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神者送给孙六兼元的常服,是黑色长风衣、西装马甲、衬衫和西裤,衣服比审神者想象中还要合适,恰到好处的裁剪勾勒出精悍颀长的身形,孙六兼元也是第一次穿上现代的服饰,在穿衣镜前好奇地上下打量着自己。
审神者背着手,在旁边调侃道:“孙六先生这身好像那个什么……商务精英?一上午就能谈几个亿大项目的那种。”
“嗯……与其说商务人士,更像是政府的监查官。”孙六兼元摸了摸下巴,“不觉得这件外套,和则宗的很像吗?主人是喜欢这种款式,还是喜欢则宗呢?”
噔噔咚。
孙六兼元依然是在笑着的,语气也很随和,说出的话却有些可怕,她真的只是喜欢西装美男子,当初说要送孙六常服的时候,就已经在想象他西装革履的模样了,完全没有想过要搞什么代餐,要是被误会的话,好感度说不定会变负数。
“不是……我只是觉得孙六先生很适合长风衣,如果你不喜欢的话……”
审神者头上好像有一双看不见的耳朵耷拉下去了,容易受惊的小动物一样,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非常好懂,捉弄起来也很有趣,孙六兼元摸了摸她的脑袋:“怎么会,这可是主人送给我的。”
“真的吗?你喜欢就好!下次再买衣服我会带你一起的!”审神者一下子来了精神,“还有一样东西,孙六先生可以稍微弯点腰吗?”
孙六兼元听话地俯身凑近审神者,她从背后拿出一条黑色的皮质项链,“咔嗒”一声扣在他的脖子上。
孙六兼元愣了一下:“这是……项圈?”
一听被误会成了某种糟糕的东西,审神者慌忙解释道:“不是不是,是choker,choker啦!是项链!上面的宝石是孙六先生眼睛的颜色,所以……”
孙六兼元勾起脖子上的choker,笑道:“我知道主人很中意我,没想到把我拴在身边的愿望竟如此强烈,到了具现化的程度呢。”
不是……
审神者目瞪口呆。
“真拿你没办法,谁让我喜欢主人呢,就如你所愿,做一条尽量不咬主人的忠犬……啊哈哈哈!主人,我错了,别挠、别挠了!我投降,哈哈哈哈哈哈哈!”
因为发言太过震撼而且捉弄的意味更多,即便是面捏的人被欺负得次数多了也会发脾气,审神者恼羞成怒,气鼓鼓地去挠他痒痒,孙六兼元的弱点已经被她彻底掌握,笑得前仰后合毫无形象差点一头撞倒穿衣镜。
这振孙六兼元只是看似成熟稳重,实际上是个满肚子坏水,爱捉弄人的家伙,他显现之初就被主动找茬的受害人肥前忠广暂且不提,就连老狐狸一样一文字则宗也经常被他挖苦到炸毛,手合场上经常能见到两人小学男生打架似的斗殴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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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一开始还有点怕怕的,但审神者和孙六兼元的相性意外很好,只用了一下午加半个晚上的时间关系就变得相当亲近,她很惊讶这位自称刽子手的最上大业物先生,爱好居然和歌仙兼定一样风雅,尤其酷爱读书,连她随手放在本丸书架上的唐诗三百首都读过了,甚至还能轻松背出他中意的几首。
“兼元,你喜欢看电影吗?”
审神者顺口就叫了孙六兼元的名字,从“孙六先生”到“兼元”,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称呼变得非常亲昵了,觉察到这一点的孙六也没有指出来,而是直接答应,他相当喜欢这个称呼。
“喜欢,不过也分类型,如果是伦理片和儿童片,我不是很感兴趣。”
听到孙六兼元一本正经的回答,正在摆弄手机的审神者噗嗤一声笑出来:“哈哈哈!我们都是大人,当然不会看儿童片啦!伦理片我也不喜欢,家庭纠纷看得我头大,那,恐怖片怎么样?我喜欢恐怖片!”
“害怕幽灵的主人,居然会喜欢恐怖片吗。”
“那完全两回事吧,真鬼假鬼我还分得清!”被揶揄的审神者鼓起脸颊,“不过对于孙六先生来说,一般的恐怖片也都是小儿科吧,连厉鬼见到你都会躲得远远的。”
“嗯?不是兼元了吗?”
“……!!!”
