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里尔是不愿将这本诗集当作课外读物的,至少不应该在睡前。
因为狄兰的诗情感总是过于丰沛,与华兹华斯在自然中获取心灵的安抚与训诫不同,“死亡”作为一条鲜明的主线,贯穿了这位诗人创作的始终。
在那些诗中,死亡欲望与生命意志的对抗深邃而繁复,兼具浪漫主义和自我毁灭式激情,因此也是浓烈的,非理性的。
唯有今夜,他把这首诗反复读过数遍,尝试从中解析出里德尔的真实意图,却只是徒劳无功。
但在梦里,他又一次见到了里德尔。
黑发青年的形貌与那段记忆中别无二致,穿一身整洁挺括的校袍,坐在桌前把玩着自己的魔杖。
这间屋子无论装潢风格还是布置陈设都与斯莱特林寝室不同,但明显是一处可以安心学习的地方。
昏黄零星的烛光点亮了房间角落,靠窗墙边有一个巨大的落地式书架,摆满了各类大小不一的书籍和器具,一路延伸至那张宽阔的实木书桌上。
他谨慎观察起那些书籍,发现它们大多是笔记,只不过那上面残存着某种魔咒的痕迹,所以不如说是手抄本更为恰当。
对于这种仿制品,西里尔非但毫不陌生,甚至极其熟悉。
当他在图书馆发现了很感兴趣但一时无法读完的书时,经常会用到这种作弊技巧——只需要一个简单的复制魔咒,就可以将全部书籍内容刻印到同等厚度的笔记本上,省时又省力。
尽管魔法界市面上的绝大多数书籍都施加过反复制咒,但也并非全无办法,只是会麻烦一些。
桌面上另有一些手稿,都摞得非常整齐,较为不同的是一本黑色封面的书,此刻它是完全摊开的状态。
里德尔也正看着它,轻声念读。
“每一种精确而杀伤力巨大的魔咒,往往都是多种实用型魔法糅合而成的杰作。它们被具有奇思的人创造,又在果决之人手中发挥出无与伦比的力量,正如本世纪以来最不可思议也是最令人不寒而栗的发明——不可饶恕咒。”
“《魔法溯源》,禁书区的经典之作。”
西里尔认出了这本书。他的声音在梦中空蒙而失真,十分模糊,也不知里德尔是否听得分明。
“不可饶恕。”
里德尔将这个词复述一遍,唇角染上了冷漠的戏谑。
之后他每说出一个咒语,声调都更柔和一分,如同沉醉于美酒精酿,对待情人那般愉快而蛊惑。
“夺魂咒,钻心咒,索命咒……只要使用过这三种魔咒,就是不可饶恕的罪孽?”
“只是法律上如此界定,这关乎到对他人生存自由权的剥夺。”
不管他能否听得见,西里尔接着说,“还有自身灵魂的污染。假若没有极深的怨念与扭曲的人格,单凭咒语又怎能致人重伤死亡?”
“是啊,”里德尔轻声细语地说,语带轻蔑,“完全正确。你比我想象的更有意思,而我要教会你——”
“——即使不利用它们,也同样可以进行残忍的杀戮。”
他迅速站起身,手中魔杖直抵西里尔的咽喉,杖尖闪烁出锐利危险的光芒。
这是一道无声咒,而且似乎没有发挥出任何效果。
西里尔只能如此假定,他看到黑发青年倏然变了脸色,表情由疑惑转为恼怒,得意的笑容也消失不见。
“为什么?”里德尔厉声问,近乎咬牙切齿地,“只是因为那种魔法?!”
因为再真切的梦境也终非现实,这是一个完全颠倒的世界。
西里尔微微垂眸,抬手将里德尔的魔杖拨离了几寸,然后直视他的眼睛。
“那么,现在该我问你了。”
他十分平静地说,“告诉我,你发现了什么,你究竟在寻求什么?”
