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缕晨曦从破败的门窗里照进来,守下半夜的银蛇站起身松了松筋骨。他上过战场杀过人,再残忍血腥的场面也见识过,但昨晚那种看不见危险却又随时可能丧命的情况,他是第一次经历,又因为自己未曾中招,总觉得虚幻不实。
可他起身的那一刻,赫然看到不远处的泥坑里有东西,过去拿枪托杵了几下,竟扒拉出来一段被削掉的螯足,断口平整,有成人大腿粗细,带着橙色花纹,妖冶又诡异!
“陆爷!”银蛇喊了一声,见这位道爷似乎在走神。
陆震起身去看,银蛇拿枪杵着泥里的残肢说:“是蟹吗,长成这样,不得有小汽车大小!”
此时早起的几个人已经从睡袋里钻了出来,也都好奇地凑过来看。
陆震说:“是昨晚的东西,成气候了!不过没死,兴许过段时间还能长出新肢来!”
雪宝觉得不可思议:“这么大!这山里究竟都有什么啊?”
图戈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深山秘林、沉渊地底,那些杳无人至的地方有的是你想象不到的东西!”
“这……能吃吗?”龙煜带着几分玩笑问。
“不能,挖个坑埋了吧。”陆震顺手招呼银蛇清理。
刚把那些残肢弄走,血莺就见昨天那个小姑娘又来了,脚步仍是怯怯的。
血莺反应过来去草棚拿盛肉的盆子。小姑娘接过盆,余光扫向屋里,见周中阳正好出来,朝她点头打招呼,她收回视线红了脸,声音软软的对血莺说:“这里平时不怎么刮风,像昨晚那种大风大雨我是头一回见,你们都没事吧?”
血莺觉得有意思,一个乡野小丫头竟然在担心他们这群人。她回道:“没事。”
“你们是去考察什么?动物还是植物?”小姑娘又问。
血莺望向周中阳,不知道他跟这小丫头胡诌了些什么。周中阳撇嘴挑眉,意思是我就随口一说。
血莺反问她:“这山上危险的东西都有什么?”
“动物的话,豹子、黑熊、豪猪、蛇……挺多的,我爸有次回来晚,说还看到了猞猁!一些不起眼的小东西也能要人命,比如蚂蟥。植物的话,只要你们不乱吃乱采就还好,不过可能有瘴气。还有刚下完雨,路会很难走,总之你们别往太深处去就没事。 ”
听说有猞猁,毒蜂的太阳穴跳了跳,扯得眼尾那道伤疤也跟着抖了抖。那是两年前执行丛林作业时,被一只黑猞猁抓的。一般的猞猁跟狼个头差不多,而伤他的那一只像头豹子,与它对峙时,他甚至从这畜生凶残的眉眼中,看出了阴笑和嘲讽!
陆震在屋里招呼众人,血莺对小姑娘道了谢送她走。
重新聚到屋里,除陆震外的众人,头一次看到了传说中的天谷人皮卷,棕黄色的一方皮帛上,画着一些线条和标记,那是入谷的指引。但它画得实在太潦草了,与现实山脉很难对应上,大家心里又不免发凉。
血莺皱着眉头,指着“万寿山”的标记说:“天谷在这里吗,这是什么山,地图上没有吧?”
陆震说:“这东西年代久远,可能是当时的叫法,入葬之地名‘万寿’倒也贴切。要入谷,需要穿过三途岭。这地方毒虫猛兽很多,上一次我们进入不到半个钟头,就撞上了一条两丈长的四爪黑鳞蟒,几乎来不及任何反应,一名队员就被它生吞了!”
听闻巨蟒吞人,且迅猛得来不及反应,几个孩子对望了一眼,他们对超自然力量是熟悉的,但在这种原始森林里,面对绝对的自然力量,人会有天然的敬畏感。
银蛇揪着他的话头说:“蛇还有脚?”他虽然代号蛇,但显然对这类凶物不甚了解。
陆震说:“有,这种蛇的胸腹有两对爪,很短小,立起来时就能看到,有可能是没完全进化掉的足肢。但我们遇到的这条巨蟒,它的四足甚至可以如爪般张开,假以时日怕是要成事!”
毒蜂阴沉沉地说:“有脚的鳞蛇我见过,两米的幼蟒竟吞了只麋鹿,因为痛苦最后又吐了出来,实在是贪婪又凶残!这东西在李时珍的本草纲目中有记载,生活在安南、云南、镇康州、临安、沅江以及孟养一带,这山中有也不稀奇。蛇有了脚,那是龙!我绝对相信这种原始森林中,存在能颠覆认知的东西!”
“为了躲避这条黑鳞巨蟒,我们被迫躲进了一处山洞,却不料那正是巨蟒的老巢,见里面群蛇环伺,我们才知道上了当!这条黑鳞巨蟒是故意将我们赶入洞里,成为送上门的生鲜美味,去喂它的孩子们,真是狡诈至极!”
一条畜生竟有这种心思,听得众人不免心惊!
“巨蟒封门,我们只能往深处走,那是一条山体肠洞,时而山石,时而暗河,我们在里面左冲右突了一天一夜,除了巨蟒,还遭遇了蚂蟥和一种无眼红腹食人鱼,五个弟兄留在了里面,九死一生出来的人,除了童伯恕之外,都或轻或重带了伤。”
“所幸那条洞道是沿着入谷方向的,出洞时基本算是穿过了三途岭。剩下的人稍作修整后进入了天谷,倒是没有再见什么毒虫猛兽,但是更可怕的事发生了,队伍开始自相残杀!等意识到不对劲时,又死了三个人!”
