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林的深处一间木屋里面,一群妙龄女子围绕着火塘边的榻榻米,惶惶不安地瞧着被褥中的人。
正是他们从河边捡到的男子,当时河边只有她们这些浣衣人,看见男人的时候,一干少女顿时乱成了一团,狭窄又涓浅的小河,少女跳下去也只不过是刚刚没过腰际而已。
胆子大的几个姑娘见状赶紧下去,这边拽衣服那边扯头发,你一把我一把将人拉上了岸。
一阵忙乱之后,少女们终于有心思打量被她们救起来的男人。
只见对方穿着剪裁考究的洋装,容颜俊美、肤色苍白,看起来就是养尊处优的富贵公子和这偏僻乡下格格不入。
幽幽清风吹来,湿了衣裳的少女们顿时打了个寒颤,还有一个人打了个喷嚏。
“糟了,不会是受凉了吧,得赶快把湿衣服换掉。”
众人都是出来浣衣的多少能够找到一些没来得及清洗的干衣服进行替换,但是这般寒冷时节绝不能在露天里换衣服。
少女们万分纠结不知该如何是好,突然有人出了个主意。
“我家兄长冬日经常在这边捕猎,他在附近有个临时休憩的木屋,现在应该闲置下来了,我们可以去那里休整一番。”
众人互相对视一番,敲定了主意,“就去那里。”
只是在此之前还有一个问题要处理,人群中有人说道:“这个人要怎么办,如果不管他的话他会被冻死的吧,即使没有冻死晚上说不定也会被野兽叼走。”
“对啊,说起来最近镇上不是经常有人失踪吗?听说丢失的都是些年轻男性,你们说他是不是……”
“呜哇,好可怕,我们真的要管吗?”
少女们叽叽喳喳地商量着如何安置男人,只是半天都没能商讨出一个妥帖的法子。
最后还是猎户家的少女一言敲定了男人的去处,她坚定地说道:“竟然他还活着我们不能见死不救,必须管。把他带到木屋里去,他瞧着一时半会醒不了,先暂时把他安置到那里,剩下的等他醒了再说。”
幸亏少女的好心,男人也就是太宰治才免于冻死荒野的凄惨命运。
要知道现在已经是初冬,他这般浑身湿漉漉躺在林中不说一夜只消小半夜就该一命呜呼了。
“他怎么样了?”娇小的少女从另一位少女的身后探出头,小心的询问道。
“好像没有发热,他身上的衣服好像被烤得差不多了,塞进被褥里面让他缓一缓吧。”穿着浆果纹路和服的少女回答。
“我记得应该还有一床备用的被褥也给他添上吧。”
说着猎户家得少女开始寻找起来,她哥作为猎户每年狩猎期都在这里度过,她经常来送饭有时也会夜宿此处对于物品归置很是熟悉,三两下就橱柜中翻到那床不算厚实的被褥。
新翻找到的被褥有些单薄,不过两床夹在一起厚度可观,足够给太宰治保暖了。
几个女孩子手忙脚乱地整理好被褥,顺便将从男人身上扒下来的外套放在火堆边烘干。
今日风还挺大,河边离着森林有段路程,等几人凭借着有限的急救知识将男人从鬼门关拉回来之后就马不停蹄地拖着男人来到木屋安置。
男女有别她们不好给太宰治换衣服,只得将吸水之后变得格外厚重的外套扒了下来将他放在火炭边烘干衣衫,毕竟被褥贵重,要是湿着躺进去内里的棉花会霉掉的。
好在太宰治内里的衣服不算厚很快就干了,少女们等太宰干燥之后就将他移进了被褥中。
“釜里面添的水热了,把刚刚找到的草药放进去吧,我们一人喝一些顺便也给他喂一些。”
“如果他的运气足够好应该能平稳度过今夜,走之前给我们再给他留些饭团吧,以免他醒了之后找不到食物。”
“可以,我这里还剩下一个饭团。”
“我也有。”
……
几人不停思量还有什么可以做的,尽量想的周全些,她们不能留在这里过夜,太阳落山之前必须赶回家里,所以在此之前她们必须安排好一切,毕竟她们费了那么大工夫救了此人,如果他死掉了那些努力就白费了。
一群人紧张忙碌之间,有人突然惊呼道:“太阳快要落山了!”
