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有许多薛家人已经散了许多,祠堂隔音好,只隐隐听到些许声音,便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薛启兴回来是大事,除了到祠堂祭拜之后,还有一应去晦的流程等着他。
薛启兴跟着薛老妇人往正厅走,正尽量将牢内的生活说的轻松些,嘴又开始不听使唤。
他听到自己语气自然的低声对母亲道。
“娘,孩儿怀疑院中被安插了间隙,你把府上的花名册给我,一会找个理由把我院子里的人全都带走,由我再重新选一遍人。”
薛老夫人不知刚和自己说话的是儿子的双簧,神情担忧道:“你直接来我院子里住吧。”
“不了。”薛启兴怕被母亲看出,配合地摇了摇头,听自己的声音道:“孩儿自有计划。”
薛母本就最为宠爱薛启兴这个儿子,经由入狱的变故后更是对薛启兴的话说言听计从。
当下虽然心中不愿,仍顺从地找个由头将薛启兴院子的人赶走,又让丫鬟带着画像的花名册送到薛启兴的手上。
薛启兴接到花名册时正在自己的房间休息,他送走母亲的丫鬟后连忙关上门,又做贼心虚的将门窗都检查了一遍,才低声问道。
“薛兄,你要花名册做什么?”
话音刚落,薛启兴直接失去了身体的掌控。
薛厄将厚厚的花名册卷成桶,溜溜达达地走到书桌前,将花名册砰地扔向桌子,往砚台里倒了点水,坐在椅子上抬起双脚,扯掉袜子后光脚搭到桌子上,开始一边用手揉额头,一边用脚研磨。
屋内的暖炉点着,温度越来越高,与外面的冬日判若两个季节。
薛厄被热腾腾熏得向后仰头,放下后开始打招呼,只脚上研磨的动作适中没停。
又过了片刻,始终未说话的薛启兴忍无可忍,痛苦道:【停下,脚抽筋了!】
呼噜声停止,薛厄睁开眼睛。
“呦,原来你能说话啊,我还以为你死了呢。”
其实刚刚脚就开始抽筋,但薛启兴始终忍着不说话,等薛厄主动停下,这回开口后被薛厄嘲讽,他又不吭声。
“生气了?”薛厄套上袜子,转而盘腿坐在椅子上。“你又不是我老婆,别希望我会来哄你。”
薛启兴本来胸口是憋着口气,被薛厄的话搞的不上不下。
【这都什么和什么啊。】薛启兴叹了口气,【我不是生你的气,而是……唉,在气我自己。】
“哇哦!”薛厄立刻精神起来,双手托腮,“快把你不高兴的事情说出来,让我乐呵乐呵。”
薛启兴哭笑不得,忽然觉得自己的难过有点多余。
他刚刚之所以没说话,最初是因为对薛厄的恐惧。
薛厄占据他的身体后,无论是对着书喜还是皇帝如何发疯都好,他除了担心这会害死自己的身体以外,并没有对薛厄升起恐惧的情绪。
但是刚刚,薛厄用他的口吻和薛老夫人说话时,却让他感受到了深深的恐惧。
薛启兴不怕薛厄发疯发恼,他怕的是薛厄顶着他的脸,说着他语气的话,让任何人都看不出这副皮囊下是另外一个人。
可随即他就觉得自己这样想大错特错 ,因为从本质上而言,他已经将身体自愿让给薛厄了,就算薛厄真的像他害怕的那样说话做事,他也没有任何权利职责。
薛启兴又是恐惧,又是自厌,矛盾中不想再和薛厄说话,此时被薛厄又是嘲讽又是搞怪的说上几句,反而想开了。
【没什么,不说也罢。咳咳,你到底拿花名册做什么?】
薛厄抄起花名册翻开,顺手拿一杆没有化开的硬毛笔直接往砚台里戳了两下,随后开始往花名册上的一张张画像上画叉。
“找人。”
薛启兴警觉起来,【难道府内真的混进了奸细?】
薛家很少在外面采买下人,奴仆多是家生子,亦或是从战场上带回来的无亲无故的人,感情都非比寻常,就算之前他屋内被搜出诬陷他的密信,他也只当是由贼人潜入暗放,从未怀疑过家里人会被收买。
“不是奸细。”薛厄舔了舔笔尖,兴奋地笑道:“可比奸细有意思多了。”
薛启兴刚放下的心又高高提起,他觉得能被薛厄说是有意思的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这时传来敲门声,薛老夫人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
“兴儿,厨房熬了鸡汤。”
薛厄将笔一扔,玩了个白眼。
“给你,搞快点,我等着用身体呢。”
薛启兴重新掌控身体,见就母亲已经推门进来,慌忙将面前的花名册翻页,不想让母亲看到上面的乱涂乱画。
“娘,你怎么直接进来了。”
“娘为什么不能直接进来!”薛老夫人眉毛一竖,快步上前摸了摸薛启兴的额头,“怎么这么烫?”
