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惩罚结束的第二天,守在她的观察室门口的卫兵送来新的外出服。这套比之前的要厚实些,同样也是鳞片材质的,穿上身后紧贴着皮肤,像专门给她定制的外壳。
“将军需要外出,请您陪同。“
它们只要对她说话就依然又响又慢。
“好的。我要让西将军替我找个说话正常的卫兵来。“
她学着它们的腔调回道。
这次出门,她乘坐的飞行器比前两次都要大型,内饰接近于无。她倾向于推测大概只是将军并不热衷这方面的细节。看守她的卫兵不准她四下走动,她看见飞行器擦着柔蓝赌场而过时的问题也无人解答。她感觉到飞行器落地的第一时间就向外跑去,看见在室外独自伫立的西将军才改为慢步走。
这颗星球的地表是松软的红土地,地表起伏平缓,到处是喷吐蒸气的孔洞,没有建筑物。
她抬头在空中寻找柔蓝赌场,没找到。西用一只手按着她的后背,让她转了个方向:
“那颗蓝色的星星是柔蓝赌场。我们站立的这颗是环蓝卫星。”
孤寂的蓝色星球挂在空中,那种冷若海面的蓝色像西的眼睛。她看的太久,以至于回头看他本人时,觉得他也融入了疏远的星空里。
动物面对新环境的怯意默默滋长,让她面对眼前广袤的空地不敢先迈出脚步。
“奥黛尔,陪我走走。”
等她艰难地行礼后,他审视了她一番,忽然转身。
前几天和巴波在室内训练并不是毫无成果。她穿着新衣服,踩在过分松松垮垮的土地上,居然也还有余力东张西望。
这颗新星球很难看,放眼望去只有赤色粗糙泥土地面,只有遍布地面的孔洞周围生长着稀稀拉拉的植被,而且也看不见其他生物——除了正在挖掘泥土的卡哈斯曼士兵。它们有的用前肢挖洞,有的从已经成型的洞内探头吐出泥土块,然后用头部甲壳压实泥土,给本来就已经够丑陋的地表添加更多凹凸不平的阴影。而且有些卫兵还戴着面具。将军走过它们身边时,它们统一趴下身体,收拢前爪,问候声不绝于耳。
“现在我们在母舰之外,而且我确信你已经在惩罚时间内反思过了,我们可以用朋友的方式来说话。”
西的步伐在她的衬托下更加轻快,简直像是不受地面束缚,像金色浮光掠过地面。等两人走上一道稍高的山脊,远离其他卫兵,他在热风中俯身对她继续说道:
“所以你不用说谎。在莎莎舞厅,你感觉快乐吗?“
她心里疑惑这是什么全新惩罚她的方式:
“……大概。“
西的翅膀犹如轻纱,身形纤细,热风却无法撼动他分毫。很难相信他的声音会如此温和:
“的确。你从来没有经受过任何诱惑。一些新奇的事物会让你无法反抗。正是因为如此,我担心这次的惩罚会让你恨我,认为我们的联系只不过是共同的后代。我的父亲从未费心与我,还有我的……代理母亲沟通过。同样的悲剧不必在我们之间重演。“
她只感觉到将军在严肃地说一些她无法理解的话。不要说“恨“这个字眼,她连”代理母亲“都不知道具体含义。
对上他的目光后,她含糊答道:
“我知道去莎莎舞厅是错的。“
“不。“
他把一只手搭在她的肩膀上,为她挡住一些风沙:
“你已经经受了惩罚,可以忘记那件事了。从今以后你可以告诉我你想要什么。我们一起来决定。对其他人的诱惑,你要坚决的拒绝。因为除了我之外,其他人不值得你信任。就像我们脚下的土地。“
西引导她看脚下。沙地上有一块浮土,土屑受到压迫后迅速塌陷,露出一只新的圆洞。不久,袅袅白烟从新洞内升起。她壮胆往下看,透过白雾好像看见了一些灰色的骸骨。
“我们的母舰所在的地方这样荒凉,遍布危险,你必须要小心。“
她知道西的凝视仿佛幽深海面,能让人陷进去,因此只是点点头,和他这样站了一会,小声问道:
“我能告诉你我想要的东西吗?“
“对。“
“……我想要驾驶飞行器。“
她选择性忘记了诺曼的告诫,一个词接一个词地说道:“因为我觉得在室外看风景会很有意思。“
西问她愿意为了学习驾驶飞行器付出什么。
她有些心惊胆战地答道:
“我没有可以付出的东西。“
“那么如何驾驶飞行器就不是你现在应该首要学习的知识。“
西没有责怪的意思,语气耐心的让她无法反驳:“你看见其他孕母在享受自己的权利,却没有看见他们付出的代价。不过我会记住你的这个要求。等到你有能力要求更多东西的那一天,我们会再讨论这个话题。“
难道就像上次将军因为对抗魁特而奖赏她一样,她需要做点什么才能获得奖励?母舰上还有多少孕母可以让她对付?
