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放大了人心中的恐惧，但在一开始的尖叫后，人群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每个人都害怕会因为尖叫或者其他动静而成为恶魔优先狩猎的对象，取而代之的是越加急促的心跳和沉重的呼吸。

露兹在视线暗下来的第一时间就收回了手，但检测仪像程序出错似的，卡在了某个环节，超负荷运行让球体剧烈抖动起来。

明白自己闯大祸的女孩当即决定偷溜，毕竟只要不被抓到，祸就不是她闯的。

但露兹刚一转身，右肩膀就被人猝不及防地推了把，摔倒在地上的同时，她看见一道幽灵似的蓝光闪过，伴随着低哑得不像人类的念咒声。

露兹旁观过青年施法，知道正常的咒语吟唱应该响亮又悦耳，事出反常必有妖，她立即升起警惕。

但不等爬起来，一个沉重的物体从黑暗中落下，压在露兹身上，使她动弹不得，同时熟悉的粘液和臭味一同袭来。

带着腥臭味的灼热气息喷在脸上，露兹知道吞噬魔现在一定张着血盆大口对准自己的脑袋。

六十四说过低级恶魔不会主动冒犯大恶魔，吞噬魔一定是被控制了，而最可疑的就是刚才那道念咒声。

露兹双手死命抓着它的前肢，屈起腿抵住恶魔。但它的劲太大了，根本不是瘦弱的人类女孩可以抵挡住的。

嘴巴不断往她的脑袋伸下来，恶魔的口气也在变得越来越烫，就在露兹打算用魔法奋力一搏的时候，黑暗中响起“呲”的一声，接着一把剑在黑暗中燃起火焰。

它眨眼就到了露兹跟前，轻松地将恶魔从她身上挑翻下去，燃烧的剑身垂直贯穿它的脑袋，钉在露兹耳边的地板上，锐利的尖叫戛然而止，吞噬魔变成了黑色的烟雾消散。

露兹侧过头，看见燃烧的剑身上倒映出自己漆黑的眸子。火焰没有任何温度，但它蕴藏的气息勾起了身体里另一股力量的战意。

深渊魔法像从冬眠中苏醒的黑熊，一改之前的懒散怠惰，战役熏天地朝火焰无声咆哮，血液在血管里越流越快，一股莫名的兴奋充满全身，是渴望战斗的兴奋。

不堪重负的检测仪发出咔啦咔啦的碎裂声，伴随巨大的爆炸，它变成了一块块的碎片。

笼罩大厅的黑暗应声退去，露兹发现自己被塞拉菲尔挡在身后。在爆炸的最后关头他拉起了她，才不至于被飞溅的碎片划伤。

重新明亮起来的大厅一片寂静，众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落在爆炸的核心区域，四分五裂的检测仪和塞拉菲尔身后的露兹。

“是她召来了恶魔！”指控的声音在安静的大厅格外响亮。

露兹望向指着她，从人群中走出来的管家。

“盲目指控只会引起更大的骚乱。”塞拉菲尔拔起已经熄灭的剑插回剑鞘。

“这还不够明显吗？”管家指着碎掉的检测仪，大声说，“暗系法师是恶魔天生的盟友，帝国史上有几个暗系法师最后没有投靠深渊？”

“一个人的错误不能成为另一个人犯错的证据，”塞拉菲尔盯着他，目光让后者瑟缩了下，“据我所知召唤恶魔的咒语以及法阵早就在帝国内销声匿迹了，仅存的应该也不是这女孩能轻易接触到的。”

众人看了看露兹的着装，明显是个低等贱民，纷纷赞同审判长的说法。

“别人也许不可能，但这女孩不是。”一个温柔的女声响起，穿着考究的贵妇从人群中走出来，她的身后还跟着公爵小姐索菲亚。

在打量她的面貌前，露兹先被那副晃动的蓝宝石耳坠吸引了注意力，颜色跟黑暗中闪过的幽蓝如出一辙。

艾佛利公爵夫人有一副美丽的面貌，但她更为人所知的是长期缠绵病榻的身体，以及常年留恋花丛的丈夫。

她的脸色因为长期生病不见光，苍白得几乎透明，这更加勾起了大家的怜惜和同情。因此还不等公爵夫人说完，众人先对她的话信了几分。

公爵夫人面露为难，看起来很不愿意说出真相，但迫于情势不得已说道，“她是公爵大人的私生女。”

一语惊人，众人落到露兹身上的目光瞬间变得鄙夷起来。

私生子女在男女关系混乱的贵族之间并不少见，但作为见不得光的存在，他们几乎一辈子都只能隐姓埋名，像露兹这样光明正大地出现在公爵府简直闻所未闻。

不安分的私生女，再联想到花心的公爵，众人不禁又多同情了公爵夫人几分。

而事件的另一个主角，艾佛利公爵的面色则瞬间难看许多，这档私事被摆上桌议论太丢公爵的身份了。

他轻咳一声，想让妻子住嘴，但公爵夫人只当没听见。

“更特殊的是她母亲的身份，”公爵夫人轻声说，“她是安娜·阿尔诺的女儿。”

