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道一层一层深入,空间逐渐狭窄,空气也浑浊不堪。这里有主通道,气孔,暗道和支路,初来乍到的生物一旦误入深处,绝无再逃出生天的可能性
依靠蜈蚣劳工穿梭地道也并不轻松。为了运输货物,蜈蚣劳工的身体上都镶嵌了工艺粗劣的外壳,她和巴波两人紧抓着外壳上嶙峋的突起物,在尘土里努力掌握它们奔跑的规律,不一会就被颠簸的晕头转向。她感觉自己下一秒就即将失去呼吸,却又总是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秒忽然感到体内有什么东西支撑着她狠狠呼吸,在这潮湿狭窄的地下再多走出一段路。
起初她还会在轰隆噪音里试图和巴波说话,然后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听清他说话,于是放弃。
盲鼠被绑在他们俩身边。每次路过一个路口,它总会伸出鼻子嗅探,然后指示他们该跳到哪只蜈蚣劳工的身上,或是按动什么按钮,让前方通道的门忽然弹开。
就像是之前约定好的一样,它没有逃跑,也没有呼叫同伴。巴波说一旦劳工用自己的后代发誓,就不可能破坏约定。
有的时候她很怀疑巴波这种满满的自信心源于何处。但是他们本来也就没有多少选择,这个时候没有必要提出疑问。
连续穿过好几道隐藏门之后,通道收窄,只能容的下一只蜈蚣通过,噪音也减弱了不少。这只盲鼠趁机叫了几声。
“它在说什么?”
她问巴波。仅仅是为了转移注意力,让自己不至于当场晕倒。
巴波也看出来了,用身体稳住她:
“它说自己的家人在附近,如果我们把它运输的东西还给它的家人,它会很高兴。”
“这些蝴蝶翅膀的碎片吗?”
她从怀里拿出一片碎屑,看它在地道里幽幽发光。
“是的,蝴蝶翅膀是劳工们重点收集的物资之一。地底设施里的真菌发酵室能够把这些翅膀高温分解成营养液和燃料,然后按比例返还给劳工。”
巴波担心地轻拍她的脸庞:“虽然牺牲的蝴蝶都是英勇士兵,但我觉得继续随身带着贵重物品不妥,现在我们只能听盲鼠的要求,把翅膀留在这里。而且您看上去要休息一会。是吗?”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没能传达到她脑内。
在莎莎舞厅的圆形舞池里的翩跹起舞的蝴蝶们的记忆被激活了,而且和现实融合到了一起,向她展示出一幅自己从未见过的场景:
平原地面上一个又一个的气孔在喷吐灼热蒸汽,让附近的云雾被扭曲成波纹状。蝴蝶卫兵们在蒸汽柱附近打转,既惧怕又厌恶,它们的翅膀在接触到蒸汽的那一刹那快速躲开,像猎物在试探陷阱。有的蝴蝶被蒸汽浸湿翅膀,落下来了,沉重地跌落在泥土里。莹粉从它们的残躯里飘出,被蒸汽和虫蚁瞬间啃食殆尽。它们的同伴在空中哀伤地盘旋。
不,这一定是幻觉。
奥黛尔猛地回神,更加确信自己被血蜜影响了大脑。
在巴波找了个废弃地道,两人跳下来休息后,她为了验证自己的想法——或者是幻觉,问道:
“这里的地面会散发蒸汽吗?”