迟钝的审神者突然意识到自己刚刚不知道什么时候自来熟地说出了亲密过头的称呼,脸“腾”地一下红了。
孙六笑道:“从现在开始,我就是主人的‘兼元’了,如果又被敬而远之地叫‘孙六先生’的话,就算是我也会哭的。”
“欸、真的假的?!”
怕孙六兼元真的会哭,审神者马上就妥协了,其实她心里一直觉得叫兼元比叫孙六先生更顺口,好像很久以前就这么称呼他了……到底是多久以前呢?
真奇怪。
审神者打开app里的恐怖片列表,兴致勃勃地把手机递给孙六兼元,问他想看哪一部,孙六下拉列表快速地阅览一遍,说道:“都是西洋的电影啊,我不是很了解,主人选吧。”
“那就这一部吧,名字叫做「死寂」。”审神者滔滔不绝地向孙六兼元介绍道,“这个超吓人也超级精彩,是恐怖片最经典的木偶元素!先前和则宗先生在电影院看过,还想再看一遍,可惜则宗先生完全没感觉,出来还问我是不是因为害怕才一直捏可乐杯子……好丢人……”
“如果是木偶引发的怪异,那也可以算是付丧神的一种,面对同类,我们当然不会害怕。”孙六兼元笑道,“则宗不是笑话主人胆小,他是想说,主人害怕的时候明明可以握住他的手,真遗憾啊。”
“欸、原来是这样吗?”迟钝的审神者恍然大悟,“不过,那时候其实我也没那么害怕啦……毕竟电影都是假的,万一手一抖把可乐洒到则宗先生身上,那不是更丢人了吗。”
“嘛……你也不用在意,那老头心眼小得很,总会在莫名其妙的地方闹别扭,这里只有我们两人,主人要是害怕,可以钻进我怀里。”
孙六兼元笑眯眯地向审神者张开双臂,内番服大敞的领口隐约可见胸肌的轮廓,审神者突然想起来他握着自己的手按到他胸口上的画面和那时的触感,明明相貌是硬朗的类型,举手投足间却散发着异样的妖艳,为了掩饰内心的慌乱,审神者虚张声势地说:“我都已经看过一次了,当、当然不会害怕!倒是兼元你,害怕的时候可以握紧我的手哦!”
“是吗,那我很期待。”
审神者泡了两杯咖啡,抱起刚好路过的猫咪回到沙发上开始观影,虽然孙六兼元并不会因为人类拍摄的恐怖电影感到害怕,却也被影片营造的阴暗紧张的氛围,以及剧情抛出的悬念深深吸引。
虽然看到玛丽肖鬼魂出场的惊悚片段审神者还是会下意识挡住眼睛从指缝偷偷看,但总体来说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当电影演到最精彩的结尾,得知真相的男主角发出绝望尖叫的瞬间,审神者家的门铃突然随之炸响,审神者怀里的猫咪也炸了毛,弓起身子对着门外做出威胁的姿态。
审神者被门铃吓得一个激灵,差点打翻手里的咖啡,现在可是晚上十点钟啊!有谁会晚上十点钟拜访她家,还像疯了一样不停地按门铃?!
“兼、兼元……是……”
“主人。”
孙六兼元低沉醇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手臂环住她微微发抖的肩膀,替她拿过咖啡杯,平稳地放在茶几上。
“冷静。”
“还记得你唤我来现世,是要做什么吧。”
“嗯……嗯。”
“害怕的话,就捂住耳朵,闭上双眼。”
孙六兼元起身的瞬间,已经换成了漆黑的战斗服,朱红的刀身在白炽灯光下反射无机质的冷光。
门铃依然响个不停且毫无间断,来访者似乎相当焦急地渴望进来,而电子猫眼的监控显示屏画面却显示门外空无一人,只有走廊的声控灯忽暗忽明。
孙六兼元冷笑:“装神弄鬼。”
开门的瞬间便已拔刀出鞘,审神冷风倒灌进屋内,审神者裹紧了身上的毯子,蜷缩在沙发里。
她听见如同风声一般沉重、粘稠、充满恐惧的喘息声。
“呵……是女人的幽灵啊。”
……是那个最近缠上自己的幽灵吗?审神者想,心中的恐惧似乎也消去了几分,可那幽灵之前从来没有影响过她的日常生活,也无法进入她的家中,她只有上下班的时候偶尔会在走廊里看见“她”,一个全身血迹斑斑,头上瘪下去一块,衣衫褴褛的女人,“她”漂浮在灯光照不到的阴暗角落,没有焦距的双眼呆呆地凝视着自己。
“嗯……非正常死亡吗?可怜人,只可惜你走错门了,这不是你的家。”孙六兼元语气平淡地说,“我是人斩之刃,刽子手眼中的明星,生平还未曾有过斩杀幽灵的逸闻,若你再继续纠缠主人,现在添上一段也无妨。”
“兼元,等一下!”
