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角斗场的周围堆满了歪歪斜斜的集装箱，集装箱上装饰不同的招牌就成了不同的店铺。有这么多极尽鲜艳的灯牌和近在咫尺的污泥地面，垃圾和肮脏商品堆积的角落，这个地方着实值得好好研究。奥黛尔走了几步，感觉双脚被虫类尸体和垃圾组合而成的混合物裹满了。

小樱桃倒是没有这个困扰。她的衣服为她排除了所有污染，让她能兴奋地在每个店铺前张望，脚步轻盈的像是在贴地飞行。在她身边有个好处，那就是再也没人为奥黛尔感到惊讶了。所有人都在形容着那个“雌性鱼人”的长相。

“尖牙和爪子！”

“吃肉的生物……”

“鱼腥味！”

好在小樱桃听不懂。她对暗中跟着自己的人群视若无睹，并且看中了饰品摊位上一条亮晶晶的金色项链。项链上有一片白色的鳞片，看上去有点像鱼人的出入凭证。在门罗和雪姬的随身物品里都有这个。

小樱桃把项链举到泡泡面前，嫣然一笑。灯光恰巧洒在她的头顶，让她的皮肤流光溢彩，格外动人。

“不。”

泡泡接过来看了一眼：

“这个不是你们的出入凭证，你傻了吗？一个冒牌货才不值五千块呢。”

摊主把粉色的长鼻子杵到了两人之间，鼻孔都因为咻咻出气而张大了：

“岂有此理！我，我认识你们！你是那个把角斗场的人挂在栏杆上的蝴蝶……你，你这个穷鬼雇佣兵，放下我的宝贝……”

“我是穷鬼没错。”

泡泡把项链咬在嘴里，摊手让对方过来：

“那我更要白拿了，你想拿我怎么样？”

摊主和泡泡一进一退，你追我赶，撞翻了几只集装箱后骚乱现场逐渐扩大。摊主们从翻倒的集装箱下方钻出来，他们都有至少五对足，浑身散发着淤泥和变质肉类的臭味。

奥黛尔敏锐地后退到稍微安全的区域，回头发现小樱桃已经蹦蹦跳跳到了其他摊位前。

没有出声叫泡泡，奥黛尔顺着小樱桃离开的方向追了上去。

也许在这种地区，随意离开泡泡不是一个正确选择。她心里想的却是：

我知道那只雌性鱼人想去哪。

-

底层集装箱商铺的灯牌上蜷缩着一条又一条的清道夫。这些懒惰的虫子只会趴在灯光温暖处，无穷无尽地等待着，直到有人把它们从灯光前驱赶开。

小樱桃走路时清澈眼睛盯着灯牌上密密麻麻的清道夫，舌尖舔着牙齿。她的背影被灯光隐藏的极其完美，奥黛尔几乎失去她的踪迹。等她再次找到小樱桃时，角斗场已经再次出现在不远处。而雌性鱼人就蹲在角斗场被毁坏的售票亭前，低头观察重新缩入螺壳的经理。

有个穿黑斗篷的人站在废墟里，垂首对经理说着什么。

“是的，我们提供快速客运服务，只需要您提供……”

黑斗篷里的人说话时，小樱桃舔着自己的手，舌头和指甲之间牵出几根唾液丝，在空气中颤抖。

奥黛尔听得太入神，忘记隐藏自己的行踪。穿斗篷的人立马转身过来，原地顿了一会之后，缓缓将兜帽拉下来几分。

那副明亮的眼睛让奥黛尔还没看清兜帽下是谁，身体已经向他走过去。

她的推测不错，他的目光，原地站立时的警觉姿势，细长手指掀开兜帽的动作都指向了一个熟人。当他揭露自己的脸庞时，附近的灯牌因为过热而爆裂，咝咝火花绽开，奥黛尔在红色火光凝视他逐渐清晰的黑瞳。

他抿着嘴唇，头发飘扬的样子一定存在于她的记忆的某处。

“嘿，朋友。”

他并不惊奇地打过了招呼，然后指了指身后的小樱桃：

“你的蝴蝶拐跑我们的雌性，又威胁了我们的某个客户。”

经理仍然只从螺壳里发出哀怨的长叹声。门罗始终看着她，微微撇着嘴：

“天啊，幸好我来得快。要不然他就要自爆了。”

奥黛尔不懂他在说什么，但是她知道自爆是什么意思，立马离经理远了些。

小樱桃伸手把自己的唾沫抹在了螺壳上，红色的螺壳颜色变浅了些。

“不，有小樱桃在，他不会有事的。”

门罗让她站在原地，然后自己靠近螺壳里躲藏着的经理，递过去一片鳞片：

“好了，这就是船票。您和同伴准备好后，随时可以去船上享受免费升舱服务，好吗？这里的损失也算在我们的账上。好啦，这里没事了，那只蝴蝶也是我们的老熟人。看，他的主人都亲自来了。”