紧靠着门扉的红色头透过门缝看向外面,只见天光昏沉眼瞅着不久就要天黑了。“不好了,大家快点收拾东西,我们必须快点回去。”
众人听了她的话才发现外面天色渐暗,看样子用不了多久就会彻底变黑。最近夜里面很多人失踪,赶夜路对她们来说过于危险留在这里过夜也不现实,只能趁着太阳还在赶紧回去。
领头的几个女生神色微变,“好了,我们能做到的都做了,剩下的就看他自己了,趁着太阳还没有完全落山我们跑回去。”
随着少女的话语落下,众人急急忙忙地收拾着东西,朝着小镇的方向跑去。
一群人步伐急促凌乱,此时此刻少女们只想趁着夜色还未降临赶紧回家。
林间的木屋,火塘中火焰静静燃烧着。临走时少女们特地添了很多柴火,正因为如此,外面寒风呼啸,室内却一片温暖。
在少女们离开不久之后,男人眼睑颤动,几次眨动之后,他睁开了眼睛。
鸢色的眼睛看向天花板,眼底难得有几分迷茫。
此刻青年刚刚从昏迷中苏醒,颇有几分不知今夕是何夕、此身处何地的茫然。
不过很快的青年就清醒了,那一瞬的迷茫骤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无比沉静。
太宰治低头看向自己此刻衣着打扮,又环视室内周边,大致上了解了自己此刻处境。
那颗卓绝的大脑飞速运转,依靠着房屋内有限的摆设提取可用信息。
瞧着屋中火塘,太宰治叹了一口气。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他来到了大正,坏消息是他又和中也分开了。
火塘上面架着一口锅,锅盖之上摆放着几个饭团,因为下方火焰饭团此时摸上去略带温热,很显然这是好心人们留给他的晚餐。
只有盐调味的饭团,米饭的口感是熟悉的粗糙,这是稻米精制程度不够而独有的口感。
熟悉的味道再次提醒太宰治他回到了大正。
只是……
他轻叹一口气,昏迷前记忆停留在中也那张惊惶失措的面庞上。
回忆起中也那饱含惊恐的言语,太宰治顿时失去了吃饭的心情。
如果他猜得没错的话,中也口中那两个被卷进空间通道的两个倒霉蛋大抵上就是【太宰治】和【中原中也】。
至于为什么他们被卷进来,他也猜到了原因。
对此他只能感叹一句:真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就是对他如今处境的最好诠释。这教训格外深刻,足以让他用一辈子铭记,铭记再也不要给命运第二次戏弄他们的机会。
太宰治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团子,注意力却全然不在团子上面。他在整合自己知晓的信息。除了这间房屋之外他还有一个信息来源,正是意识迷离时听到的模糊言语。通过二者,他试图推测出自己此刻准确的处境。
夜晚时常有人失踪吗?这听起来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太宰治正思考着,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
他放下手中的饭团,看向木制的小门,俊美的脸庞此刻显得格外凌厉。
在这枯枝密布,落叶如被的地方,深夜有客拜访他却没有听到脚步声,这情况很不正常。
咚咚咚——
门外再次传来了敲门声。
******
与此同时,百米之外。
一处不大不小的繁华市町,中原中也身着和服站在街旁。
他的身边还有一位特别的同行者——【中原中也】。
只见【中原中也】此刻已经褪去了那身黑西装,入乡随俗换上了考究的和服。
【中原中也】东扯西拽、碰碰这边摸摸那边,看样子颇为不适,瞧得出他对和服极为陌生。
事实上他的确没有穿过和服,准确地说没有穿过男式和服。
少年时不合身的卫衣、破旧的机车服,只要能够蔽体足够干净他什么都可以穿。青年时他已经加入港|黑,考究的黑西装是港|黑的标志,除了特殊任务之外还有某些不可言说的遭遇外,他几乎没有脱下西装的机会自然也没穿过男士和服了。
习惯了贴合身躯的衣裳之后,骤然穿得如此宽松让【中原中也】有一种没穿衣服的不自在感,总是想要碰一下衣服才有实感。
抛开这些许的不自在,其实【中也】很适合穿着和服,青年骨子里流淌着一种忧伤的秾丽,这种感觉在古着的衬托下越发明显。
他与中也身量相仿,身上的衣服自然是向中也借的,比起【中也】黑漆漆的衣品,中也的风格十分绚烂。
只见【中也】上半身穿着红花灰底箭翎花纹的小袖,外面披着绘有红椿图案的黑羽织,再加上头上的黑色礼帽、脖颈上的choker,赫然就是大正最为流行的日式混搭衣着。端庄优雅之中还带着一股鲜活的冲击,形成一种矛盾对撞的魅力。
褪下纯黑之后,青年显得年轻许多身上也多了几分朝气,猛然看过去好似个学生仔。
“我这身打扮真的不奇怪吗?”
