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灵蕴出井后被紧急送往医院,赵骁因为还要兼顾挖掘现场,并没有第一时间跟去,而是安排人冒雨抢挖井底的东西,因为环境每变化一分,对新出土的东西都是致命的。等他赶到医院的时候,丫头检查已经做完,他看她仍然昏迷着,陆震和周家一家人围着她,神情焦灼。
医生检查说她有轻微脑震荡,可能是最后摔在石头上那一下,摔得有点狠,具体还有什么后遗症,要等她醒了再看,除此之外倒没见其它器质性伤害。有了相对明确的诊断,大家才都稍稍安心。但紧跟着潜藏在每个人心底的那个问题开始浮出来,那就是她在井底下,到底发生了什么?
陆震把她从井底带上来时,天上已经降下大雨。她在他怀里昏迷不醒,陆震自己也是灰头土脸,脸上和胳膊上还有擦伤,头发和衣服上全是泥土,被雨冲出泥汤。他说了一句话,令周中阳和赵骁好几秒没有缓过神来。
陆震说,她破了这里的封印,并且超度了镇压的所有亡魂!
环境被破坏,封印破了这好理解,但超度所有亡魂是什么概念?
这事陆震自己搞不定,甚至几代以来的高功大德都没有肃清。可她做到了,那井下的情形上面的人看不到,没人知道她在下面做了什么。但是井外乍起的狂风和惊雷,他们都是有目共睹的,一时间天地变色,风云激荡,很难相信那是极端天气下的巧合。
但是就凭她,一个刚刚成年的小姑娘,就算修为再深能深到哪去?这根本说不通。这一点,几乎是在场所有人心里的疑问,尽管大家都没明说。
陆震对这个小弟子太了解了,她虽然聪慧,记忆超群,但平日里学道很随缘,行高深大法基本就是消耗自身精气,一些复杂的符文她尚不熟练,这种水平要想超度历代怨魂,那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高功行超度法会,尚需日夜诵经供奉,请多少神,烧多少符,念多少咒,她这小弟子下去不过个把钟头,就把活干完了,还干得挺彻底!他虽然没有看到她此前种种法事,但仅仅瞥见她最后结金刚诀,剑指苍天的姿态,他心底就冒出了一个可怕的念头——那绝不可能是她!
但不是她又是谁,他想不出,也许只能等她醒来了。
周中阳却有自己的猜测。鬼首山君不找别人只找她,那这事基本就只能她办得成,而她真的挖了一百多米找到了“玉牙”,这冥冥中一定有什么联系。而至于是她超度了亡魂,还是山君履行契约肃清了怨灵,没人知道,总之这地方是干净了。
让他不解的是,她还在井下的时候,他似乎听到了一声虎啸,像从井里传来,又像是在他心头咆哮,震得他心神一颤!他问赵骁和周聪,他们却说哪有什么虎啸,打雷吧!
至于赵骁,就只觉得诡异!周宅突然挖井诡异,做主的还是个小丫头诡异,她下井后天象巨变更诡异,千百年的亡魂被她一夕超度,万分诡异!
面对这么多诡异事,周中阳和陆震那么淡定,简直不要太诡异!一定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他很想细问,但他俩心神都在昏迷的丫头身上,机会不合适。
那些挖出来的东西,刻着云篆的石头、剑匣、剑、玉盒、玉牙等,悉数都被赵骁运走了,说是清理、检测、维护,这倒是跟周中阳最初说得没差,他一旦介入,东西的话语权就不单纯了。
陆灵蕴昏迷了两天还没醒。这两天一直在下雨,开始时暴雨倾盆电闪雷鸣的,大白天犹如黑夜,后来雷电少了,只是大雨如注,再后来变成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天也亮了不少,终于有了点云收雨霁的苗头。
此时病房里只有陆震和周中阳陪着。周中阳望着床上的人,她身上的道袍雨浓已经帮她换过了,脸色已经不似最初时的苍白,嘴唇也有了些血色,只是仍然双目紧闭,不见醒来。
他又想起了那声虎啸。当时陆震刚刚下井,如果是井底的声音,他应该也能听见。他扭头,陆震正望着丫头出神,面色凝重,不知道在想什么。
周中阳问他:“陆爷,你在井里时,有没有听到虎啸?”