巴波说是,注意力全部放在地道入口处:
“对,这里的地下储藏室和母舰上的蜜仓一样,会产生高温蒸汽,蒸汽只能通过气孔渗透出去。”
“蝴蝶也会被蒸汽吸引来。”
“我想应该是。”
巴波一旦紧张就会开始抓挠自己腹部的绒毛,现在他的前肢又开始蠢蠢欲动了:“这里比我想象中庞大太多了,连军事基地都没有提到这里的规模。也许温沙家族接管了地下之后,成功在发酵室里培育了蜜仓,才派遣了这么多劳工来建设地下设施。不然就不合理了。对,这样也解释了为什么蝴蝶会主动攻击地道入口……它们在奉紫夫人的命令找蜜仓。”
她想的是其他事:
“也许是在找我们。”
“也对。”
巴波拍打着自己的脑袋:“我希望温沙家族不要真的成功培育了蜜仓。那样的话,将军的任务,天啊……”
将军会怎么样?奥黛尔迷惑地看巴波。在她朴素的思维里,食物当然是越多越好。虽然她不喜欢吃又甜又稠的虫蜜。
他安慰似的说道:
“没什么,这不是我们应该担心的问题。倒是您真的需要休息了。我来放哨吧。”
说完,他拖着盲鼠回到洞穴入口趴下,让她安静休息一会再继续寻找道路。
趁这个机会,奥黛尔把衣服里藏着的酥球拿出来看了一眼,犹豫着要不要啃一口。
她目光一转,看见盲鼠向着这边伸出了鼻子,微张的嘴巴又滴出一串脓水。无论是这只老鼠说话的含混声音,还是它的外貌,她都不喜欢。
在她的思维里,其他生物总是被分为能吃和不能吃两种。有些不能吃的生物,比如将军,巴波,库尔塔,都是较为安全的。因为它们的长相并没有那么凶恶,她甚至有些喜欢将军的翅膀。另外那些不能吃的生物,火条麻,这只老鼠,都只是因为它们长相奇怪,她潜意识里觉得会有危险。
她收起了酥球:
“巴波,我们真的要把蝴蝶翅膀给它家人吗?”
巴波脚下推土盖住地道出口,吃力说道:
“……按照条例规定,这只盲鼠拿到什么战利品都是他的,我们是外邦人,所以无权扣押他的东西。而且从现实角度来讲,我们确实没有什么让他愿意听从我们的其他办法。军事基地把这些劳工训练的不怕死,也不怕折磨。”
盲鼠跟着叽叽叫。巴波继续充当翻译:
“他说如果我们愿意把这酥球给他,他可以带我们去储藏室,让我们吃个饱。”
她摇了摇头,收起手里的东西。
即使饿得要死,她也不会相信一只老鼠说的话。
不过,提起食物,她第一次注意到了这只盲鼠被铁丝缝合的嘴巴:
“巴波,有些盲鼠的嘴巴张不开。它们怎么吃东西?”
“它们不吃。”
巴波多了一丝同情,不过他说话也因为土壤翻飞而断断续续,听不太出来:“盲鼠是懒散的劳工,会偷吃食物。所以普通劳工通常都被缝上嘴,只能借助工具喝一些替代虫蜜。我们熊蜂就不需要这种惩罚。种族声誉是很重要的。我的父亲们常常拿盲鼠教育我们不要偷懒。”
她瞪着老鼠嘴巴上那一圈撕裂的痕迹。
本能上她很幸庆有那一串铁丝,防止她休息时被盲鼠一口咬断脖子。但同时,她看见了盲鼠盯着她手里的酥球的动作。
短暂休息,然后重新上路之前,她和巴波用挖掘出来的苔藓和草叶编织出了一张毯子,盖住两人和盲鼠,共同假装是蜈蚣背上的一块脏污。
这次蜈蚣忽然在半路停下了。
巴波把苔藓毯拉起一点缝隙,和她看向外面。
地道深处,缓缓走来一个卡哈斯曼卫兵。他不像母舰上的那些卫兵一样干净而华贵。与之相反,温沙家族的卫兵看上去和地下生活的虫类差不多,身体漆黑,前肢扁平,双眼几乎退化了。
它依次拍打蜈蚣的头部,身体,脚爪,步履缓慢,仿佛在倾听着什么动静。
在这种时候,奥黛尔不由自主地低头看盲鼠,却忘记了编织苔藓毯的材料里有枯草,微微一动就引得那些草叶扑簌落下。
卫兵仰起身体,顺着蜈蚣的外壳爬上来,一点一点敲打着周围的物体辨别声音。
巴波在毯子下用身体罩着奥黛尔,两人共同压着盲鼠。鼠类的心跳极快,几乎在安静的地道里形成噪音。奥黛尔几次看见卫兵向这边转过头来时都怀疑自己已经暴露……
通道里,其他蜈蚣劳工钻洞的声音忽然响亮起来。卫兵不再迟疑,拍打着蜈蚣的背壳,用奥黛尔也能听懂的语言说道:
“跟我走。食品仓库需要清理。”
蜈蚣一个急转弯,向着地道更深处一路狂奔。而坐在上面的巴波和奥黛尔的心情也随之狠狠下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