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独自一人坐在窗前，静静地望着窗外，没有表情。微风吹过她耳边的发丝，阳光打在她的脸上，眼角处好像挂着亮晶晶的东西，周身处散发出一股淡淡的哀伤。

沈祁就这样站在屏风处看了许久，叶杳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直到听到房内小涂的好几声叫唤，才好似后知后觉地回神，然后在眼角处抹了一把，扬起一股勉强的笑，同小涂交谈起来。

明明今天天气很暖和，但沈祁的心却好像被裸露在寒风中一般。

前些天她从早忙到晚，晚上也很早就睡了，沈祁没发觉出异常，直到今天......沈祁从没见过她这样子，她不应该是这样的。她身上那股生动活泼的气息，好像要被风吹散了，沈祁拼命张开双手，却怎么也抓不住......

晚饭时，叶杳少见地没说话，当沈祁开口时，她总是很迟钝地，沈祁唤上好几声她才后知后觉地应答。到后面时。或许是不愿让沈祁察觉到她的不对劲，又开始故作轻松地扬起嘴角，挑起生硬的话题。

当沈祁从浴房出来时，叶杳正坐在床上绣着未完成的荷包。

只是绣着绣着却忽然停下，反应过来后又懊恼地拍了拍脑袋，继续运起针来。

沈祁心疼地皱起眉头，走过去，在她身旁坐下，将她手中的绣棚拿下放到一旁的桌上，轻声道：“累了就歇一会，别勉强自己。”

叶杳有些不敢看他，眼睛忽闪：“我不累，今天在家里歇了一天了。”

沈祁不依她，搂着她直往床上倒，看着她的眼睛：“我累了，陪我歇会吧。”叶杳这才安静下来。

沈祁也不说话，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

他的眼里映着烛光，叶杳觉得他好像要直直看到她心里去。怕他看破内心的苦涩，只得垂下眼，静静地躺在他身侧。

“对不住。”他忽然叹了口气，没头没尾地来了这么一句，然后将她紧紧地搂在怀里。

叶杳的泪水瞬间涌上眼眶，胸口泛起一阵酸涩。

“你今天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吗？”叶杳仍故作坚强地打趣道。

“没能早点察觉到你的情绪，对不住。”沈祁紧了紧双臂，在她头顶落下一吻。

叶杳眼睛酸涩得更厉害了，忙整个人窝进他怀里，闷声道：“我没事的，过几天就好了。”

“为什么没有同我说呢？”

叶杳吸了吸鼻子，仍不愿抬头看他：“就是觉得，这些话能影响到的我太没用了，你很忙，不想你为这点小事烦心。而且……这些流言并不是空穴来风，都是因我而起的，还影响了你……”说着，愧疚的眼泪便如决堤的洪水一般喷涌而出。

沈祁抚着她的脸颊将她的头抬起，屈指拭去她眼角的泪，直视她通红的眼睛，认真地、一字一句道：“首先，你的事没有小事，其次，你很厉害。你这几天一直操持府内事务，让我能安心办公。最后，最重要的是，这不是因为你，也不是你的错，你没有牵连我，我们是夫妻，本就是要一起承担的。”

沈祁看着她瘪着嘴不让眼泪落下的样子，真是又气又好笑：“傻成这样，都难过成这样了还担心我，要是我真为了保全沈家同你和离怎么办?”

“那我就签了和离书，然后同叶家断绝关系，一个人去别的地方，反正总有我的活路。”她眼里还含着泪，倔强地抿着嘴角。

沈祁被她眼中认真的神情吓到，他知道她真的能做出这样的事。而后松懈下来，轻轻捏捏她的脸颊：“说你笨你还真笨，怎么不多考虑考虑自己？”

叶杳握上脸上的手：“你若是想保全沈家，当初便不会来救我，也不会将他送入衙门。你为我考虑，我自然也要为你考虑。”

沈祁有时觉得，她和她养的植物很相像。她像一枚草籽，须先观察一段时间，若你真心呵护，即便顶上压着岩石她也会竭尽全力地撑开，破土而出。若你对她毫不在意，将她弃置一旁，她也会野蛮生长，但此刻她便是一株野草，与你无关。众人皆道她性格乖僻，不合群，但沈祁却觉得这是京中少有的真诚。

沈祁先前初察自己心意之时，曾问过自己，爱上她，是因为时间吗？还是只是因为自己需要陪伴，而她刚好在。

现在看来，沈祁可以坚定地否定这两个答案。爱她，是因为她很好。她真诚善良，机智聪慧，她内心是炙热的岩石，却用厚厚的冰块作为护盾。表面看着光洁无暇，实际遇强则强。她对待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是炙热而温柔，张弛有度却不失真实。

