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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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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餍足

暮色四合时分,秋风渐增,伴随着凉意抚过肌骨。姜秋叶忙碌一整日,将最后一名客人送走。

如今客流量突增,两个伙计早已忙不过来,于是姜秋叶与槿红两人也做上了活。

盈利渐长,是时候再招几个小工了。

“这位客官,小店打烊了。”小胖子伙计手提水桶,见着两位气质斐然的男子步入店中。

“无碍。”

熟悉而又清朗的声音想起,姜秋叶一愣,转头看向门口两人,面上是目瞪口呆,心里却暗笑道,等了这许久,总算来了。

小胖听着这两字不明所以,季辞身后的天去补充道:“我们有事来寻你们东家。”

姜秋叶克制住内心激起的浪花,冷静地说道:“小胖,这位是祁王殿下,不得无理。”

“祁、祁、祁王殿下,见过王、王爷。”小胖一时惊吓结巴,手上水桶中清水洒落,不知所措。

季辞微微点头,看向站在桌前的小寡妇,今日穿着一袭简单的白色布衣,大袖被绑在肩头,手上拿着碗筷,露出纤细的手臂,上面还带着已经逐渐发淡的伤痕。似乎累得出了些汗,一缕吹落的发丝贴在脸颊上。

让人觉得,有点可怜。

姜秋叶将手中收好的碗递给小胖,让他回到后厨,抽走绑在肩上的布条,放下大袖将胳膊挡住,面带欣喜地蹦跶到季辞面前,“简......王爷,怎么这时候来了,有何要事?”

季辞忽略姜秋叶似乎要脱口而出的简兮二字,盯着被大袖隐藏住的手臂。

有何要事......他感觉骤然间似乎大脑不太能运转过来,一番沉默。

“......”

姜秋叶:“......”

天去:“......”

许久,季辞清咳一声:“天去上次自己来吃了药膳,觉得很好吃,今日从宫中出来路过,顺便带他再来。不过......看起来已经打烊了?”

其实他应该是来查探小寡妇是否有可疑之举。带天去吃饭是顺便,自己吃饭更是顺便中的顺便。

天去面无表情,将一脸惊讶的情绪吞回腹中,心中更是满满感动。

看来主子对下属还是有人道可言。

虽然每月只得一日休沐,可耐不住俸禄高,福利好,有面子。

而姜秋叶面带甜美单纯微笑,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温柔道:“天去哥哥想要吃什么?虽然打烊,但好在厨房还没关火。”

季辞眉头微皱,手指摩挲一番,又开始沉默不语。

天去脸色一红,立刻上前回道:“我上次吃的玉竹沙参炖鹧鸪,这次可否再品尝一次?”

“那是自然,我这就让厨房做。”姜秋叶勾唇,挑着桃花眼看向季辞,似秋日勾人之艳丽,“那王爷,可想吃甚?”

“本......”

“王爷应是不吃。”季辞还未回答,便被天去抢答。

知晓祁王厌食之症的人并不多,可作为贴身近侍的天去自然了解。王爷从不吃王府外的食物,王府厨子做的膳食也必须辅以药丸方可服下些许。

季辞转头看着一旁自作主张的天去,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猛跳。

此人甚是多余!

“大晚上吃什么鹧鸪,给他弄份补肾的汤。”

说罢,便不理二人直接走进归鸿堂,找到一张靠窗的位子坐下,不再说话。

天去,肾虚?

也是,眼窝颧骨凹陷发黑,像极了纵欲过度。

这祁王的贴身侍卫,不太行啊。怎么能不做正事,整日沉迷风月呢。

姜秋叶用奇异的眼神盯着他,有些无奈地扯了扯嘴角,便带着轻盈的步伐去往了后厨。

天去心中些许委屈,可职业素养让他面瘫,只能快步跟上季辞,并安静地站在他身后。

心中抱怨万分,为何大晚上便不能吃鹧鸪?

最后,姜秋叶为天去端上了一碗栗子鸡汤。

虽然季辞并未开口,可她还是为其端上了一碗药膳,和一份小食。

自己果然是人美心善,又颇为贴心的小棉袄。

姜秋叶落座在季辞对面,眨眨桃花眼,看着他愣怔片刻。

“这是......附子羊汤?”