“墓地在哪里毫无头绪,而人已经伤亡了一半。未知的恐惧在每个人心里被无限放大,队伍里不断爆发争吵,猜疑、怨恨不断加重,随时都可能发生互残或自杀!不能再往前走了,行动被迫终止。”
“我们得想办法出去。因为不知道三途岭的密林中还有什么危险,而我们的物资和装备又大多丢在了洞道中,所以决定原路返回。后面的事你们都知道了,这一趟出发二十一个人,只有九个人回来,最终活下来的就只有我自己。”
这样凶邪而又诡异的死亡经历,却连古墓的门都没摸到,单是听着都让人窒息。
好一会儿大伙都没有出声。
陆灵蕴一直默默地听,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可一时又抓不到头绪。
一片安静中,周中阳突然开口了:“那条穿越三途岭的洞道,是天然就在的吗?”
就是这点!陆灵蕴觉得他像给幽暗的密室开了一扇窗,顺着这缕光去捋杂乱的思绪。
陆震已经猜到了他的疑惑:这里面有没有圈套?他说:“大部分是天然的洞道,但也能看到人工修凿的痕迹,似乎是把这些洞道连在了一起,成为了通往天谷的第二条路!”
周中阳又问:“为什么会有第二条路?谁开了这条路?”
陆震摇摇头:“这就不得而知了。但这一次,我想走图中这条路!”
周围又陷入了片刻的安静。
陆灵蕴脑子里还转着一连串问题:
洞道是刻意开凿的,那它是要避开三途岭中的什么?人皮卷指引了三途岭的山路,为什么对这条洞道却没有记录?是洞道晚于人皮卷,还是刻意不记它?人皮卷是谁绘制的?没有人按图找到过天谷墓吗,那它有多少可信度……所有的未知都意味着风险,而他们本来就走在了一条几乎是必死的路上!
可能觉得多思无益,军人的特性让血莺很快做出反应:“组织让听陆爷的,你说怎么走,我们就怎么走!”
陆震望向图戈,尽管还不能百分百确定他可靠,但无疑他是一行人中阅历颇丰的一个。
图戈面无表情地说:“我同意走三途岭山路。”
“其他人呢?”
只有青墨抱歉地说:“陆爷,我不是反对,我只是好奇,既然已经知道那条洞道的情形,也走过了两遍,我们装备充足,为什么要放弃它去走一条未知的路?”
陆震扫视众人,见大家虽然没问,但也都巴巴等着他的回答。
他顿了顿,指着人皮卷说:“因为那条路,这图中没有!”
此言一出,几个玄门中人心里竟莫名地颤了一下。
见大家再无意义,陆震说:“那好,大家各自收拾一下,吃点东西,早饭后我们出发!”
陆灵蕴坐在门口嚼牛肉,看着周中阳把她昨晚甩出去的剑鞘捡了回来。
这把寒刃得来时就只有剑没有鞘,冷森森地躺了千年,她是嫌它太过锋利,带着不方便,才临时给它配了把剑鞘。可这会儿竟莫名不想再给它套上去,就让它冷森森地跟着她走吧。
她淡淡说道:“不要了。”
周中阳怔了一下,又笑了:“那等回家了,我给你弄一个更好的!”
陆灵蕴没说话。
希望都能平安回家吧。
下过雨的山路确实不好走,但村民在山里进出的路是踩结实了的,问题不大。而越往深处走,脚下的路越浅,显然快要走出村民们的活动范围了。地面的落叶开始变厚,积水少了,只是显得潮润。
走在前头的银蛇说:“怎么觉得昨晚的大雨,就下了村子那一片呢,这林子里没觉得水哒哒,也没什么雾。”
血莺说:“这种垂直气候带的天气本来就是多变的,植被就是天然的气候调节器,局部天气很容易受到影响。山脚晒太阳,山腰看云,山顶说不定在飘雪。还有昨晚那种大风,你没听小姑娘说,她都是头一回遇到。”
“我还以为那是妖风呢!”银蛇嘿嘿地笑。
原始密林古树参天,藤萝枝蔓丝丝绕绕的攀附垂吊,细碎的阳光从枝丫中透出来,雾气很薄,放眼看去犹如仙境。这副景致是那几个孩子从没见过的,包括龙煜在内,一时都有些兴奋,叽叽喳喳地聊个没完。难得冷漠的毒蜂竟也开了口,跟他们说起了以往自己在丛林中的神奇经历。
陆灵蕴默不作声地听着,周中阳问她:“累么?”
她的包在他身上,她就只拎了把剑,偶尔当登山杖用。听到他问,随口回道:“不累。”
脚下已经没了路,队形做了调整,变成了图戈和陆震在前,一个寻着地脉感知找方向,一个端着罗盘寻路,俩人配合倒也默契。
入林已深,头顶的古树藤萝越发茂盛,阳光少了很多,林中暗了下来,也越发显得寂静,只有他们一行人踩在落叶上的沙沙声,以及偶尔的说话声。
陆震提醒大家:“林子深了,大家再次检查自己的衣着装备,打起十二分小心!”
话音方落,便听“哈哈哈”一阵阴恻恻地笑声骤然从头顶传下来!
众人一惊,几个战士立即抬枪,却只见遮天蔽日的绿幕,又厚重又深邃,除此之外什么异常都没有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