沈祁觉得，他若是娶了其他人，不一定会爱上那人，但叶杳，无论谁娶了她，都会爱上她。

虽然她平日里看起来十分阳光活泼，但内心深处还是十分敏感柔软的，否则也不会快速敏锐地觉察到他人的情绪。

看到她小小一团蜷在自己怀里，沈祁心痛得无以复加，只能轻拍她的背，让她静静地哭一会。

待怀中颤抖的身体渐渐平复，沈祁这才开口问道：“好些了吗？”

叶杳抽抽鼻子，看着他胸前被洇湿的一块，不好意思地点头。

“那我跟你商量个事好不好？”

叶杳在他怀里抬头看他，眼睛有些肿。

沈祁在她眼皮上轻轻落下一吻，问道：“想回凌阳看看吗?”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是因为我吗？"

沈祁毫不避讳地点头：“现在京中流言正盛，我们除了忍受别无他法。但流言终究是会消散的，与其在这里煎熬，不如去别处看看。正好也去祭拜母亲，多久没回去看她了？”沈祁轻柔地抚摸她的头发。

母亲一直是叶杳的软肋，离开凌阳已近十年了，逢年过节都是在宗祠里祭拜母亲。当初母亲执意要葬在凌阳，再回首，已多年没到母亲墓上了。

说起母亲，叶杳止不住地眼酸，但还是哽咽道：“可无故离京，不合规矩。”

沈祁便知她是答应了，笑道：“正好最近有个巡查凌阳一带盐税的差事还没定下人选，我去同皇帝请命，带家属。”

“那你京里的差事怎么办？”

“我会安排好的。此事重大，就算我不去，京里也会派个不小的官去。”

叶杳听完，愣了好一会，直直地盯着沈祁的脸。

沈祁见她一副呆愣的样子，忍不住又捏了捏她的脸，笑道：“傻啦？”

叶杳看着沈祁的眼里跃动的烛光，不禁展露笑颜，本来就肿着的眼睛挤成了一条缝：“开心。”说着挪了挪身子，贴着他更紧了一些：“你怎么这么好啊沈祁，处处为我考虑......我都、我都不知道要怎么待你才好了......”

沈祁屈指刮了她的鼻尖，宠溺道：“你啊，你就做你想做的事，然后同我说说话，多喜欢我一点，就行。”

早上还明媚的天气，到了夜晚窗外的风却呼啸。但此时叶杳觉得浑身暖暖的，只要将耳朵贴近他的胸膛，就能听到“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真好，好像回到了幼时窝在母亲怀里的时候。

第二日沈祁上朝时向皇帝请命，起先皇帝十分不愿。盐税一事其中牵扯良多，皇帝不愿让沈祁冒险。后沈祁以理服人，终是定下了。

沈祁回家同叶杳说了消息后，叶杳的嘴角便没有下来过。

昨晚过后叶杳的情绪明显好了很多，人也有活力了。今日知晓了要回凌阳的消息，更是喜不自胜，忙开始收拾起行装，嘴里念念有词：“凌阳不比京城，冬日干燥，温差答，厚的薄的衣裳都要带一些。”

正列着单子，叶杳忽然停笔，眉头微皱，神情严肃地看向沈祁：“沈祁，我突然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事，若去上几个月，就赶不回来同祖母过春节了。”

沈祁拿笔的手一滞，似是才意识到，随即宽慰道：“无事，咱们此次同母亲过，后面还有很多时间陪祖母的。”

“还是要同祖母说一声，竟忘了这事......”叶杳声音渐低，有些懊恼。

“明日我陪你一起去，祖母会理解的。”

“我就是心里过意不去，毕竟这是祖母和舅舅嫂嫂回京后的第一个春节......”

“明天回去，如果祖母说你你就躲我身后，我被说得多了，有经验。”

叶杳扑哧一声 ，嗔怪地朝他的肩膀拍了一掌：“外祖母才不会这样。你就是仗着外祖母疼你......”

沈祁也不反驳，只是笑着，倾身抱住身旁的叶杳，用头碰碰她的，轻声道：“你辛苦了。”

叶杳嘴角还浸着笑，闭上眼睛，用额头抵着他的，然后捧起他的脸，快速地在他的嘴角亲了一下。沈祁不依不饶，指着自己的嘴，下巴微扬。

叶杳失笑，也在他嘴唇上轻啄一口，然后倒在他怀里，两个人一齐笑起来。

如今叶杳愈发坦荡地同沈祁亲热，两人的动作也越发自然，仿佛本就该如此。

月凉如水，如顺滑的丝绸般洒入窗中，风从微开的窗中吹入，带来一抹若有似无的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