薛启兴自己没觉得,跟着抬手摸了摸,触到薛老夫人的手反而觉得是她的手太冰了。
“娘,你刚从外面回来,手凉。”说着薛启兴将薛母的手往领口塞。
“蹲个大牢还知道变得心疼人了。”薛老夫人缩回手,戳了戳薛启兴的太阳穴,转身亲手叫丫鬟端着的鸡汤放到桌子上,“快喝吧,瞧你瘦的,好好补补身子。”
薛启兴想快点送母亲离开,连勺子都不用,捧起鸡汤呼噜呼噜的便喝。
薛老夫人站在一旁看他,说道:“兴儿,娘回去想了想,还是重新采买些下人更放心。”
“不用不用。”薛启兴咽下鸡汤道:“自家人才更放心,外面的反而来历不明,我只要从世代在咱家的老人中挑选就好……咳咳咳咳……”
“呛着了?”薛母连忙掏出手帕给薛启兴擦嘴。
薛启兴哪里是自己想咳,而是薛厄要咳,他明白这是薛厄在催促他快点,主动攥住母亲的手。
“娘,我饿了。”
薛老夫人伸手就要去拿刚被薛启兴喝光的碗,“盅里还有鸡汤呢,热乎刚刚好。”
“不行,鸡汤不管饱。”薛启兴直接伸出手,起身将薛母往外推,“娘,你去厨房看着给我做点我最爱的来吃,我都好久没吃家里厨子做的菜了。”
薛老夫人被迫出门,无奈道:“好好好,你就在屋内不需乱跑,一会娘在来看你。”
她一出门,身后的屋门就砰地关上。
“老夫人。”几名贴身伺候的丫鬟被薛老夫人苍白的脸色吓了一跳,担忧地叫道。
薛老夫人挥挥手,带着几名丫鬟走到院门口,才回头远远地看向紧闭的房门。
“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日也思,夜也想,好不容再见到,竟会和我藏心眼了。”
几个小丫鬟都从小在薛老夫人身边长大,连忙亲昵的规劝她别多想。
薛老夫人疲惫的笑了笑,收回视线,转身向厨房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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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启兴关门后便又失去了身体掌控,这样的换来换去,他忽然觉得也不错。
死里逃生,重新见到家人,薛厄甚至还承诺他很快会洗刷冤屈。
只要想得开,何种困境都能过得有滋有味,薛启兴此时的心态不外如是。
薛厄比起他倒是浮躁的许多,特别是一页页的翻花名册,始终没找到要找的人。
“这什么狗屁画技!一个个根本看不出人样,我三岁时画的都比这强。”
薛启兴也跟着担忧,这可关乎薛府众人安全。
【你到底要找谁,和我说说特征,指不定我能找到。】
“说多麻烦,干脆画给你得了。”
薛厄铺了张宣纸,舔舔笔尖后直接自己动手画。
毛笔笔尖柔软,头两笔薛厄还掌控不好粗细,待画到第三笔的时候薛厄已然找到了感觉。
薛启兴原本还当薛厄说三岁时都比画册上画得好是夸张,但他见薛厄寥寥几笔就将两人的侧脸清晰画出来,而之前最差的两笔更是自然的融进头发处,丝毫不显得突兀。
他不禁相信薛厄说的是真的,恐怕薛厄三岁时的确能画得比画册上好得多。
都不用薛厄画完,他就已经认出了这两个人。
【春华秋实!】
薛厄手上动作一顿,“这两个人有亲戚?”
