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小蛇跟着人类学了武功,学会了轻功以后跑的地方就更远了。
他学得也快,进步的速度飞也一般,不久之前城池外围那高耸的城墙就已经关不住他了。
只不过燕落说了叫他平日里要收好妖力,低调做事,所以平时在学堂练功时从来都不敢认真使力,也就是放了学,一个人偷偷练的时候才敢放肆些。
他在城墙外面发现了块风水宝地,是座鲜有人迹的小荒山,但山上生气勃勃,有许多植物鸟兽。
那里无人打扰,翻过城墙直接就能入山,他在那里能身心清净地练功,自由自在地玩闹,即使是冬天也能见到些鸟兽不至于一个人孤单,去了一次便就流连忘返了。
此后便隔三差五地往那儿跑,跑了几趟也没被人发现过。
因为根本没人能想到一个这般小的孩童,轻功身法就已然到了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翻越护城墙的地步。
故此一直到现在,这事同窗不知道,师父夫子不知道,燕落也同样不知道。
这世间就只有那山上的虫鸟花兽知道小蛇的秘密,那是只属于小蛇的乐园。
他从前听燕落说,那个叫作世外桃源的地方没有苦痛烦恼,只有开心快乐,幼时的小蛇以为,那小小的一座荒山,就该是传说中幸福快乐的桃花源。
*
那天小蛇也是像平常一样在山石岩壁间练功,练得累了就躺在地上休息。
冬天的天气还是有些冷,就算小蛇穿的衣服配置都和其他孩子的都差不多,却总感觉自己好像比其他的小孩儿还要更怕冷许多。
可是不敢跟燕落讲,怕他嫌自己麻烦,于是大多时候忍一忍也就过去了,毕竟之前那些住在苏家的年岁里,身上能有件庇体的东西就不错了,那个时候都忍过来了,现在有什么不能忍的。
小蛇正这么悠哉悠哉地躺着,忽然间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异响,似乎是弓弦一类的东西在空气中极速划过的摩擦震动,紧接着又传来了一声闷响和小鸟凌乱的鸣叫,自远方的林子里就望见了鸟群扑棱着四散飞远的影子。
在不远处的山林里,一帮孩子正拿着弹弓石子冲着林子里四处乱打,过路的小鸟小兽皆无可幸免。
其中一个孩子的石子正巧打中了树梢上落着的一只小麻雀,周围的鸟儿都应声飞散,小麻雀摔下来掉在地上,翅膀流了血,叽叽咕咕地挣扎着。
“打中了打中了!都看到没,我打中了!”
“羽哥真厉害!将来肯定能当神射手!”
男孩儿欢呼着炫耀,周围跟着的孩子就一起夸着。
却有个人拍手都拍得心不在焉,四下里观望了好几圈,还是小声问了句:“羽哥,咱们偷偷地跑出城来,是不是不太好啊?”
小羽撇了他一眼,兴是觉得他太扫兴了,没好气道:“怕什么啊?玩一会儿就回去,没人会发现的,再说那城墙脚上那么大个洞都没人管,肯定是故意留的,就是怕人们在城里呆得太闷了,偷偷留个后路。”
“那是被大草堆挡上了看不到吧?”
“那本公子不就看到了吗?那群大人难道还比不过我一个小孩儿吗?”
“是是是,羽哥眼力高超,哪是一般人能比的。”男孩儿见劝不动他,便也就不再多说什么,只转而又恭维了几句。
小羽听来开心得很,高举着手里的弹弓炫耀:
“那可不,我日后可是要像阿兄一样当大将军的,这弹弓就是阿兄从边城给我带回来的,听说当初后羿射日用的就是这一把,他把它送给我,肯定是觉得我也能成就一番大事业!”
“后、后羿射日用……弹弓?”
“待我练到百发百中,日后征战沙场就用它了!”
“征战沙场……用弹弓?”
身边的孩子互相看着,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但看着小公子这么陶醉又能说什么呢?最后就只是拍着手随着他说些嗯嗯啊啊的。
“怎么了?”小羽看着他们像是有些不对劲儿的样子问。
身边人怕他生了气又要找麻烦,就赶紧答着:“没,什么都没有,羽哥有了这么一把神兵,将来肯定……”
“就是弹弓太弱了,像小孩子过家家,上不了战场的。”
那时话才说到一半,就被不知道是从哪儿飘出来的另一个声音打断,那声色稚嫩,语调却清冷得不似少年,似乎不掺杂任何情感。
“谁?!”