不,将军一定不是在暗示这个方法。
她对西露出一个笑,表示自己听懂了:
“我明白。”
他放在她肩膀上的手松开了一些:
“不要把我做出的决定当成惩罚。你比其他孕母聪明,知道我的用意。”
然后,他一挥翅驱散洞穴里喷出的炎热雾气,让她能看清底端的尸骨:
“那是埋藏在此地的卫兵的骸骨之一。很久以前这里曾经是战场,消耗了大量忠诚的卡哈斯曼人,其中包括我的父亲。和那次愚蠢的惨败不一样,你会在这里孵化我们的后代,让它见证自己的父亲的功绩。“
她紧紧地闭上眼睛才能避免被他的翅膀在扇动时发出的强烈闪光致盲。灼热的尘土,白烟,骸骨,共同构成了她对这个星球苍白,单调的印象,像百科全书上记载的一些单薄文字似的,不能带来多少感触。
她看着骸骨再次问道:
“我不会死,对吧?”
“当然不会。”
将军用翅膀裹住了她的身体:“这可是来自将军的承诺。”
头顶有高级卫兵展翅滑翔的阴影飘过。
是一只头顶有斑纹的卫兵。她学会了如何辨认不同的高级卫兵(至于低级的那些,她似乎需要更长时间的练习),这只的名字简称应该叫库尔塔,属于西的近身侍卫之一。据说年事已高。
可是库尔塔收翅,落地,行礼的一套动作都毫无瑕疵。只有喑哑声音出卖了他的年纪:
“将军大人,我们在绿区发现了一些……”
库尔塔朝她这边瞟了一眼,摇了摇翅膀,原地变化成一个表情阴郁,头发花白的男性外形。她顺势回礼,并适当地抛出问候语:
“库尔塔。在将军庇佑下我们又见面了。”
按理说,这套礼仪毫无瑕疵。
但是老侍卫面朝将军,沉默以对。她回以大胆的注视,果然对方很快后退了一段距离,身体压低出臣服姿态,直到头发接触到土壤。
西主动说道:
“看,她学习的很快。在她面前你和其他人都不必隐瞒什么。说吧,那里有我们找的东西吗?”
库尔塔向山坡的那边挥手:
“我们发现了可能适合种植蜜仓的新菌落。请您前去视察。”
西等侍卫先行起飞后向她低下身体:
“来。我带你去。”
她为难几秒钟后,自行找到最优解——绕到西身后用双臂箍住他的脖子,双腿夹住他的身体。
在礼仪课上巴波没有讲述如何被将军带着飞行,但讲述过攀爬的姿势。大概两者差不多。
西抖了抖翅膀,让她下来:
“不用如此紧张。我的翅膀很可靠。”
他用手垫在她的膝盖和背后,抱起了她。
“我没有紧张。”
她的嘴硬在升上高空时彻底软化。无论是在母舰上,还是在飞行器上,都没有自己和将军一起腾空可怕。更糟的是,她一害怕,腹部就开始发紧。那种内脏都被倒置的抽搐感回来了。。
原来我还是很怕死的。
她眯着眼睛,在将军散发出的花香味里偷窥下方,最终放弃了,只能抬头看他平静的侧脸。
“如果你要学习驾驶飞行器,”
他用脸颊贴着她的额头:“那至少也要有勇气睁眼看看下面。”
这方法奇迹般地管用。
在她腹中抽搐的卵一下子放松下来,不再翻搅她的内脏。
她深吸一口气:
“我会习惯的。”
会吗?
她凝视着将军,好像希望能从他不起波澜的脸庞上找到一丝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