“是的王爷,我记得当初在刑部时,王爷说过这碗汤好喝。这附子羊汤因原料带毒,且只有我能做,所以并未将其加入归鸿堂的单子之中。栗子鸡汤是后厨伙计照着我教授的食谱做的,而这附子羊汤则我亲手所制。”

季辞看着这碗清澈的羊汤,小块羊肉与些许葱花漂浮其中,香味扑鼻,胃中的食欲感开始不断翻滚。

天去皱眉,心道不可思议,吃惊地看着对面的姜秋叶,原来王爷想喝当初那毒草制成的汤啊。

邱姑娘真是贴心可人。

他从怀中拿出药瓶,正准备将药丸递给季辞,只见对方抬手止住,慢慢端起羊汤,勺子搅拌后下肚。

暖流顺着食道流入胃中,屋外秋风止步,两棵小树苗的红叶在余风过后微微不安晃动,跟随着夜间盛京城的丝丝烛光起舞。

虽快入冬,却是内里温暖。

将一整碗附子羊汤喝尽,连羊肉配菜也不剩服下,季辞手持空碗下箸,回味着刚才的味道。

久违了,美食之味。

世间欲望吃喝玩乐,他见世人胃口大开,在品尝美食后,眯着眼睛,抚摸着肚子的餍足,发出一声享受叹息。可他偏偏自十三那年之后,便再没有体会到这前二字“吃喝”的餍足之感。

直到那日刑部,与这碗羊汤。

吃饱喝足后的季辞似乎格外温柔,让人难以将刑部大狱中那些景象与此人关联。民以食为天,不知是否是因生活中所缺失的那份快意,造就了他面上无光的表象。其实内里平静而和睦,否则又怎有那本《大晋新律》的存在。

一双嫩白柔胰将面前的一份小食推向他,软糯声音响起:“王爷尝尝这鱼饼,我在附子羊汤中加入了白术,山楂,茯苓等草药,可助开胃,这羊汤算是一道前菜吧。”

季辞看着眼前的鱼饼微愣,虽然羊汤及其美味,可却仍是对其他食物提不起兴趣,暗自叹息,微微勾唇,摆摆手道:“不了。”

“今日,本王多谢张夫人款待。”

姜秋叶抿了抿唇,看来那几味药材还是不够么。

“王爷,小女有个不情之请。”

“何事?”

姜秋叶顿了顿,道:“可否不叫我张夫人,我与张凉成婚不过一日,便遭遇此等惨事,现如今我仍会日日梦魇那夜场景。未来长路漫漫,我长自偏远梧州,却也懂些许妇道。可小女内心,实在、实在......呜呜。”

“王爷,比起做张夫人,做张凉遗孀,我更想做邱子叶,更想做我自己,这便是我开这归鸿堂的初衷。”

季辞转动着大拇指上的扳指,看着眼前坚强的小寡妇,并未回答姜秋叶的话,只是缓缓起身,“走了。”

天去正吃着鸡肉,反应过来后三两口将鸡腿吃尽,下箸,掏出几两银子放置桌角后点头致谢,然后跟随季辞快步离去。

姜秋叶有些意兴阑珊地收下钱银,三两口将季辞没有碰过的鱼饼吃下,眼神终于带出些许烦躁。

细作名单与城防图,一月之期快至,可她连王府都未能进入,如何才能真正获取此人信任?

槿红说的话并非全无道理,可她曾细细看过,祁王府围满了暗卫,根本无法悄悄潜入。

……

安国公出现的比姜秋叶想象中早,在她不断不轻不重的挑衅之下,没想到便宜老爹这没几日便按耐不住。竟不顾自己国公身份,亲自出现闹市。

大腹便便的暴躁男人,面颊皱纹丛生,满眼不耐,再加上毫无建树的政绩与能力。她实在想不懂邱子叶她娘到底看上了此人什么。

“快跟我回府,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莫要在外头丢人现脸。”

安国公说完便上前试图抓姜秋叶胳膊,结果抓了个空,被她不动声色地躲开。

钱姨娘见安国公火气快要上来,立刻上前拉住他,低声道:“老爷,外面那么多市井之人,咱们与大姑娘有误会,好好说话解开就好了。”

安国公手指了指姜秋叶,恨铁不成钢:“这个逆女要是能做到你或者颖儿一半,我都烧高香拜佛祖了。”

姜秋叶咬了咬牙关,见四周看客聚集,掩去眼中的不耐,柔声道:“近日归鸿堂实在太过忙碌,每日总想着忙完便去找阿爹,可每次一忙完便很晚,叶儿也是害怕打搅了阿爹姨娘。”她转眼间,便涌出了泪花,“阿爹,不是叶儿不愿回,若打扰了阿爹与姨娘,叶儿怕是又要受到家法,上一次差点便死了,叶儿怕疼。”

原本一旁吃饭题字的书生们也逐渐聚集过来,看着姜秋叶哭成了泪人儿,都开始对安国公指指点点。

“这便是国公爷么?第一次在这样的地方见。”

“没想到这堂堂安国公府的家法竟是将人往死里打,这不是有违新律么?”

“以前便有安国公宠妾灭其的传闻,如此看来竟是真的。”

“竟然因自己女儿扰了和小妾欢愉,便动家法,这是何道理?”