刚才还在瑟瑟发抖的经理看见鳞片，灵活地从螺壳里拉扯出身体，活动自己娇嫩无壳的尾巴和腹足，一扭一扭到了奥黛尔身边，粉色的大眼睛直勾勾瞪着她，说话又快又刺耳：

“这位，卡哈斯曼人的孕母，我不想在上船之前惹事，但是，管好你那毛手毛脚的雇佣兵！我可是有后台的，哈，没想到吧！这位鱼人知道我在说什么！哼！”

奥黛尔看着他挥舞的快飞起来的粉色睫毛和尾巴装饰套，决定先假装听不懂，看他还有什么反应。

小樱桃用手指戳经理的尾巴上没有装饰品的软肉。他瞬间收住抱怨，加快了蠕动速度。

门罗背着双手，立在原地看经理离开。等到螺壳尖消失，他回头望着奥黛尔，态度没有那么拘谨了：

“所有角斗场的人员在今天之后都会搭乘我们的主船离开。刚才那位就是我们的贵宾乘客之一……所以你知道的。不得不处理的急性事件。”

他走过来时踢开售票亭的碎屑残余，黑斗篷边缘被飘扬的黑泥染脏，只有这点瑕疵才能让他的出现更加真实。

奥黛尔还在望着经理离开的方向。

门罗问道：

“你今天来了中转站……但是没有来见我。”

“什么？”

她回头，迅速发现了他在悄悄地，有意无意地靠近这边。

门罗今天戴着不少金色首饰，发间还戴上了一朵红色鲜花，给他瘦削的脸颊增加了些神采。

他又重复了一遍，语气随意的不像是认真的：

“你说过会回来见我的。”

她回忆着那朵红色鲜花的味道：

“我忘记了。”

“哎呀。”

门罗举手拍了拍自己：

“你的发言总是冷漠的要命。这对鱼人来说太不健康了。”

她还没完全习惯他的说话方式：

“你为什么想见我？”

“我想见一眼被万人敬仰的将军宠爱，带着杀气腾腾的卫兵，一不开心就把人做成食物的孕母大人，这还需要理由吗？”

奥黛尔因为他的某一句话而冷笑，被他捕捉到了。

他总是好奇地注视着她的眼睛眨了眨，随之而来一句话：

“我说错了什么？”

小樱桃忽然尖叫着冲到集装箱区里，从中找到手持项链凯旋归来的泡泡，双眼亮闪闪地摸了摸泡泡被风吹乱的头发，拿出巧克力来喂他。两人情意绵绵的样子让门罗大皱眉头：

“这可不合适……”

奥黛尔见怪不怪：

“我们要去角斗场赚一点钱。我很缺钱。”

“你想用甲虫决斗赚钱？”

门罗目光回到了她身上，好像她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等等，等等，你的意思是，你有甲虫，但是想到的第一件事是拿它去鱼人的角斗场赌博，而不是还给我？”

“你们的角斗场？”

两人对视之后，再次是他先妥协。

“看。”

他踢开被埋在尘土里的告示牌：

“鱼人的标志。”

奥黛尔先前以为是波浪线的图案现在有了意义。

“怎么回事？”

泡泡在急于入场的观众里挤了过来，大声叫唤：

“还有谁要拦着我？我把你们经理挂在了栏杆上。”

门罗望着趴在高处的泡泡，摇头道：

“你不用那只蝴蝶解决所有的问题的。”

他指着破碎的售票亭和趁乱涌入角斗场的无票观众们：

“我会假装不知道这些……但是迟早有一天你会遇上更加不讲理的坏人。”

“我的问题是能不能赚到足够多的钱去面对坏人。”

奥黛尔一转身混入了人流里。

这是最后一场比赛的消息显然已经传遍了本地，她很快在人流里感到力不从心。

门罗从她背后伸手，将她带到了高地上。

“不知道为什么。”

他皱眉看着她，表情一点也不会让她感到自己是异类：

“……每次我们在一起时，我总会忍不住做一些傻事。”

“我们要去角斗场里面吗？”

奥黛尔只关心这件事。

他放松了表情：

“既然你要用我的甲虫赌博，那我们最好真的能赚到钱。”

比赛在即，泡泡激动地指手画脚，奥黛尔和雌性鱼人趴在角斗场窗口上看即将上场的甲虫们。在他们的头顶，是集结成群的清道夫。

每一只清道夫的触须和感应器官里都接收到极其有限的信息，一块一块局部信息拼凑起来组成了完整的活动图景。

正在鱼人的中转站里的诺曼睁开了眼睛。

银色眼球转动一圈，自动分析出数据：

鱼人们在因为中转站损坏而加速游动。这条通道的尽头没有他要找的人。墙壁上用荧光颜料拼写出来几个大字：

我和她在一起。

他拉起斗篷兜帽，再次通过清道夫的眼线网确认了地点，摇头道：

“真是不能相信蝴蝶能办好任何事。”

临走前，他拎起脚边被割断喉咙的新鲜鱼人尸体，用血涂去了墙上的荧光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