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蝉鸣停不下来,滋滋沙响,风穿过他们之间。
在最不该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在她哭得最不体面的时候,余小闲终于说出了这句积压在她心里已久的话。
对着喻池。
喻池手上的力道慢慢松懈下来,而余小闲也忘记了逃跑。
少年清朗俊逸的眸子看着她,目光微闪,而后问:“为什么?”
余小闲哽咽了几下,嘴角绷起,整张小脸伤心得通红,鼻尖粉粉嫩嫩,像是受伤了的小兔子:
“我说了啊,我太笨,我配不上当你的同桌。
我总是问你题,还学不会,总是浪费你时间,对你也没什么能帮到的。”
“我不想做你同桌了,我不想再这样了。”
喻池松下力道的手复又握紧,他紧盯着余小闲的眼睛,语气里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可是我根本就不在乎那些啊。
而且就算跟别人坐一起,我也会给他们讲题的,同桌之间,难道还不说话吗?”
“你跟那些学霸们坐一起,你就不用总是给他们讲题,而且你们还能一起讨论,像校花她们,都可以。你和她们坐一起,不是更好吗?她们说不定还能帮你解题。”
余小闲反驳。
反驳完,她绷不住情绪了,背过身往前走,眼泪又从她眼角滚落。
她是配不上喻池的。至少成绩配不上。余小闲心里清楚,于是更加难过。
“我、我……”喻池纳了闷了,余小闲今天怎么就跟讲题杠上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我跟人做同桌,就是为了讲题吗?同桌又不是工具人?
而且我刚刚跟别人讨论,那不是因为是你问我的题吗?”
“别人问我这种超纲的,我还不想给他算呢……”
喻池追上去,在她身边亦步亦趋地跟着,“你今天到底怎么了?小仙女?”
余小闲本来压下去的火,一听这三个字又蹭蹭蹭的冒出来,他还是把她当小时候那个傻小孩在哄。
她生气道:“喻池,你走开!”
她用力推喻池。
“你去找你的校花吧!我看你们很般配,特别适合做同桌!两个人讲一堆鬼都听不懂的话,不就是为了在我面前秀恩爱秀合拍吗?!”
“那么喜欢奥数,那么喜欢那些大学数学的东西,你们坐在一起好好讨论!”
“做同桌,你们还有大把时间在一起讲题,”
“超纲就超纲,合起来在我面前乱秀一通我根本没学过的东西,你们是不是特别有成就感?!我烦死你们这样了!”
余小闲像个炮仗一样噼里啪啦地爆发,边爆发边把自己气得哭。
到最后,她打着哭嗝,骂自己:“余小闲,你这个猪,你为什么要去问别人题目,老是要问问问,没问题就不会这样……”
喻池静静地听她骂,她骂完,他拉着她手腕跟着她。
余小闲甩掉,他拉,再甩掉,他再拉。
反复几次,余小闲累了,她慢慢走着匀气儿,歇下来不说话了。
喻池才慢慢开口,注视着她说道:“余小闲,是我不好。”
“我,今天问禹童欣题,就是想让你觉得……这么难的题,我也会,就算题超纲,我也会。”
“我就想让你觉得我厉害,觉得我可靠。”
“我没想那么多。”
余小闲往前走的步子停住,被摄住了似的,挂着面条泪愣愣回头看他。
少年身量颀长,在她面前躬矮下来,扶着她的肩,认真看着她的眼。
夕阳的柔和光芒打在他身上,将少年的身量勾勒得发光。
他好声好气的给她解释:“至于你说的什么秀恩爱,秀合拍,根本没有的事。我跟她有什么好秀的,我压根不喜欢她那挂。”
“你……”余小闲舌头打结,看着喻池,眼睛里水光闪烁,“你……”
忐忑不安,心跳飞快。
“我喜欢的人,”喻池凑近了她,身上独有的清新暖融的气味覆盖了她,他紧紧看着她,嘴唇张合,神色难得带几分紧张。
余小闲脸上飞红,心脏砰砰砰用力跳动,不自觉往后缩。
“是……”
“喂,那边的同学!听得见吗?”一声老大的喇叭声从操场另一边传来,喻池的话被打断。
两个人对视着僵在原地。
“操场要锁门了,请尽快出去,不要在操场逗留!”
老大爷眼神不好,拿着个喇叭往这边走,边走还边人工循环播放赶人语音。
余小闲和喻池往大爷方向看了一眼,看他越来越近,余小闲着急得要死:“放手!”
喻池不动,他看着她,“我喜欢的,是……”
余小闲当机立断狠狠地踩了他一脚,喻池吃痛,手劲松了。
余小闲立刻跳开他身边,脸色红透了,指着他,“你先站在那里!等我走了你再走。”
喻池站在原地,静静看着她,嘴巴轻轻无声说出了最后那一个字。
余小闲太紧张了,没有注意到,只敢看他的脚边。
喻池看着她紧张的样子,忽而一笑。
“笑什么?!”余小闲听见了,抬头红着脸质问。
“笑你好看。”喻池答。
余小闲手摸了下脸,上面不是眼泪就是纸屑的,哪里好看,她转头,气哄哄地迈步。
喻池等她走了有十米,悠悠然跟上去。
几步就跟上了。
他揪一揪她肩袖,“别走这么快嘛,等等我。”
余小闲肘他,“就不!”