陆震不经意说:“没听见,井里怎么会有虎啸?有也应该是在山里。”
周中阳忽然想起赵骁说的那个听见虎啸后发疯的人。他跟那个人的行为一样,只有自己听到了虎啸,问遍周围人却都说没有听到,那他最后会不会也疯掉?
他问陆震:“陆爷,你说这里会不会真有一只老虎,或者说那个山君,他会不会就是一只老虎?”
陆震沉默。
周中阳又说:“我此前猜测山君是许寅,豢虎杀人,给这里造了很多伥鬼怨魂,但却忽略了,老虎自古就被称为山君,因为它强悍、勇猛,是山中之王、君子之兽,还被认为是纯阳之体,就连虎牙都能用来辟邪。近来经历这些事,我又觉得那个山君,他不是一只寻常鬼祟,他也许是只虎……精?”
陆震还是没吭声。
周中阳有点无奈:“陆爷你给点说法呀?”
陆震是想起了门中一个不怎么确切的传说,关于他们那个没入宗谱的祖师云爻,传说她早年就曾行九天应元雷坛法阵,击杀了一只虎精。
陆震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想起这个,但比起这种遥不可考的传说和猜测,他觉得县志里的记载更好解释:“这里傍山,还曾是猎场,有过老虎也不稀奇,至于是精怪还是鬼魅,并没有多大区别。”
他倒并不是敷衍,无论山君曾经是一个人还是一只虎,受此超度既入轮回,也没讨论的必要了。
但这依然无法解释,为什么只有他周中阳听到了虎啸,旁人都没有听到。
就像时至今日,为什么只有那个发疯的人听到了虎啸,旁人都没听到,很谜。
最后周中阳只能在心里自己给自己解释,以免纠结久了人会疯掉。他猜测,可能是每个人的磁场不同,有些物质可感不可见,它的波段恰巧和自己同频了,所以就感受到了,别人感受不到,只是因为不同频。这个解释就合理了,既不是自己出现了幻觉,也不是别人迟钝,都能自洽。
当天晚上,连绵的雨终于停了。天刚蒙蒙亮时,赵骁一个电话就把陆震喊走了,说山里有情况,发现绣鞋的那个山体附近裂开了,被暴雨冲出了东西,请他去看看。
周中阳睁眼到天光大亮,给陆灵蕴房里开窗透气,一阵清新凉爽的潮润气息灌进来,竟有了几分秋高气爽之感,好像一场豪雨把夏天带走了,剩下的阳光温暖却已没了灼热。
他打了盆温水给她擦脸,其实这活完全可以由护理干,又专业又省心,但他就想自己动手。他拿着湿毛巾小心翼翼、尽可能轻柔地在她面上抚过,光洁饱满的额头,娇嫩的脸颊,小巧的鼻子,圆润的下颌,连耳朵、脖子也都细细擦了一遍。
他曾给雨浓擦过脸,那会她满脸花彩,他擦不干净就不免用力,此刻却飘着手劲生怕弄疼了她,尽管这昏迷的丫头可能毫无感知。擦完了,他又取了棉签沾水,想给她擦擦嘴,她这两天嘴唇已有些干。视线落到她唇上时,他手上动作顿了一下。
他唇上被她咬破的地方早好了,但他下意识又摸了上去。他亲过她,虽然毫无记忆,但他脑中已不由自主地开始构建那个场景,只是她的表情朦胧不清。
他见过她那晚的媚态,那一幕现在又火烧火燎地搅动他的思绪。他那晚回房后一度辗转反侧,只是想想她那个样子在身下承欢,他就已经扛不住,最后不得不自己纾解,才勉强入睡,梦里也是一片旖旎。
捏着的棉签一个反转,被他夹在了食指和中指之间,取而代之的是他的拇指落在了她的唇上。手下像是千金至宝,他小心翼翼地滑动了一下手指,Q弹,躺着的人没有反应,他自己却像是受了蛊惑一般,竟朝她慢慢俯下身去。
就在即将要碰到她时,下方的人突然就睁开了眼!