里德尔轻巧地收起魔杖,那种玩味似的微笑又回到他脸上,使他看上去更神秘也更具魅力了。
“我可没义务解答你的疑问,男孩。我选择在这里与你见面,你发现的,正是你所寻求的。”
他用高深莫测的语调说道,随意打量了一眼四周,而后陡然消失在房间里,只留下一句简短的话。
“天亮之前不要离开,这是我给你最后的忠告。”
里德尔就这样仓促又古怪地消失了。
西里尔感到有些不可思议,但也没有太过意外,而更为离奇的是,这个房间竟然没有门。
他尽量克服着失重的感觉,一步步走向那扇窗子。
它看起来像是打开的状态,却透不进一丝微风,这并不寻常——黑暗中,仿佛有橡树的枝杈吹打在窗格上,不断响起细微的刮擦声,一切都像极了童话里的黑森林之夜。
他又望向墙壁上的钟表,盯着它看了一分钟,发现时针被定格在晚上九点,是霍格沃茨宵禁时间。
西里尔清楚地知道,这是梦。
由于长久以来被过去的阴影所困扰,他一向浅眠,有时还会服用无梦药剂。
于是,他恍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做过这样长的梦了。
第二天下午,当格兰芬多学生在四楼上魔咒课时,麦格教授快步走进教室,打断了弗利维教授的讲述。
“格兰杰小姐。”
麦格教授示意性地敲了敲坐在第一排的赫敏的桌子,然后把目光投向哈利和罗恩,“还有波特和韦斯莱。你们最好跟我出去一下,其余学生继续上课。”
在女巫相当严肃的注视下,学生们噤若寒蝉,甚至不敢互相对望。
但当他们走出去后,原本鸦雀无声的教室里立刻炸开了锅,大家纷纷都在猜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就连弗利维教授的提醒也没有起到太大作用。
三人跟着麦格教授的步伐,拐了个弯,来到空无一人的魔咒学走廊,将嘈杂的议论声远远抛在身后。
与赫敏和罗恩的困惑相比,哈利明显更加紧张。
以往的经验让他深深知道,眼下他们要面对的绝不会是什么好消息,当他突然联想到伏地魔和密室时,这种焦虑就成倍放大了。
但这次,他们没有被带到任何人的办公室。
麦格教授在一个盔甲前停住脚步,转过身看着他们,用一种遗憾而轻柔的声音说:“我叫你们出来,只是想了解一些情况。就在昨晚,又出现了疑似攻击事件……”
“可是——怎么可能?是谁?”罗恩连声问道。
一阵令人不安的沉默过后,麦格教授终于再次开口:“道格拉斯目前在医疗翼,他没有被石化,而是陷入了昏迷。我们初步判定袭击现场是斯莱特林寝室,但他的室友没有发觉任何异常。”
罗恩看上去非常震惊,无法接受这个消息;赫敏眼圈泛红,抬起胳膊抹去眼泪;而哈利则好像被扼住了脖颈,几乎透不过气。
麦格教授善意地停顿了几分钟,才继续说:“我理解你们的痛苦,也真心希望这事没有发生。现在最要紧的是抓住真凶,从根源上解除这场危机,我已经询问过他的各院朋友,但他们都对此一无所知。你们有谁了解一些内情吗?”
哈利似是有点犹豫不决,但很快就下定了决心,用近乎耳语的声音说:“很对不起,教授,我的确隐瞒了很多情况。”
“什么?”麦格教授叫了起来,怒不可遏地说,“波特,看在梅林的份上!这真让人没法原谅,除非你有充足的理由!”
看女巫的神情,好像一时拿不准主意是该对哈利发泄怒火,还是进一步问清缘由。
罗恩急忙解释:“实际上,教授,即使您没有来找我们,我们也已经准备好去见邓布利多先生了。”
麦格教授竭力压制住愤怒的情绪,命令他们跟随自己去向邓布利多说明情况,赫敏小心翼翼地说:“我能先去看看他吗,教授?”
麦格教授无奈叹息,温和又包容地看着她,“当然,我知道,我非常理解你的心情。是的,格兰杰小姐,你可以去看望道格拉斯。不过,你得格外注意安全!千万记得不要单独使用盥洗室,也别靠近那条出过事的走廊……不过,你去吧!”
得到许可,赫敏匆匆走下大理石楼梯,一路小跑着来到医疗翼。
这时天色渐晚,她推开门,刚好看到庞弗雷夫人正在给一张病床上的学生做检查。
女巫宽大的袍袖没能完全遮掩住金发,赫敏一下就认出那是西里尔,她急切地走上前去。
“打扰您了,庞弗雷夫人,麦格教授准许我来看西里尔。”
“虽然这名学生没有被石化,但跟他说话也是白费功夫。”
庞弗雷夫人据实以告,举起蜡烛照亮了男孩的脸,“他的情况非常特殊。没有人知道他还会昏迷多久,我们毫无办法。”
赫敏尝试着伸手探了下西里尔的面颊,只觉肌肤柔软,完全没有石化的僵硬,触手生温。
而且与邻床已经成为雕像的贾斯廷截然不同,他双目紧闭但面色如常,看上去就像睡着了。
“事情很棘手,学校必须给这男孩的家族一个交代,”庞弗雷夫人继续忧虑地说,“如果今晚他还无法苏醒的话,我认为最好把他送到圣芒戈。”
哈利与罗恩跟随着麦格教授,一同踏上通往校长办公室的旋转石梯。
但当麦格教授敲开那扇栎木门时,邓布利多却不在里面,办公室内一片沉寂,唯有凤凰福克斯在轻柔地低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