄按下全速按钮——结果椅子纹丝不动。卡耐安正在背后阻止她连同悬浮椅一起飞出去。

看见她恼怒的神情，卫兵的回应是回避了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