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舟逝还真反思了一下那个时候他自己在干嘛。
结论是,他大概率在睡觉。
看着对他大放溢美之词的金毛,余舟逝一阵头皮发麻。
你个联防部的干部怎么比站你旁边的林家道士还迷信?
金毛因为过于夸张的肉麻狂粉发言又被黑猫揍了,林肆赶忙上前把他俩拉开。
余舟逝站在原地托腮沉思。
不对劲……
金毛所说的历史和F-0427与他融合时看见的记忆并不相同。
白花并不是什么神赐的积极产物。
祂们集中了对自己,甚至对人类未来的绝望。
就像红珠溶于水,虽然红珠消失了,但水也被染上了红色。
无论是谁吸收了白花的异种,这片污染区的最终异种,应该也会体现出这种特征。
不仅是对自己,更是对人类的恨意和绝望吗?
可生活在这里的人或多或少会有这种情绪吧,在什么契机下,这种抽象的情绪会变成异种呢?
“那么变异鱼产业呢?这项产业是怎么在十一区开始的?”余舟逝的声音终于把千奈美和安迪分开了。
黑猫舔了舔和金毛打架时弄乱的毛毛。
「好像是白花泄露后搬进来的……本来就是没处去的重生化污染生化公司,结果这边白花一泄露,地价狂跌,进入企业的标准也降低了,变异鱼工厂就顺理成章地搬了进来。」黑猫说。
“这么凑巧吗?”余舟逝明显不信。
“有些事情必须这么巧……”林肆话里有话,“就像林芥一个小孩凑巧能混进防守森严的工厂,凑巧在见到父亲时手里拿着的有疗伤功效的灭杀溶剂……”
“凑巧他父亲身上的变异白花喷吐孢子时,工厂里活跃剂的浓度比平时高得多。”余舟逝面无表情地补充。
「我记得官方报道是这样记录的:『诺亚方舟狂热信徒破坏试验,袭击白花工厂导致污染泄露』……」金毛喃喃道,「可为什么灭杀溶剂要附带治疗功能?背锅对象不是死最好吗?」
“那样怒火就无处发泄了的不知情群众就会调转矛头了吧……”林肆假笑起来。
“这家公司不会还不要脸地放出公告,声称承担社会责任,愿意雇佣污染区的居民吧?”余舟逝反应过来。
千奈美以沉默表示肯定。
她的心情非常复杂,因为这家变异鱼公司就是边境科技下的产业。
“压榨得可真彻底,污染区居民根本没地方愿意雇佣,时薪低到离谱,而且他们更愿意铤而走险去做所谓的试验志愿者。”林肆一语道破,“当然,或许这也是他们计划中的一部分。”
局外人心知肚明。
故事中的主角却要为此承受一生的痛苦。
一片沉默中,林肆突然话锋一转:“既然都了解清楚了,那就开始问寻吧。”
余舟逝:……
虽然但是,问寻不是已经开始了吗?
之前惊鹊和他一起找小林樱异种的时候,好像没什么特别的开始仪式啊。
余舟逝小心地左右张望,发觉现场似乎没人和他有相同的疑问。
原来问寻不是种危险系数比较高的真人推理吗?
「余道长先来?」金毛问。
毕竟余舟逝如果能一次解决,他们也就不用费什么劲了。
“呃……你们先吧。”余舟逝摸摸鼻子,强装镇定。
「也是,我们先排除一些错误选项,余道长再在这个基础上归纳信息效率更高。」黑猫顿悟般点点头。
余舟逝:……倒也不是这个意思,但你们都把谎圆了。
余道长顺水推舟,高深莫测地点头微笑。
金毛看向剩下两位,意思很明显:我们谁先?
“稍微等我一下,我布个阵,和你们同时开始。”林肆说着就弯腰在房间里布置起来。
「同时开始是什么意思?」金毛好奇地看着林肆手里的刻满符号的东西。
「林家的问寻方法比较奇怪啦,他们是通过聆听怪异的声音问寻的。」千奈美跳到一边,避免被红光照到。
巨大的红色阵法被投影到地面,林肆手中捧着一个镂空的黄铜正方体,仔细看去上面篆刻了许多神秘的符号。
“咔哒——”
解锁声响起,小小的正方体瞬间解压,一个三米高的棍子伸长弹射。
它的顶端同时开裂一条缝,散出的细光如丝绸般相互交织,最终构成一面悬浮在空气中的黑色旗面,上面赫然流动着和地面阵法一样的红色符文。
召魂阵?余舟逝看着这些繁复的符文有些咋舌。
竟然流传下来了,但似乎并不完整,稍微调整一下说不定效果更好?