以为孙六兼元要斩杀幽灵,审神者连忙跑过去阻止,那女幽灵还是她平时所见的模样,因为最上大业物的逼近与威胁而恐惧发抖,青白的双臂紧紧抱住脑袋,几乎连自己的形状都快维持不了了,但“她”依然不愿离开,而是漂浮在原地执拗地等待着什么。
“主人,别着凉了。”
孙六兼元用羽织裹住审神者,她探出半个脑袋,因为有孙六在身边才敢大着胆子直视幽灵的脸,那幽灵见到审神者,颤颤巍巍地抬起一只手臂,指向楼梯口的方向,开口无声地对两人说了一句什么,随后便消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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闹鬼事件结束,审神者收拾了一下便与孙六兼元互道晚安,回到各自的房间,因为经常会有刀剑男士借宿——特别是则宗,只要轮到他做近侍必然会亲自上门拜访,总是让人睡折叠床审神者也过意不去,所以她买了张单人床,顺便把客房重新装修了一遍,装潢是与她的房间截然相反的古朴风格。
孙六兼元借走了一本大部头的《罪与罚》,他和审神者作息差不多都是夜行动物,不到后半夜绝不合眼,不过人家熬夜是为了读书,审神者熬夜是为了打游戏,看到孙六兼元从她房间书架最上层拿走那本落满灰尘,拆封后翻阅的次数屈指可数的《罪与罚》时,她还有点心虚,生怕被他发现自己肚子里墨水不多,买书只是为了当个摆设。
但审神者今天十分疲惫,所以决定早睡,她关灯躺在床上,一闭上眼睛脑子里就一个劲回放「死寂」的恐怖片段,以及那个女幽灵血淋淋的模样和她无声的唇语,审神者越想越后怕,房间里安静得甚至能听到自己有些过速的心跳声,不知道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多久,依然清醒的审神者意识到,今晚可能会是个难熬的不眠之夜。
早知道不喝咖啡了……咖啡因的兴奋作用也会影响睡眠,审神者懊恼地抓抓头发翻身下床,想去厨房倒杯水喝,当她打开房门,被客厅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笼罩时又心生怯意,连忙折返回床上拿起手机,打开了手电筒。
凌晨两点钟了啊……审神者看到客房的门缝已经不再透出光亮,想必孙六早就睡下了,于是她轻手轻脚地走向饮水机,生怕脚步声太大把他吵醒。
“主人。”
客房的门“吱呀”一声,轻轻打开一条缝。
黑暗中浮现一双散发微光的浅葱色眼瞳,如同锁定猎物的狼。
“——哇啊!”
审神者被吓了一跳,腿一软一屁股坐到地上,虽然她一直认为孙六兼元的眼睛十分美丽,但突然出现在黑暗中还是对心脏不太友好。
孙六兼元打开客厅的灯,看到审神者被吓得像是炸毛狐狸球的模样,笑得直不起腰来。
“不准笑!”
审神者恼羞成怒,气得直跺脚,没被鬼吓到被自己的近侍吓到,丢脸丢到姥姥家了。
“哈哈哈,抱歉,我没有存心想吓唬主人哦?身为近侍理应为主人守夜,听到外面有声音当然也要出来看看。”孙六兼元走到审神者身旁,摸了摸她在床上翻滚得有些蓬乱打卷的头发,“怎么,睡不着吗。”
“我没……”审神者心虚地移开目光,“好吧,是有点……也许是咖啡喝多了。”
“我明白了。”孙六兼元眯起眼睛,然后俯身打横抱起审神者,“那么,睡觉吧。”
“欸?!等等等等一下,你都明白了些什么啊?!”