周中阳吓了一个激灵,本能地回正身体,心砰砰直跳!
再看床上的人,眼神清澈明亮,就是不太聚焦。过了好几秒她才回神般盯着周中阳问:“你脸怎么这么红?”
他一时噎住。反映了一下才伸手去按铃喊医生,说道:“你可醒了,觉得哪里不舒服?”
“没劲儿,头有点疼,恶心。”这是她现在最明显的感受。
她环顾四周,发现在医院,一旁还摆着水盆、毛巾,他刚才是给她擦脸吧。她望着他,下巴上竟有了些青灰的胡茬。
她有些不好意思:“又让你辛苦了,谢谢啊。”
低头发现身上的道袍已被换成了病服,周中阳连忙解释:“那个,衣服是雨浓跟护工给你换的。”
“哦,我师父呢?”她问。
“赵叔找他,刚出去了。他挺好的,大家都挺好,放心。”
说话间医生护士呼拉拉进来好几个,围着她一通询问和记录,最后又推着去做了些检查,结束时已经中午了。她的状态倒还好,医生说那些不适都属于正常反应,会慢慢恢复。
听说她醒了,雨浓来送饭时老太太也来了,给她带了粥,老太太亲自熬的。老太太陪着陆灵蕴吃饭,雨浓陪着周中阳在另一头吃。
周中阳尝了一口说:“嗯好吃,奶奶这手艺不下厨真可惜。”
雨浓瞪他一眼:“那头的粥才是老太太熬的,你这份是我做的!”
周中阳说:“那你属于被演艺耽误的大厨!”
雨浓看他一口一口吃得挺欢,扭头看了眼老太太那边,压低声音说:“你现在放心了?”
“嗯。”周中阳哼了一声,抬头朝对面望了望,那丫头正吃得认真,一边吃,一边笑眯眯地回应着老太太的话。
雨浓又说:“你打算怎么办?”
周中阳反问:“什么怎么办?”
雨浓撇撇嘴:“你不眠不休蹲这里两三天,心思昭然若揭,大家都能看出来,还装什么装?”
周中阳一口饭塞在嘴里:“这么明显么?”
雨浓又看了眼陆灵蕴,问道:“她怎么说?”
周中阳:“她说谢谢我。”
雨浓:“……完了?”
周中阳:“完了。”
“完了你!”雨浓恨铁不成钢:“你太弱了,又怂又弱!”
这话伤害性大,侮辱性更大!
周中阳把筷子一放:“不吃了,饱了!”
雨浓也气:“吃完不许剩,浪费我一片心意!”说着还将筷子强行塞进了他手里。
周中阳气鼓鼓地瞪着她。
雨浓:“吃!”
周中阳把筷子使劲往桌子上戳了戳,然后才去夹菜。
雨浓叹口气:“你到底顾虑啥?”
周中阳头也不抬:“你不懂!”
雨浓被噎。在她看来,喜欢就追呀,论家世、性情、样貌、才学,眼前这个男人都是拔尖的,对面那个丫头怎么挑也不至于看不上啊,除非他不行,他不行?
雨浓双目圆睁,像是意识到什么了不得的问题:“你……不行?”
周中阳一口饭刚塞进嘴里,差点就呛了!他强行咽下去,语气发狠:“你再胡说我翻脸啊!”
“不是这样啊,那为什么呀?”雨浓不太理解,这些有钱人家的少爷花天酒地她见得多了,这样拧拧巴巴的少爷是独一份。
见他不吱声,她又说:“别怪我没提醒你啊,等开学她可就上大学了,大学啊!小鲜肉那么多,青春的面庞,年轻的身体,旺盛的精力……”
话说一半就见周中阳眼刀甩过来,她只好打住,顿了顿还是补了一句:“你可别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