「哈?人类在变成怪异时就完全丧失了人类属性,是某种难以用现代生物科学解释的类生命体,人类怎么可能听得懂这种东西的语言?」金毛不可置信。
「这种混乱的东西有没有语言体系还两说 。」
「怪异本身就是从人类畸变而来的呀,这两者一定存在某种联系,不可能完全割裂开来看。」千奈美一脸嫌弃,「听不懂人类说话只是你们联防部内部的统一的口径而已,实际上在外面有很多不同的理论……」
金毛:……
「你们内部的资料是有多久没有更新了?等等,你们上一批学术交流是什么时候?」
「我不太清楚……」金毛不确定道:「大概三年前?」
黑猫:……
黑猫:盯——
金毛:……
千奈美的嘴还没张开,就被安迪一爪子捂住了。
「好的我了解了,我知道我们高层都是一群封建入脑、食古不化老头子 ,所以别再用那副『你们怎么被洗脑到现在,好可怜』的表情看着我了。」
千奈美:……很明显吗?
黑猫有些尴尬地继续道:「各方理念确实不同,这也导致个大势力的问寻官的工作方式不同。」
「比如诺亚方舟,他们认为怪异就是人类进化过程中一种罕见病,怪异本质上还是人类,诺亚方舟完全反对回收,认为回收就是在杀人 。」
“林家和诺亚方舟有什么关系?”余舟逝忽然问。
「算同行?诺亚方舟那边显然更……更极端一些,林家更正统也更低调,所以诺亚方舟的知名度更高一些。」
「据说林家完全传承了无名观的问寻古法,他们的开山老祖好像是传说中虚极道长的儿子。」金毛又开始叨叨自己了解的野史八卦。
「也正是因为这一层关系,所以每年的问寻交流会除了三方势力 ,林家也会有单独的席位。」
余舟逝,虚极道长本人一愣:啊?
这,这样吗?我有孩子了吗?
怎么没人通知我?
有吗?我收了义子?
余舟逝一只手撑着下巴,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闭关久了记忆错乱。
没有吧?真的没有吧?
不对,他干嘛怀疑自己,就是没有!
正在大肆造谣的金毛突然感觉背后一凉。
他猛地回头,就看见一脸纯善的余舟逝。
金毛:刚刚谁盯得我?
“那不就有四大势力了?”余道长若无其事地问。
“别这么说,我们可没有到那种程度。”林肆插好招魂幡,朝聊天的几人看过来,“林家目前的道士数量不超过三百人,和另外三方势力根本没什么可比性。”
“乱世讨口饭吃而已。”他说着拍了拍手上的灰,“不好意思,条件比较简陋,只能先用这些临时道具凑活一下。 ”
林肆从腰侧掏出了一把回收枪,“销毁异种的话,剩下的能源只够两次,谁先来?”
金毛和黑猫一阵嘀嘀咕咕。
「我和安迪上尉的想法差不多,所以我们只需要一次机会就好了。」黑猫冲林肆点点头,「可以开始啦。」
余舟逝看着他们的交流,一脸懵逼。
下一秒,顺畅流动的时间突然卡顿了一下。
窗外的黑夜在倒退,太阳重新升起,屋内灯光熄灭,阳光从窗外照进来。
历史在眼前重构,但时间却没有回流,仍然按规律向前。
这种感觉很难形容,世界像存在细微音画不同步问题的视频——他与自己所在的画面分离了,像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评价着剧中人物的一举一动。
“爸爸,求你带我去吧。”
从门外传来一道耳熟的叫喊以及凌乱的脚步声。
杰克和坎贝尔推门走了进来。
余舟逝忽然意识到,这是千奈美推理下坎贝尔的人生。
她正通过故事重现中检索坎贝尔的异种。
这次,藏在床底的小猫死了,杰克顺利地和坎贝尔一同进了工厂。
其中一些细节和的余舟逝经历的有所区别,但千奈美推理出的故事完全从坎贝尔的视角出发,省略了他们这群问寻官。
黑猫闭着眼睛,如一尊静止的雕塑,纹丝不动地站在屋子中央。
时间线开始快进。
“咔哒——”
”啪——“
没人阻挡,这次巴掌顺利落下。
杰克瘫倒在地,被腐蚀到血肉模糊的脸因为耳光扯歪了一层皮。
沸腾的人群充斥着叫骂,他们变成了众矢之的,这片街道的罪人。
坎贝尔心中的无限怒火无处发泄。
他该恨谁?