“你......莫要在外面胡说八道,让你回家供着你还错了?”安国公面色似吃了大便一般,黄中透黑。

他这次便是因为对邱子叶施行过度的家法,导致在朝堂上被弹劾了一通,说他视《大晋新律》为无物,还被人搬出了十几年前他宠妾灭妻一事。导致至今都被要求闲在家中,已多日未能上朝。

如今国公府衰落至底,本就是靠着吃祖宗老本过活,朝堂上从来无言语,手中无实权,也无前人的尊贵,便似一块看似华丽的老木头。

朝中都知他安国公府不过白纸一张,平日里对着品级比自己低的人都得点头哈腰。如今遭此弹劾,更是让朝中之人对他避之不及,面子里子全没了。

原本这并非什么大过,家法本就是本家之事,虽上次笞刑用力过猛,可那祁王一上报,便将本就战战兢兢的他置于水深火热之地。

他想到这一切都是因这逆女造成,心中实在气不过,几次三番催促逆女归家。

一来,想教训她一通,姑娘家在外抛头露面本就失了体面。

二来,她似乎交际于祁王,若是她能去为他求求情,他也能早日复朝。

安国公涨红了脸,说不出更多话,钱姨娘扶住安国公,劝道:“大姑娘啊,你阿爹也是担心你独自一人在外无法吃饱穿暖,才想让你回府的,父女间哪儿有什么隔夜仇啊。”

“你阿爹这几日担心你,头发都白了些许。”

姜秋叶一瞥安国公的大脑袋,竟真看到了些许白发。不过她可不信此人是担心她急白了头,恐怕是担心自己的名誉。

看了眼四周的看客,今日艳阳刺眼,她终是没有了与这家人纠缠的耐心,上前假意安慰,扶住安国公的手臂轻轻柔柔地低语几句。

安国公瞬间爆发,大吼道:“逆女!我现在就让人砸了你这铺子!来人啊。”

姜秋叶拿出手帕擦着眼泪,断断续续道:“阿、阿爹,这、这铺子,可是、是女儿一番心血啊。”

“整日抛头露面,今日便把你带回家关起来,来人,给我砸!”

几个小厮上前,正准备动手时,姜秋叶又开了口:“阿爹,这铺子可是祁王殿下......”

似乎说漏了嘴一般,姜秋叶话说一半便闭了口,眼神中带着惊慌失措与娇羞。

安国公眼睛一转,立刻让几个小厮住手,他不清楚她与祁王之间究竟是何关系,也不知道以前的嫁妆其实早已退还回姜秋叶的手上。

这个逆女如今是飞出笼的鸟儿,祁王殿下是他绝对不能招惹之人。

听她刚才所言,这家店极有可能是祁王的,否则逆女哪里来的钱财买下如此地段。

可是,这个逆女竟然知道......

她怎么会,怎么能,怎么敢,还以此威胁。

钱姨娘见此情形,只能上前为安国公找一个台阶,“老爷,大姑娘早已出嫁,既然大姑娘一心想要独自住在外面,咱们何不成全他呢?今日霍小公子来家中拜会颖儿,咱们也得早些回去,莫要让人空等。”

安国公听此一言,压下眼中杀意,努力平顺了一番心气,霍小公子与二女儿即将定亲,现如今他出了这档子破事,把握好霍家这门亲事才是重中之重。

几人离开后,姜秋叶面带歉意地向客人致歉,又每人送了一份小枣汤。经此一事,姜秋叶归鸿堂的名声算是传开。

可谓因祸得福。

有人好奇上前问道:“东家,所以这归鸿堂其实是祁王所设么?”

旁有一婆子插话道:“那必然了,我上次路过时,见到祁王殿下来这归鸿堂用膳呢。”

姜秋叶一愣,并未回答两人,只是红着脸走开。此番模样是娇羞欲滴,默认了众人之语。

有美名者夸赞此女温婉贤良,归鸿堂膳食美味至极。

也有人传这归鸿堂其实乃祁王所有。

以至于后来,一传十,十传百,从说邱子叶与祁王合伙开药膳馆,到邱子叶与祁王之间有交密甚笃,再到邱子叶其实乃祁王外室,祁王霸占还在守寡的寡妇。

其流言离谱等传到季辞耳中,已变成邱子叶与祁王实有私生之子,便是为了霸占美人,暗地派人杀了邱子叶之夫。

季辞听闻原本的好脾气也瞬间荡然无存,这个小寡妇,不知死活。

他将手中竹简怒拍向书桌,怒道:“邱子叶呢?现在在呢儿?”

天去也未曾想到流言如此,从未见季辞如此生气,道:“这些时日都在归鸿堂。”

“去归鸿堂。”

天去立刻拿上大氅跟上,“王爷,天色已晚,归鸿堂打烊了。”

“去归鸿堂!”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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