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来了?
顾盼扯了扯嘴角,今天她这房间还真是热闹,一茬接着一茬地来人。
但周怀晏这个人给顾盼一种强烈的危机感,那种感觉用语言来形容的话,大概是老鼠怕见猫,一山还比一山高。
顾盼是一点关系都不想和周怀晏扯上,此刻他却以闯入者的姿势进入她的闺房,仿佛可以随意主宰她的命运。
此刻,他只是一声轻飘飘的“住手”,屋子里的原本还闹哄哄的,现在却一下子静了下来。
他的话,力有千钧。
“观微,请玮平和崔老夫人去外间,我与顾姑娘单独说两句话。”
“是。”
奇怪,明明周怀晏也是一未婚男子,他在顾盼的闺房之中站着,却没人想到任何旖旎之事,只觉得恐怕是他要为自己的表弟出头来质问顾盼。
“慢着。”周怀晏在众人出门之前突然出声道,“今日之事,某还望诸位切勿外传,以免污了世家声名。”
崔老夫人和崔尚宫彼此对望了一眼,心里俱是奇怪。
怀晏世子何时会关心这些小事了?
两人心中虽然疑惑,但周怀晏素有贤名又清高孤傲,没必要为此等小事惹他不快,倒也罢了。
众人皆在观微的指引下出了房间,只剩魏涑,固执地站在顾盼床前不肯离去。
他的脸上还有刚刚和崔衡扭打时受的伤,轻轻浅浅的血迹落在那张轮廓分明的脸上,像是森林里受伤的孤狼。
明明刚刚还在质问顾盼的人,现在却以守护者的姿态守在她的床前。
周怀晏轻轻地瞥了他一眼,冷冷道:“出去。”
魏涑仍然不为所动。
观微简直吓个半死,竟然有人敢忤逆他们世子爷?
这位可是能让你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周怀晏八风不动的脸上终于有些不耐烦,顾盼却抢在他前面说道:“魏无忌,你先出去包扎一下伤口。”
魏涑,表字无忌。
他不可置信地回头看了一眼顾盼。
她关心自己?
刚刚还硬挺挺地站在顾盼床前的魏涑突然觉得自己浑身都柔软了下来,他转头看了看顾盼,轻轻地回应她:“嗯。”
声音轻得仿佛怕吓到她一样。
两人之间,竟然有种诡异的默契。
明明在邰州见不到她时,对她恨得牙痒痒的,为什么一到京城、一见到她就又像狗一样地听她的话呢?
这样可不行啊。
魏涑双脚踏出房门前的一霎,周怀晏突然出声道:“无忌,还记得你来京城的目的吗?”
这话一出,魏涑出门的动作一顿,顾盼也从床上猛地一下坐起来。
原来是他!
是他将魏涑弄来京城的!
顾盼脑子里的各种迷团在此刻都变得清晰起来,渐渐串连成了一条线。
为什么崔尚宫想要她加入崔家以此来控制她手中顾家的财富和铁矿,而在龙舟赛上皇上却想要置她于死地?
这二人对于她的处理方式完全不一样。
原来,要铁矿的从来不是当今圣上!
而是,周怀晏。
所以他才会在此时亲下江南。
恐怕安抚江南官场动荡只是幌子,他真正的目的是在邰州的
——顾家铁矿。
如此一来,魏涑能拿到路引也就不出奇了。
户部尚书的夫人,可是姓周啊。
就连崔尚宫,恐怕也早已被他笼络了去,不然又怎么会让自己嫁给崔尚宫的侄儿?
是想借由崔家的手来控制她,由此神不知鬼不觉地吞下铁矿……
等等!
他知道崔尚宫和圣上之间的事!并利用此事挑拨了崔尚宫甚至是崔家与皇上的关系!
他这是……
顾盼不敢再想下去。
此人身上穿的是不染尘埃的素锦,手上玩的却是纵横捭阖的权术。
心狠手辣,却又智计无双。
被这样的人盯上,顾盼心中已知铁矿定然是保不住,却不知道魏涑向他透露了多少?
顾盼看向魏涑,后者向她轻轻摇了摇头。
周怀晏一直没有再出声,但观微能感觉出来世子爷已经很不开心。他见机在魏涑耳边劝道:“若是你一直这样忤逆世子,只会对顾姑娘不利。”
魏涑听罢,方将另一只脚迈出房门,任由端行关了门。
看来魏涑还没有将铁矿之事和盘托出,不然周怀晏也没有来找自己的必要。
自己对他还是有利用价值的。
顾盼在心中盘算着,眼睛又下意识地看向地面,遮住自己心中真正所想。
周怀晏看着顾盼这一幅像霜打了的茄子一样低眉顺目的样子,忽觉自己胸中的浊气去除不少,他饶有心情地为自己煎了壶茶,慢悠悠地道:“你和崔衡,不宜婚配。”
顾盼听了这话,一愣,方抬头看向周怀晏。
他怎么会说这个?
