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哨声,一整支驾驶着巨型鱿鱼的水蜥队伍突然降落在露台上,封锁了所有悬浮平台,用生涩的卡哈斯曼语警告雪姬不要动。在卫兵说话时,通道两侧展开了水幕,水汽汹涌弥漫。
雪姬抽伞,快速瞥了一眼这些卫兵靠近的方向。奥黛尔看见了许多她不认识的生物从水幕后钻出来,簇拥成一团。他们都能在水幕里自由进出,皮肤颜色鲜艳,全身都披挂着闪耀发光,五彩斑斓的沉重装饰,衣着设计也充满了尖刺,分叉线条,螺旋,简单文字和多种亮色混杂的元素。这对奥黛尔来说算是相当印象深刻的异域打扮了。
这还不止,卫兵从平台之下牵引出了鱿鱼驾驶的交通工具,停驻在夏蕊拉身后。
“我不会把偶遇其他孕母当做惊喜。”
夏蕊拉攀上鱿鱼的触须,坐在上面俯视奥黛尔,即使是面纱也无法阻挡她的阴沉目光:
“在这片被虫蜜和引擎污染的空气里,只有将军的孕母才能容忍无礼之举。”
“海域和暴风地的礼仪确实不一样。”
雪姬放下伞,手中的通讯器露了出来:
“您刚刚见过母舰的客人,不用劳烦自己的侍从。我的蝴蝶在这里行动更快。”
话音未落,上方已经出现蝴蝶翅膀的彩色光芒。
水汽朦胧之间,雪姬的白衣飘飘,夏蕊拉身下的鱿鱼慵懒摆动触须,逐渐浓厚的水汽仿佛能将情绪凝结在半空中。
夏蕊拉抬头,翩翩蝶影映在漂浮的面纱和鱿鱼触须之上,犹如深海幻影。
她怒声道:
“哈,你怎么敢让蝴蝶靠近我?难道你不知道我是谁?我乃是海德拉执行官……”
“执行官的孕母。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
雪姬的白伞刷地张开,她持伞一步一步向夏蕊拉的坐骑靠近,居然没有卫兵敢于阻拦:
“看看您的冠冕就知道,执行官大人和您难分难舍,几乎可以算是……同心同体,对吗?”
夏蕊拉浑身颤抖,飞快伸手拍了一下鱿鱼,发出了一声类似尖叫的声音。鱿鱼的触须大张,喷射出大股墨汁,黑色在已经充满了水汽的空气中扩散。雪姬拉上奥黛尔,穿过卫兵之间的空隙,轻轻在鱿鱼的触须上一踩,借力飞到上一层的露台。
看雪姬干净利落抖去伞上墨汁,奥黛尔注意到有一缕黑色从伞缘延伸到露台上——
丝线。就是这条细若无物的丝线支撑雪姬和她回到了露台上。
夏蕊拉乘坐的鱿鱼从下方的滚滚黑雾中伸出触须,攀上露台,蝴蝶早已在雪姬和奥黛尔身边严阵以待。
面纱飘落,海兔那张柔弱的脸庞和过分血红,疯狂的眼睛暴露在灯光下。她的皮肤表面居然也在不断浮现深红色,蓝色,紫色的蜿蜒痕迹,像是一触即碎的薄冰。
正在蝴蝶张开翅膀驱走水汽时,夏蕊拉说话了,声音不如之前那样傲慢:
“够了,让你的蝴蝶滚开!我的坐骑无意攻击你们,这只是一场误会而已。蜜儿会代我向将军解释。”
那个结结巴巴的蜜儿?奥黛尔还以为母舰上有第二个名字叫蜜儿的孕母。
雪姬笑道:
“稍等,夏蕊拉大人,这里有东西是您的。”
说到这里,雪姬捻出腰带里一枚金珠,对准夏蕊拉弹出去:
“这只金珠应该是从蜜儿的衣服上掉落,看做工是海域出品,我和奥黛尔偶尔拾到,请您收下。”
海兔轻易接住那颗金珠,动作僵住。鱿鱼在原地静待,重新恢复了慵懒姿态,触须卷缩成一团。蝴蝶悄悄用翅膀尖戳了戳它的触须。
“……这。这不是我的物品。”
夏蕊拉让那颗金珠缓缓滑到自己的掌心,又看向奥黛尔,像是刚刚发现她在这里一样,面色变化剧烈:
“我从来没见过这东西。”
她头顶的冠冕抖动着,居然伸出一条管道,吸入了金珠。这颗珠子缓缓融化成液体,顺着血液流动,扩散进她的体内。
夏蕊拉几次抬手,似乎还想指挥鱿鱼,但每次都中途摇头,手也缩回自己的衣服下。最后她一声尖叫,撕裂外衣跌落在了露台上。雪姬暗示奥黛尔后退几步。
夏蕊拉原本隐藏在衣服下的躯体暴露出来,皮肤全然透明,体态纤弱,内脏正在出血,污染这具看上去精致脆弱的身体。奥黛尔瞥见夏蕊拉那一道被冠冕灼伤的伤口还停留在体表,现在已经完全变成了焦黑痕迹。
雪姬仿佛没看见这一幕,仍然冷静地说道:
“您的孩子,蜜儿和奥黛尔孕母相处融洽,还给出了这颗金珠作为见证。您不应该不认识才对。”
夏蕊拉痛苦呻吟,吐出冒着泡沫的黑色物质,声音更加愤怒,粗哑。仿佛这种声音是从她身体深处挤出来的一样,她抽搐着说道:
“是的。我认识。这是我们的信仰物……符文代表着。我……我委托鱼人刻上了抵御视线的符文。他不能……脱下……”
夏蕊拉极力扭头望向奥黛尔,身体鼓胀,面容好像马上就会剥离身体。呆滞片刻过后,她所有的癫狂反应都消失了,情绪消失的甚至有些恐怖。夏蕊拉整顿衣着,若无其事站起来,退到了鱿鱼身边。鱿鱼立刻张开触须辅助主人登上自己的头顶,同时驱赶蝴蝶。
“我应该回到水里了。”
夏蕊拉退回自己的卫兵队伍里,像一只软体生物躲进珊瑚礁灿烂的倒影里:
“收好你的蝴蝶,雪姬。下一次我不会这样轻饶你。”
雪姬点头:
“您的海神冠容易使身体虚弱。请好好疗养。我期待着我们的下一次会面。”
-
夏蕊拉的队伍离开,奥黛尔扫兴地面对雪姬:
“为什么大家都想要杀了我?”