【他们是乔伯最小的一对孙子孙女。】
由于乔管家没了马,顶着寒风独自走回薛府,病倒了,在薛启兴回来时也就没能出来。
薛启兴又向薛厄解释乔伯的身份。
“亲兄妹?”薛厄扔掉毛笔。
【是啊,他俩绝不可能被收买,你在哪见到的他们?】
薛厄抱起双臂,“没什么,我看他俩长得像,好奇而已。”
薛启兴松了口气,【当然像,他们是龙凤胎,小时候更像。】
“行吧,就他俩。”薛厄重新翻开花名册,知道名字就好找多了,在‘春华秋实’两人的画像上画个圈。
随后他继续挑挑拣拣,这回是专挑好看的话上,还时不时的评论画师糟糕的画技亦或者这些下人糟糕的长相。
从战场上跟着薛家人入府的下人都多有残疾,不免有伤在脸上的,薛府上下这么多下人,也不可能全都个个漂亮,总有丑若无盐的人。
薛启兴虽然不可能对府内每个下人都感情很好,但他毕竟从小在府中长大,直至十六岁才离开家,听薛厄对府中下人毫不客气的品头论足,很不高兴。
他不想直接顶撞薛厄,毕竟真把薛厄惹怒了倒霉的只有他。
于是他主动转移话题,“长相由父母上天决定,又不能自己选择,薛兄,你见过最貌美的人是何模样?”
薛厄正好选得差不多了,将花名册合上,想了想后忍不住笑道。
“好看。”
薛启兴等了会,竟没听到薛厄再说话。
刚刚薛厄对花名册上的下人无论美丑,皆长篇大论的形容一番,不成想问到薛厄见过的最美的人,竟然只有好看两个字。
【薛兄,具体有多好看?】
薛厄不耐烦的站起身,“就是好看,眼睛好看,鼻子好看,嘴巴好看,胸好看,屁丶股好看,哪哪都好看。”
薛启兴听薛厄越是这样说,就越感兴趣。
【薛兄可否画出来容我观之?】
薛厄大步走到床边扑倒趴着,扯被子压住头。
他声音闷闷地吼:“滚,我老婆凭什么给你看!”
薛启兴一愣,想到许是情丶人眼里出西施,其实未必有多美,才会让薛厄除了好看外什么都形容不出。
不过他更诧异的事薛厄竟然娶妻了,忍不住不可置信地喃喃。
【你竟然有妻子。】
薛厄更用力的将被子往头上压,可薛启兴的话直接传入他的脑海,被子根本阻隔不住。
他烦躁的推开被子坐起身,挥手将玉枕打落在地。
“不再是了。”
【什么?】
“她不再是我的妻子了。”薛厄扁扁嘴,难得有些委屈地说,“她在婚礼上把我杀了,我们的婚礼。”
薛启兴复杂的心情只能用薛厄之前说过的话表达出来。
‘快把你不高兴的事情说出来,让我高兴高兴。’
还别说,见薛厄这样的人委委屈屈说话的模样,薛启兴实在升不起多少同情,反倒好笑更多。
他努力克制不再追问,总觉得再问下去,他会容易忍不住笑出声。
“明明我那么爱她,她怎么对我下得去手。”
【噗……对不起,我想到了别的事情。】
“薛启兴,你活腻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