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黑得满足地看着女人脸上的皱纹吊诡地旋转到一起,形成一处令人作呕的路边小便池。
于是,他浑身的肌肉在这一刻得到激活,抬脚研磨她的肩膀,“做什么呢,这么香?”
“水煮鱼。”女人捧着他的脚,从她枯树枝般的肩膀上请下来,穿上洗得一尘不染的拖鞋。
张黑得汲着拖鞋走到沙发前躺下,打开遥控器,开始看电视,电视台也都是些老样子,无非是家长里短的争吵,狗血的开场,看了一会球赛,他转到钟鼓市本地频道,上面的女主持人很漂亮,举着话筒对他抛媚眼。
不过是吸引观众的套路。
“水来了。”
女人端着玻璃杯,微微侧身,张黑得躺在王座上,无视这飘过来的理所应当的水。
他的手在用遥控器换台,显然,这杯水的位置没有放对。
他的力气是女人的十倍,毫不费力甩手撇开,女人踉跄的身形挡住了二十寸电视中女主持人说话,“滚,一会喝。”
水撒了一地,女人跪在地上,手都抹出重影,很好用的人形扫地机。
菜很快端了上来,花生米、炒白菜、炒芹菜,还有最后的水煮鱼,女人小心翼翼端着大油盆,放在隔热垫子上,油还在冒泡,她从身后的柜子里拽出一个塑料大桶,里面是散白。
倒在玻璃杯里,她擦着围裙,没吭声,看男人脸的时间有些久。
几杯散白下肚,就着花生米和水煮鱼,张黑得调台,看到女人一直挡在电视前面擦地。
早不擦晚不擦,非得在他吃饭看电视的时候擦。
他晃晃悠悠站起来,踩在嘎吱作响的地板上,揪着女人的衣领提起来,对着她那张倒胃口的脸猛扇了一巴掌,手感之如往昔,他在给他的臣民立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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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开始了,楼上那个男的又开始打媳妇了。”游慧捂住了自己家孩子的耳朵,让她进屋子里写作业,“这男的天天这么打媳妇,他媳妇就这么让他打?”
“什么锅配什么盖,别人家的事我们别管。”
“我听今天这声音不对劲啊,这次他媳妇叫得像是男的。”
“保不成是他媳妇出轨,被他捉奸当场,连着奸夫一起打呗。”
楼下的夫妻同时抬头看向天花板,随后低头继续看电视,电视里的霍芯雅正在进行一场访谈节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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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菊花摸着自己火辣辣的脸撑着地板爬起来,地上躺着一颗被打断的牙齿,她擦了擦嘴角的血,看到男人吃饱喝足躺在沙发上睡觉,脸因为喝多了酒,泛出不正常的红晕。
她没什么表情趔趄着走到餐桌前,摸了摸尚有余温的水煮鱼,开始吃冷掉的饭菜。
一口,一口,混合着嘴里的血一起吃。
手腕上蔓延开来,都是青紫,一碗米饭下肚,她端着水煮鱼到了厨房。
厨房垃圾桶里放着刮掉的鱼鳞和剁掉的鱼脑袋,她捡起来,清洗之后放进水煮鱼里面,之后倒油。
五升的油见了底,她换了大锅,又倒了一瓶。
油开始冒泡,咕噜咕噜带起来漂浮的豆芽。
沙发上的男人高喝了一声,“你在干什么?”
含混不清,女人偏头隔着玻璃门去看,“在给咱儿子做水煮鱼啊,一会他回来了,没得吃。”
男人砸吧嘴,继续睡。
他陷在她刚刚清洗过的沙发上,在这方寸的逼仄房间里,灯泡一闪一闪,她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年。
白菊花戴上了防烫手套,她端着盆,隔着防盗网看了一眼窗台外面的落日,她猛吸一口气走向了她的二十年。
“啊!”
不是人类能发出的惨叫,油在人肉上滋滋冒泡,五官迅速皱缩,硕大的水泡连成一片。
国王生长于他的领土,献祭于他的王国。
白菊花拎着空盆哼着歌向厨房走,拿了剁鱼用的菜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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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慧报案时看到这么帅的警官彻底语无伦次了,“警官,就是肯定是出事了,我听到惨叫之后有剁骨头的声音,很大声,不是猪骨头啊,很大的,很大的东西。”
霍明德眯着眼睛,他站在楼道里,第一队已经跑上去破门了,满走廊都是血的铁锈味。
“好,你对白菊花和张黑得了解多少?”
“我刚搬来不到一年,住楼下,他们两口子还有孩子住楼上,平时上下楼能遇见,不过也不说话,我本来以为这男的看上去挺老实的,但他们家经常传来争吵,刚开始女的声音还挺大,后来就没声了,全都是劈劈啪啪的摔东西声音。”
“张黑得家暴?”