这个真相瞬间点燃了众人敏感的神经。

安娜·阿尔诺，举世闻名的暗系大法师，但更出名的是她在上一次抵抗深渊侵略中的临阵倒戈，公然背叛帝国投靠深渊，还造成了大量士兵军官的伤亡。

能来参加这次宴会的贵族多少都有些亲戚或者好友在这场战役里死去，这下他们看露兹的目光不仅是鄙夷了，而是充满仇恨和不善。

“把她抓起来！”不知道是谁先喊了一声，接着是浪潮般要求处死露兹的呼声。连原先还能理智的人，也被气氛带起了敌视的情绪。

“众位，孩子是无辜的，我不会仅凭身份判定她有罪，”在声讨中，公爵夫人的不偏不倚让众人更信服了，“有人带来了证据，确切说是证人。”公爵夫人盯着塞拉菲尔说，显然是在回应他之前要求证据的话。

在管家的开路下，一个熟悉的村妇被带到了露兹面前。她同露兹对视的目光中充满复仇的快意。

“这个女孩在仓库里刻了召唤恶魔的五芒星阵，那个邪恶的法阵还没完全消除，不信的大人可以亲自去看！”玛丽的妈妈大声说，“而且我们都亲眼看到，关着这个女孩的笼子，在系上石头后还从河里浮了起来！”

这次连塞拉菲尔的目光都变了，灰色眸子因为思索而微暗。但他开口问的却是，“你是说你们把一个小孩关在系石头的笼子里沉河？”

玛丽妈妈被塞拉菲尔盯得心虚，结结巴巴地说，“因为……因为她召唤恶魔，她被附身了，是邪恶的存在。”

“乱杀无辜的人跟恶魔一样邪恶。”塞拉菲尔冷冰冰地说。

玛丽妈妈被冰冷的灰色眸子吓得一哆嗦，垂下头往公爵夫人的身边靠了靠。

“人证物证俱在，您还要替她辩驳吗？”公爵夫人越过村妇，走到塞拉菲尔面前，“审判庭什么时候在对恶魔的事上这么优柔寡断了？”

“审判庭不会放过任何恶魔或是勾结恶魔的人，”塞拉菲尔平静地说，没有错过公爵夫人眼睛里飞快闪过的暗光，这说明她绝对隐瞒了什么，“但也不会错杀无辜。”

“您怎么解释女孩从河里浮起来的事？”公爵夫人不依不饶地问。

塞拉菲尔垂眸，略一思索，斟酌道，“听说魔法天赋优秀的孩子会在极端情绪下法力外泄。”

“不错，确实会有这种情况存在，”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说道。

兰登法师是帝国魔法学院的教授，因为新生招生点设在城里，便顺势接受了宴会邀请。

“这可不是普通的天赋优异的孩子，”公爵夫人适时提醒，“她可是安娜·阿尔诺的女儿。”

“按照规定，魔法师犯罪应该交由魔法师协会内部裁决，”兰登法师沉吟，“既然审判长认为女孩跟恶魔无关，那就交给我带回协会审判，众位觉得怎么样？”

塞拉菲尔点头同意，兰登法师的资历深厚，在贵族中很有声望，而且他说得有理有据，众人想了想也不再咄咄逼人。

只有没把露兹彻底捶死的公爵夫人表情扭曲了下，但快得几乎跟错觉一样。

露兹从蓝宝石耳坠开始一直关注她，自然没有错过这瞬间的变脸。召唤恶魔、雇凶杀她的罪魁祸首大概率就是公爵夫人。

兰登法师以早点审判早点出结果为由带露兹先离开了公爵府。

他带着女孩上马车，招生已经结束，因此马车在离开公爵府后直接踏上了返校的旅途。

外面看起来才普通轿车大小的车厢，一进里面却有三室一厅那么大，真正意义上的房车。

露兹睁大眼睛，惊叹出声。

兰登法师见状善意地笑了笑，手上的法杖挥动，束缚在她手上的绳子立马松开了。

露兹疑惑地看着老法师，他刚才不是还说要带她回去受审吗？

兰登法师已经从审判长那里得知女孩有语言障碍，他相信塞拉菲尔的判断力，想在他眼皮子底下撒谎还不被看出来很难。

所以一切就很明了了，召唤和控制恶魔必须念动咒语，一个连话都讲不明白的女孩怎么可能有这个能力？

兰登安排露兹先在客卧休息。等老法师离开，她独自坐在房间里复盘整件事，想到疑点重重的公爵夫人时又皱起了眉。

「想知道是不是那女人，试一下不就好了？」差点暴露让六十四格外恼火。

「你有办法？」露兹问。

「召唤恶魔容易反噬，我怀疑她身体不行很可能是这个导致的。如果想杀你，在出控制范围前，她一定还会再派恶魔来」六十四阴恻恻地说，「到时候，我们给她送个大礼」

一人一魔正秘密谋划，房门又被敲响了。

兰登法师递给露兹一本厚厚的书，“我想你应该会需要这个。”

露兹接过来翻看，发现书有些年头了，纸页已经泛黄，内页大篇幅是图片，画着各类稀奇古怪的动植物，旁边注释着少量文字。

这是一本科普图典，很适合启蒙和识字阶段的露兹。

她深吸口气，抬头对兰登法师感激地笑了笑。

老法师点点头，指着图片先念一遍，再让露兹重复一遍。他意外地发现女孩学得非常快，跟审判长提及有智力低下可能的情况完全不同。

而且她的记性很好，见过一个字后，下一次就能认出来，还能结合上一张图片内容猜出它的含义。

原本教识字只是返程途中无事心血来潮，现在女孩是真的勾起了兰登的兴趣。

他示意露兹每天都来找自己上课。接下来两人在愉快的教学氛围中度过了几天行程。

魔法加持下的马车行驶很快，眼看就要出公爵府领地了，露兹和六十四等的恶魔终于在一个漆黑的深夜姗姗来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