“明白了主人虽然心软,嘴却很硬。”
审神者还是第一次被评价为嘴硬,露出了宇宙猫一样放弃思考的表情,也不再翻来覆去地打挺了,古老的刀剑词典里还不存在“傲娇”这种流行的概念,可惜审神者人设里并没有傲娇的成分,她真的只是脸皮薄而已。
孙六兼元将审神者放到床上,然后靠着床边盘腿坐下。
“今晚我就在这里,放心,我对自己的私德很有自信,不会搞夜袭的。”
“还有,睡不着的话,可以握住我的手。”
审神者鸵鸟似的把脸埋进被子,只露出一双眼睛盯着孙六兼元,像是经过了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她伸出一只手搭在床边,敲了敲床板,好像在示意孙六把手给她,她够不到。
孙六兼元心领神会,将手伸过去,审神者犹豫了一下,握住他的大手,被温暖的掌心包裹。
手掌宽大,十指修长,骨节分明,能够触摸到掌心和虎口上厚实粗糙的硬茧,是一双武人的手,这双手既能握持刀剑斩落敌人的首级,也能翻开书页,采撷一枝桃花,温柔抚摸心爱女子的脸颊。
“主人,你是从何时开始……‘看得见’的?”
“……从我记事,也就是三四岁的时候开始。”审神者说,“那时我能清晰地看见鬼魂,和各种各样的怪异,但它们不敢靠近我,或许是因为我灵力强?谁知道呢……后来,好像是小学三年级,还是四年级的时候……我就不再什么都‘看得见’了,可能是随着我长大,灵感也渐渐变弱了吧……”
……原来是这样。
孙六兼元轻轻摩挲着审神者的指尖,刻印在小指指甲上,那个普通人肉眼无法察觉的圆上十字刀纹,果然……在她还是懵懂孩童的时候,不知不觉间就已经与「他们」结缘了啊。
“能平安成长到现在,主人也很辛苦啊……如今你已经不再是孤身一人,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守护着你……直到折断。”
“别说那种话……”不知是清醒,还是已经进入梦乡,审神者紧握着孙六的手指,梦呓般含糊不清地说道,“你是‘不折不弯,锋利无比’的关之孙六……请不要再为我……失去你的锋芒了……”
说完这句话,审神者就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她睡着了。
而孙六兼元却维持着刚才的动作,偏过头,久久地凝视着她。
有一件事,他或许永远都不会告诉审神者。
跨年夜那晚与她相见后,孙六兼元做了关于一个女人的梦。
那个女人像是迷雾中的蝶,又像是镜中桃花,水中明月,即便站在她身前也无法看清楚她的脸,梦里的她是他的主人,统领某个庞大本丸的审神者,她麾下的刀剑都对她无比敬重,而他却把她当作一个普通的女人。
为了不辜负他人的期待,也为了得到某人的承认,她努力成为一个合格的审神者,把自己强行塞进「主君」的框架里,褪去不该有的幼稚和天真,而他却敏锐地觉察到她隐藏在严肃的假面之下真实的模样,于是他会故意捉弄她,揶揄她不经意间暴露的粗心和笨拙,在她自我怀疑时开导她,在她消沉抑郁时陪伴她,只有与他一起的时候,她才会毫无顾虑地哭泣、欢笑,像个小女孩一样肆无忌惮地耍无赖、发脾气。
但他从未觉得自己对她而言是特别的,他只是在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给予心爱的女人以关怀、支持与怜爱,即便她总是在仰望高悬九天之上无法触及的新月,但当他唤她主人的时候,她依然会为他驻足回眸,粲然一笑。
他是如此地爱着那个女人,即便为她折断也心甘情愿,若说他生涯有何遗憾之事,便是自己还没有强大到足以在永无止境的战斗中幸存下来,与她相伴余生。
他在梦中先她一步死去,却又以旁观者的视角目睹了她的结局,她没能活到白发苍苍、满脸皱纹的年纪,不到三十岁便早逝,而他的断刃作为随葬品,与她冰冷的尸体一同葬入棺椁。
孙六兼元或许知道梦里的女人是谁,但他不会去深究梦境的来历,无论是自己的幻想,还是前世、平行世界这样虚无缥缈的东西,权当是读过一个有趣的故事,观看一场悲剧收尾的电影——但他并不为结局遗憾,生而异室,死却同穴,无论是在怎样轰轰烈烈的故事里,都算得上至高的浪漫啊。
啊啊,无论前世、今生,还是不知是否存在的来生,这头被你驯服的狼,到死都会一直爱着你的吧。
孙六兼元低头亲吻审神者的手背,或许是感觉到痒,睡梦中的审神者皱了皱眉,但她没有收回手,而是握得更紧,仿佛永远都不愿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