两个人打闹的身影在摄像机面前远去。
镜头虚焦,宋导一声“cut”,这一幕就算完美收官了。
宋导对他们俩这小吵笑闹,简直不要太满意。他感觉自己像是回到了青春年少时,跟着摄像机在记录他们自己的青春。
人不会永远年轻,但永远有人年轻着。
这样青春张扬的美好,永远存在。
他觉得这剧一定会爆,他们正是青春的模样,于是他连带着看许烟和伍桉两个都觉得非常顺眼起来。
尤其是许烟。
怎么说呢,好像她就是那个书里的余小闲,从书里走出来了。
那种又咸鱼又想挣扎的糅合气质,掩都掩不住。
她一笑,就充满了咸咸的阳光和惬意。
她一哭,立刻让人觉得这条小咸鱼实在是遭受了生命无法之重,不然连咸鱼如她,怎么会都忍不住哭了?
总归,宋导觉得许烟最近的状态很妙,可能是开窍了吧。
他指挥人收拾场地,今天的拍摄就到此结束,晚上没戏。
然后,宋导就眼皮一跳,回过头,他看见已经很久没跟许烟有交集的谭逸维,随着许烟的步子去了操场旁边的小树林。
许烟有在小树林练剧本的习惯,这大家都知道,也没人爱好特地跟着人去看还是怎样。
谭逸维去了,而且表情有那么点奇怪,宋导就让助理跟张鞠提了一嘴。
过了会,张鞠跟满身肌肉的熊蓝过来,跟着也进小树林了。
*
树林里。
许烟在脑海里回忆下午拍完的那一段戏,她在复盘,于是肢体、眼神也在跟着同步比划。
她对下午的戏不是不满意,而是觉得还能更好。
复盘途中,忽然听到一声“咔嚓”轻响,是脚踩碎枝叶的声音。
许烟回头,就看到那里正愣愣站着的谭逸维。
许烟瞥了他一眼,瞬间什么练戏的心情都没有了。
现在看见这个人,她只觉得恶心。
许烟收了东西,绕过他,准备往出走。
“许烟。”谭逸维出声喊她。
许烟步伐不顿。
谭逸维转身几步追上她,拉着她手臂,略带焦急地看着她。他这次来,是有事想用她。
《乾坤》是部大戏。
必火。
他要进组,离不开她的支持和帮助。
许烟被他触碰到手臂皮肤,只感到一阵呕吐和恶寒。
谭逸维的拉和戏中喻池的拉法不一样。
喻池的拉手腕,是松软的,恳求的。而谭逸维则是直接拽,非要让人臣服于他的想法不可。
这让许烟恶心极了。
她回头,眼光如刀般凝视着谭逸维,语气冰冷:“你要怎么?”
谭逸维仿佛被她的满眼嫌恶刺到了似的,手中力道不自觉松了点。他盯着许烟,好半晌,才低声下气,保持理智道:
“那天是我误会你了,许烟,你别生气了。”
那天?哪天?
许烟这几天经过的事实在是有点多,她已经快要把当时跟谭逸维决裂的“诱因”给忘了。
看着许烟一副还得费劲想想的表情,谭逸维嘴角绷直,内心被轻蔑忽视的躁怒快要冲破理智的束缚,他脸色渐沉。
他道歉,向一个女人道歉。他谭家长子,谭氏未来的继承人,这是第一次向别人道歉,也是最后一次。
而对方居然把他给忘了?!
还忘得一干二净?!
谭逸维怒愤交加,不能相信。怎么会有人把他忘得这么快的?这才几天?!
过了须臾,看见许烟脸上略显无害的茫然,谭逸维觉得。
也许这是她欲擒故纵的把戏?
她不一直是个馋他颜值和腹肌的花痴?还能一朝一夕就忽然变了?
谭逸维撑起扭曲的微笑,解释道:
“那天我看到你在篮球场,看了一眼我们就走了,还以为你对我和沈雪优拍戏生气了。”
“是我误会你了。”
他给了许烟提示,并且希望她能识趣,给她个台阶就赶紧顺着爬下来。她不是很喜欢他,很舔他么?
他再给她一次机会。让她复合。
许烟脸上倏然露出恍然明悟的表情,原来是那次。
见她神色没刚才那么冰封万里了,于是谭逸维握着许烟的手便松开。
许烟拿回了自己的手,看着胳膊上被握出的一圈红痕,心道:
谭逸维连声对不起都拉不下脸说,反反复复说是“误会”。
那他的“道歉”,还真是“有诚意”呢。
许烟一反谭逸维预期中的“温柔”和“善解人意”地原谅他,极其警告性地刀了他一眼,语气冷漠:
“那次我就不计较了,以后你离我远点。下一次再惹我,我就不可能是只动动嘴皮子了。”
许烟这话说得是真的,就凭他上辈子对她做的那些恶心事,许烟觉得找人暴打他一顿都不过分。
见他似乎愣住,没什么话可说了,许烟迈开步子,准备往出走。
谭逸维原本的期望落空,不解且气愤:她是真的放下了?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放下?!不可能,她装的!
他瞬间又拉住了她,脸上的风度终于维持不住:“许烟,你不要不识抬举。”
向你低头是我最后的底线。
欲擒故纵,过犹不及。
要是玩过头,竹篮打水一场空就没意思了吧?
谭逸维直视着许烟,半是提醒,半是施舍。
许烟挑眉,虽然没听到谭逸维的腹诽,但以她对此人的了解,把他那猪脑里面想的狗屁不通的逻辑也猜了个七七|八八,她道:
“我不要不识抬举?不然呢?”
谭逸维张张嘴,还没想到怎么放狠话。
许烟扬眉一笑:“不然你就跪下来求我?”
谭逸维只觉得血蹭蹭往脑子里灌,只想让这个人知道他的愤怒。
他抬起另一只手,还没来得及有更多的动作,便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胸背骤痛。
回过神,他已经被许烟撂翻在地了。
“我说过,下一次我就不是只动嘴皮子。”
“谭逸维,你别再来惹我。”
“我警告你。”
倒站在他正上方的许烟的声音冷厉落下,她轻嗤着俯视了他一眼,转过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