“应该是,有一次在菜市场看到菊花买菜,大热天,穿个长裤子长袖,身上的汗把衣服都淋透了,都不挽袖子。”游慧似乎被血腥味呛得作呕,她赶紧关门,让霍明德和其他民警进来。
进来就哭了,“我现在什么都不愁,就愁我现在的房价,我当时买的时候将近一百万,如果,我是说如果真的像我想得这样,我的房子还能卖出去吗?”
霍明德回头瞅了一眼同事,“房价我确实不太清楚,您先跟我同事做笔录,我上楼看看。”
霍明德出门就吐了,他扯了扯冬执勤的衣领,脚上的皮鞋似乎能黏了血肉的碎屑,他呼出一口混合着血味的寒气。
正好新队长鲁辛过来,看到他先是确认这是他的哪位组员,确认身份之后,“霍明德啊,去车里呆着吧,法医上去了,你到车里喝口水。”
霍明德抬起眼皮,皮手套捏着楼道里的铁栏杆,“队长,楼上现在是什么情况?”
“碎尸了,人先被油活活烫死,之后剁成碎块。”
霍明德又开始呕,一袋一袋的证据往下搬,他身形有些僵硬走下楼,靠在迈巴赫旁边,从保温箱里拿出温热的矿泉水一饮而尽,恍惚间,看到了一个高中生跑过来。
他背着书包,包拉链没有拉,急冲冲就要往楼道里冲,对着拉警戒线的民警大喊,“这是我家,我要上楼,让我上楼啊。”
人群越围越多,夜色昏沉,染黑了所有人的衣角。
“妈!”
高中生忽然发出一声尖锐沙哑的呐喊。
从隐匿的门洞里出来油滋滋的浸满鲜血的围裙,戴着手铐的女人哼着歌出来,她被两个女民警夹在中间,忽然眼神抬起,猛地看向人群中的高中生。
“妈……”颤抖的痛哭。
“妈给你热了水煮鱼,记得吃。”
声音飘散在闹哄哄的人群里,高中生跪倒在地,手伸到空中,试图拽她染血的衣角。
“怎么了,不舒服?”鲁辛走到霍明德旁边,“不舒服就休息,别逞强。”
“队长,你说最开始雾南派出所转的警情,谁出得警?”
“叫什么安然的,他带着两个辅警敲门,门开了,看到他们啪地一声关门,那位刚好目睹了全部场景,现在被120拉走了,据说话都说不完整了。”
“宁安然?”
“对,叫这个名字,所以我说你觉得不舒服就回去休息,别耽误后续上班。”鲁辛冷酷抛下这句话,走向自己的警车。
霍明德咳嗽两声,到车上喷了消毒酒精才觉得舒服。
等宁安然再次出现在市局办公楼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月以后,宁安然整张小脸惨兮兮的,任劳任怨地写材料,坐电梯遇到的时候,抓着霍明德的手不放,霍明德嫌弃地甩开,“有事说事,别像个小孩似的。”
“霍哥,能够再次见到你真的太好了,你是不知道我在派出所经历了什么,我现在没有办法走任何的楼道,除了我家,任何亲戚家我都不去,闭上眼睛就是在漫长的楼道里走,好长好漫长,我都不知道不能走出去。”
“那你现在在哪个部门?”
“借调的装备科,平时帮各位兄弟姐妹做好后勤保障。”
“哦,你怎么不来刑警支队?”
“我可能不适合这么繁重的任务。”宁安然攥紧小拳头。
霍明德低笑一下,“怎么办呢?你错过审讯后续不会后悔吗?”
“啊……”
“你就不想知道杀人动机吗?别人在新闻里能看到的人,你能亲眼见到,不好吗?”
宁安然撇开脸,“霍哥,当时你也是这么忽悠我去派出所的,还要什么杀人动机啊,家暴反杀,手段极其残忍,我这次可长记性了,您就好好和您师父在刑警支队呆着,我祝您成功吧。”
宁安然保持着警校学生拽拽的劲,走出了电梯。
霍明德失笑,良久,“是啊,我师父呢。”
谢伟毅终于住院了,钟虞能走的第一天就带着拐杖打车去了易家村派出所,计价器蹦出三位数,她扫了码,踏上了这片有些荒凉的土地。
她身上还穿着霍明德买的大衣,走进派出所的时候,看到接待室的满头白发,心重重一沉。
她攥紧手机,没有戴眼镜,眼前的派出所多了几排明黄色的沙发,门口有了饮水机,接待室也大了许多,里面有中央空调。
“谢队……”
她有些迟疑开口,看到瘦了许多的男人抬起头,白发一晃,露出沧桑的笑脸,“来了,小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