全程旁观的蝴蝶插话道:
“因为她是个仗势欺人的疯子。我看见了。她有疯眼。没人会想要这样的孕母。因为这样的孕母心理扭曲,无恶不作,这是藏在他们的性格里的。看眼睛就知道了。”
蝴蝶说完后,还认真地对着奥黛尔的眼睛比划了一下:
“像您一样。我还以为将军选择像您这样的品种就已经够怪了呢。我今天算是遇上比您更怪的啦。无意冒犯。我的意思是——可能您没那么疯。”
总有人喜欢带着无意冒犯这句前提来说一些好似公允无比的话。
奥黛尔把融化了的冰淇淋球从衣兜里掏出来,甩在蝴蝶的脸上,让他抱着头又叫又跳。
雪姬用伞尖把这只蝴蝶戳走:
“奥黛尔。”
奥黛尔板着脸回过身:
“我弄脏了衣服。我知道。”
雪姬给她擦干净满手的冰淇淋:
“你在交易会上遇见过夏蕊拉,而且对她用过丰收冠冕,对吗?”
被夏蕊拉抓住的冰凉触感记忆犹新。
奥黛尔抖了一下,回避目光说道:
“这不是我的错。我当时觉得她想吃掉我。”
“我没有要责备你的意思。”
雪姬停下来,伸手扶着奥黛尔的脸颊,表情十分严肃:
“你还记得如何使用冠冕吗?能为我展示一次吗?”
如何使用?冠冕不是书,也不是设备,奥黛尔不清楚雪姬说的使用是什么意思。她只能记起当时冠冕在头顶发光的温暖回忆。
这股回忆简直像是不可阻挡的冲动,令奥黛尔想要闭上眼睛。但雪姬的手掌牢牢抓握的触感还是让她忍不住往下看了一眼,在雪姬的手指之间看见了一根丝线。仔细一看,才发现是一根不知从何而来的丝线将两人的手绑在了一起。
奥黛尔一惊,甩开了雪姬,退到露台边缘:
“别看我的记忆!”
这个时候,她情不自禁又翻出了之前关于诺曼和雪姬的秘密猜测。她怀疑雪姬是在帮诺曼完成他完成不了的事情。
但是雪姬没有像诺曼那样步步紧追。
她垂下手,手掌上的丝线缩回她的袖口里:
“那我就不看。你可以相信我,奥黛尔。”
头顶红绿交织的灯光和水雾还在源源不断地滚落,在雪姬的脸庞和衣着上营造出瑰丽虚假的光泽。任凭光线如何,她都静静伫立着,不为所动的神情似乎太过冷漠,又似乎是不忍真情流露。
终于甩掉了脸上的冰淇淋的蝴蝶悄悄回来,拿着两支冰淇淋。雪姬把两支都接过来,示意奥黛尔来拿。
奥黛尔回到了雪姬身边。
雪姬在她嘴里塞满冰淇淋的时候望着她,慢慢说道:
“你刚才问过,为什么那些人想要伤害你。这是一个多余的问题。因为你看起来柔弱,所以他们总是会来冒犯你。就像刚才的蝴蝶。他害怕将军,可是他宁愿试探一下将军的孕母能不能被他占便宜。”
“可是我不柔弱。”
奥黛尔说这话时没底气地看了一眼自己。即使是正常行走,她的膝盖现在也隐约会感到酸痛。好像腹部承担的重量过大,已经开始影响四肢似的。
她问雪姬:
“我需要同类。是吗?”
剩下的话她没说出来。
雪姬问她:
“我在你身边还不够吗?”
奥黛尔想起门罗。她觉得自己只是需要一个随时随地能陪在身边的人。将军,雪姬和阿释迦虽然照顾了她,但是和泡泡一样,大多数时间里奥黛尔仍然感到他们并不独属于自己。也许诺曼也像是她的同类——但诺曼的性格太烦人了。
雪姬嘴边浮起一抹笑。
“这就是我们相同又不同的地方。”
雪姬说:
“有时候我也想着自己的同类。但我宁愿这愿望永远不会实现。”
奥黛尔问为什么。
雪姬说话时不像是在恐吓,只是平淡地陈述事实:
“当你有利可图时,同族更懂如何伤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