工厂安保赶人,一片混乱中,坎贝尔逃走了,他把重伤的杰克一个人留在了暴怒的人群中。
被F-0427强烈的“生存”本能污染透的大脑让他思维混乱。
待在这这里会死的。
活着,他怎么样都得活下去。
他连夜逃离了十一区,带着家中的所有积蓄。
去第十区!没人能找到他!
这些钱不够两人升区,但一个人足矣。
反正那小子也活不了。
坎贝尔想着。
活不了……
为数不多的良心还是让他拨通了自己父亲的通讯。
画面一转,霓虹灯光交织地摩天大楼上,巨大的虚拟偶像扭动着身体,悬浮车掠过数百个同时播放诺亚方舟宣传片的屏幕,深处的巷道中站着一排排边境集团租赁AI侍者。
这里是人类联盟第十区。
十区的生活并不如坎贝尔想象中的惬意。
升区手续十分复杂,层层盘剥的打点花光了他大半积蓄。
白花的影响没有因为他离开十一区而消失。
污染控制下的大脑让他思绪涣散,暴躁易怒,食欲大增。
每份工作都干不长久,流落街头的时间不在少数。
梦想中的新生活并没有出现,他过得甚至比在十一区还困苦。
白花污染泄露的新闻在逐渐被人淡忘,随之而来的是变异鱼工厂看似丰厚的报酬和极低的入职门槛。
十一区,又是十一区……
“咣当。”
男人的脸干瘦蜡黄,仿佛即将枯萎死去的F-0427。
他面无表情地拔下静脉上的注射器,把一次性针头丢进垃圾桶里。
坎贝尔重新踏上了重返十一区的路。
或许真是为了获得一份能让他好好生活的工作,又或许是基于其他复杂的心理活动
坎贝尔没有直接去变异鱼工厂报道,他回到十一区的第一站,来到了那间他在梦中都唯恐避之不及的小屋。
坎贝尔心绪复杂。
他既然恐惧,又期待。
或许杰克在这几年过得并不好,连自己都混成这副样子,他一个小孩,大概率正和爷爷挤在狭小阴暗的房子里,因为一些无聊的琐事争吵不休吧。
这个家缺一个顶梁柱。
是的,就是他。
他回来了!
余舟逝看着那个突然步伐昂扬的坎贝尔,觉得大事不妙。
果然,还没走出几步,男人就愣在了原地。
没有墓碑、没有破败的小屋、更没有期待他归家的孩子。
只有满脸笑意,穿着整洁校服的少年,和开门与少年拥抱的老人。
杰克侧过头。
他看见了坎贝尔。
男人慌乱地低头,猛地瞥见了水泊中,那个被他踩在脚底,衣衫破烂,面瘦肌黄,胡子拉碴的自己。
这是我?
听见少年走过来的脚步声。
男人下意识后退几步,脑中全是父子相见的画面。
他第一句话会问我什么?当年为什么打他?还是为什么要抛下他一个人走?抑或是为什么这么多年没回来?
无数个日夜被坎贝尔忽略的纷乱思绪瞬间涌上心头。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
“请问你是哪位?”杰克问。
坎贝尔愣在原地。
“约翰,你总算回来了……”老杰克发现了这边的动静,急忙赶了过来。
“他是你父亲,你忘了?你小时候,他……”
声音戛然而止。
滑稽又残忍的尴尬弥漫开来。
坎贝尔沉默着和他们回家了、沉默地吃着饭、应聘上了他期待的变异鱼工厂。
日子就这么过着,甚至某天在老杰克地鼓励下,所有人一起拍了全家福。
一切都平静地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仿佛他真的一直都生活在这里,从未离开过,
但这可能吗?
“咣当——”
“啪——”
饭桌被突然掀翻,飞溅的碎片划伤了坎贝尔的脸,他像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血水沿着他狰狞的脸滑到脖子上。
杰克摔倒在地,像十几年前那样,抬头看着他。
只不过这次,杰克的脸上没有茫然与恐惧。
他面无表情,甚至带着些讽刺意味地看着面前气喘吁吁的中年人。
好像在说:果然如此。
这彻底激怒了坎贝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