难道不应该谈谈铁矿的事?
“为什么?”顾盼决定静观其变。
“你,太麻烦。”水已微沸,周怀晏将风炉上的茶釜取下。
顾盼继续装傻:“请恕民女不明世子的意思。”
周怀晏将碾好的茶末投入釜心之中,看也没看顾盼道:“你不明白便不明白吧,只是你与崔衡,日后不必再见面了。”
发号施令的语气,不容商榷的态度,一边说周怀晏一边用特制的竹筴搅动,茶沫渐渐浮了出来。
顾盼心中的不甘也浮现了出来。
凭什么?
凭什么这些世家贵族总是一言定人生死?难道别人的人生就不值得他们尊重吗?
她是多努力才找到崔衡做后盾?
又是多努力才在江南经营起一个铁矿?
周怀晏越是气定神闲,顾盼的那股不甘就越是强烈。
他越是站在高处指点江山,她就越要让他跌落泥潭、尝尽世间心酸!
顾盼动了。
她压了压喉咙,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沙哑,却没有回答周怀晏的话,反而道:“民女可否向世子讨一杯茶喝?”
周怀晏手上动作未停,道:“你是第一个敢向我讨茶喝的人。”
顾盼从床上下来,慢慢走近周怀晏。
周怀晏耳聪目明,顾盼一动他便感觉到了。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顾盼的房间中有一丝若有似无的甜腻腻的香气,随着她越走越近,也越来越浓。
“那敢问世子,这杯茶,我能吃上吗?”
顾盼甜腻腻的声音在周怀晏的背后响起。
他眉头微不可查地一皱。
说话如此娇滴滴的,实在不雅。但此处只有他们两人,便也罢了。
以后得和她说说,在外人面前断不可如此说话。
周怀晏拿起顾盼房间桌子上的茶具,他修长的手指只有几个指头放在上面,怎么看主人都是一副纡尊降贵的样子。
他一边将刚刚煎好的茶倒进去,一边说:“你的这套粉彩胭脂红地轧道山水盏倒是富贵有余,可惜意境不足。”
茶汤入杯,周怀晏却没有端给顾盼,任由它孤零零地摆在桌上,转头看向顾盼。
那是猎人看待猎物胸有成竹的眼神。
他要顾盼过来。
顾盼偏不想让他如意,没有去理会桌子上那杯茶,反而一绕,坐在周怀晏旁边,再将身子一倾,两人的距离短到顾盼可以看清周怀晏眼睛上的睫毛。
她仿佛十分天真地说:“这套山水盏是三郎送我的呢,怀晏世子觉得不好吗?可惜我觉得挺好的,我以后就要长长久久地用它喝茶呢。”
说完,她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恐怕也是喝得太急,茶汤有一些从顾盼嘴角溢了出来,亮晶晶的。
周怀晏如何不知顾盼是特地说了这话来气他的。只是他的心也被这茶汤浸得湿漉漉的,他突然想到撞破皇帝与崔祐贞的那天,在假山后,他手上软绵绵的触感。
好痒。
“饮茶宜慢,方能品出其中滋味。”周怀晏道。
顾盼没有说话,手上却依然端着那山水盏。
周怀晏忽然伸手握住顾盼的手腕,他的手掌宽大,绕她的手腕一圈仍然有余。
他的手掌很烫,顾盼的手腕却很凉,灼热的气息从手腕处传来,顾盼手上一摇,那山水盏掉在地上,碎了个满地。
周怀晏却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只道:“我那里还有一套五方荷花盏,明日让端行给你拿过来。”
顾盼手上任由周怀晏抓着,头却低低地看着地面,没有说话。
在周怀晏看来,这是一种无声的抵抗。
“说话。”周怀晏冷冷道。
“我不要什么五方荷花盏,我顾家的铁矿也可以悉数献予世子。”
周怀晏不自觉地皱眉,为了崔衡,她宁愿献上她顾家的铁矿?
魏涑那厮可是说她把这铁矿看作她顾家未来最重要的生意。
顾盼自认为铁矿是顾家能被像周家这样的世家大族盯上的唯一原因,她权衡之后发现这个铁矿已经成了烫手山芋。
如今周家、崔家恐怕都知道顾家私下有个铁矿,被皇家发现也只是时间早晚问题。
与其在此漩涡中沉沦,倒不如断臂求生。
顾盼低头思索着。
在周怀晏的角度看来,便是顾盼愁眉苦脸。
罢了。
“我几时说我要你顾家的东西了?”周怀晏道。
顾盼这才抬起头来,眼睛睁的大大地问他:“此话当真?”
“自然当真。”
可顾盼不信,顾家经营铁矿,无疑于小儿抱金于闹市,会有人嫌金子多吗?
顾盼沉吟片刻,问:“那世子到底想要什么?”
“我要你。”
?
顾盼一愣。
难道这位怀晏世子看上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