中也瞧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大多还是和风为主,很少见到他这般混搭穿着。
“主要是这里还是太偏僻了,大城市里的人都是这么穿的,您看周围的人不也是习以为常吗?”
【中也】闻言也不再纠结,只是轻压帽檐试图遮蔽自己的脸。
中也环视周围,鼻翼翕动,只见他面上三分犹疑三分茫然还带着四分笃定,各种情绪混在一起让少年的神情格外复杂。
【中原中也】不解地询问:“怎么了?”
中也眉头轻皱,不确定地说:“这里确实是大正没错,只是感觉有些奇怪,好像不是我熟悉的那个大正。”
“……”【中也】无奈道:“劳驾,说人话。”
中也不好意思地挠了挠鬓角说道:“我们来到了陌生世界的大正。”
二人对视一眼,片刻后中也率先移开视线,他轻咳一声,心虚说道:“总之,我们还是先找太宰他们吧。”
在和【中原中也】掉落一处之后,中也就意识到了疏漏出自哪里,自然也猜到了另一位意外来客的身份。
此刻,寻找‘太宰治’这个借口,正好帮他从尴尬中脱身。
“不过在寻找太宰之前,我们还是想找个休息的地方吧。”中原中也瞧着黯淡的天光说道:“漫无目的的寻人无异于大海捞针,我们先找个落脚点地方,之后我在用术寻人。”
【中也】没有异议点头同意了,陌生的世界陌生的时代让他无所适从,这种时候自然跟随经验者的决策才不会出错。
至于太宰治和【太宰治】怎么办?
正如中也所说,这种事情根本急不得。且不说他们没有丝毫可以寻找二人的线索,就算知道了也不能瞬间移动过去,还不如按部就班先安置下来在去做其他事情。
越是危急情况越要保持镇定。况且现在情况还没有糟糕到那份上,失踪的两个人,一个是大正原装居民,熟悉大正风情手里还有本地货币,一时半会不会出现问题;另一位生命力强的可怕,横滨港口的集装箱都能住上几年安然无恙,自然不会因为一个穿越时空而横死异乡。
不幸中的万幸这个大正世界的货币和中也世界的货币一模一样,这让二人寻找落脚之处的计划更为顺利。
万事俱备二人自然不再磨叽,开始寻找适宜的旅店。
【中也】本想着跟随身边一看就是本地人员的身后寻找路径,却没成想中也看了一眼那群人就扯着他离开了。
直到走出好久之后中也才松开手,解释道:“失礼了中也先生,刚刚那群人跟我们不同路,他们的目的地是置物。这个时间正是置物准备接待客人的时候,跟着他们一起走等会儿人多了很难挤出来。”
【中原中也】其实没有听明白,“置屋?”
【中原中也】是个洁身自好的青年,真心对这种古旧的特殊场所别称不熟悉。
中也轻咳一声,解释道:“置屋就是游女屋。”
【中也】还是没听懂,游女屋又是什么?怎么感觉搞不明白的词儿越来越多了。
中也无法,干脆破罐子破摔道:“按照你们那的说法就是红灯、咳·····”
中也没好意思将话说完,但足够让【中也】听明白他的意思了,只见青年满脸羞红窘迫至极。
【中原中也】时年二十二岁,恋爱史全无。身边接触的女性除了尾崎红叶就是下属,天性绅士到连女孩子的手都没有牵过。繁忙的工作让他连朋友都少得可怜,更不用说16岁之后他连那仅有的朋友也都失去了,身边朝夕相处的人只剩下混蛋【太宰治】,自然没有时间也没有渠道去了解‘置物’‘杨屋’‘歌舞町’之流具体指什么。
只是‘红|灯|区’他还是了解的,毕竟出身于擂钵街那地方,底层的黑暗之地他自是知晓。
青年不自在地按了按帽子,静默地跟随着中也身后不再言语。
即使找到了落脚地也没有开口说话,生怕再闹出个‘置屋’笑话。
这场沉默直到【中也】进入自己的房间躺在被褥里准备跟周公约会时才被打破,【中也】突然意识到一件被他忽略的事情,为什么少年对‘置屋’那种地方如此悉,甚至连人家什么时候准备接客、做什么准备都清清楚楚。
刚刚他们甚至都没有看见店铺,只是跟随在几个人身后走了几步而已,甚至几人谈话也没有说起‘置屋’相关的话题,少年到底是如何得知他们的目的地是置屋?
被疑惑缠身的中原中也瞬间睡意全无!
青年瞪着头顶的天花板良久,直到眼睛干涩难忍,还是没有理出头绪。
只是直觉告诉他,少年这经验绝不是从太宰治那边学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