孩子们被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寻着声音的方向望见一旁的树影之间走来个模模糊糊的人影。
一直到他走近,从树影之间现出身来,众人才看清了那张脸。
“是姓苏的小子?!你怎么也在这儿啊?”
小蛇掸了掸身上的浮雪,没有回答他,只是平淡开口,语气一如平常那般软糯:“你们干嘛打那只鸟?小鸟很可怜的。”
“蠢小子要你管啊,你个侍童不好好呆在皇宫里伺候主子,偷溜到这里来玩儿,小心我回头告诉你家大人,可就有你好看了!”
小公子这么骂着,当然也就只是骂骂而已,毕竟自己若是不偷跑出来哪能撞见傻小子呢,揭发他就等于是自投罗网了。
且不说对方后果如何,先是自己要是被发现跑出城来,怕是要被揍到屁股开花。
可小蛇歪着脑袋睁着一双懵懂的眼睛问他:“那小羽公子不也是偷溜出来的吗?”
“我……你……”一下子就被发现了,小公子慌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就勉强继续逞强,“你敢说出去你就完了!”
好在小蛇当小奴听话惯了,一般别人说什么他都听,就乖乖低下头,嘴里答着:“哦,小苏不会多说什么的。”
反正就算说了,我家先生肯定也懒得多管你这闲事。
小公子也是看着小蛇这般听话的模样才放心了些。
“哼,算你识相,这片山林被本公子划作狩猎场了,以后不准你再来了。”
“!”小蛇眼眸微微颤动,小声道了句,“可是……小苏也喜欢这里……”
“羽哥说话你听不懂吗?这里以后是羽哥的地盘了,你滚出去。”
“……”那些人这么说着,投下的阴影压在小蛇身上,将他包裹在其间。
可这儿明明是他的桃花源,这儿的一草一木他都喜欢,就算是一片树叶一只小鸟他也想保护,不想让给别人。
于是咬着牙开了口:“我不要。”
“哈?”那小公子从来没想过,一个下人竟会对自己说出拒绝这种字眼。
原本他以为那傻小子就只是蠢而已,原来根本就是大逆不道地没把规矩礼数放在眼里。
“小侍童,你家大人到底是怎么教你的?你以为自己是谁?敢拒绝本公子,你是没有这个权利的。”
小公子恶狠狠地怼在小蛇脸前,居高临下地盯着他,眼神冰冷。
“让开。”
小公子这么说着,肩膀就猛地撞在小蛇肩头把他撞得后退了几步,径直走向那躺在地上的小鸟。
那时小蛇沉着脸,好不容易才站稳了脚,意识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冲上了自己的脑袋,忍不住抬手把对方的身子又猛地推开。
这一推就给那小公子推出去老远,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任是谁也想不到那一个小仆竟然敢这么大胆地对大家少爷出手。
“你、你敢推我?!”小公子已经气到不行,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哪个下人敢这么对待自己。
对着小蛇吼道:“你活腻了吧?当我不敢告诉别人就治不了你了吗?!揍他!”
于是众多人一拥而上,他们都是富贵人家的孩子,身体大多长得又高又壮的,各头都比小蛇高了大半个脑袋,没几下就轻易地把小蛇推倒在地上。
那时小蛇趴着身子,抱着自己的脑袋,在一阵胡乱踢打之下依旧倔强地用自己的身子把那只鸟儿护在怀里,就算他们再怎么打也不肯撒手。
后来一直到他们没了办法,骂着离开,走后许久小蛇才晃晃悠悠地从地上爬起来。
好在小蛇的身体有妖力护着,就算那帮孩子下手不知轻重地打了这么久也没受什么太重的伤,只是身上弄了许多灰,额头和膝盖流了血,还有些小擦伤。
伤口传来一阵阵沙沙的疼痛,疼地眼泪忍不住地从眼眶里溢出来。
强忍着抹去脸上的泪痕,又低头看了眼自己护在身下的小鸟。
鸟儿在冰冷的地面是瑟瑟发抖,受了伤的翅膀也不住地打着颤。
小蛇把它捧起放在掌心里盯了许久,眸光中波澜不惊。
忽然间手掌稍一用力,引得麻雀胡乱扑扇起翅膀,炸起来的羽毛乱飞。
“长得一点也不好看,跟先生比起来差远了……”
小蛇冰冷着语气,眸光更是清冷,好像还有那么一点点的嫌弃。
也就是冷静下来之后才发现,这也不过就是一只普普通通的小麻雀嘛,自己干嘛为了它拼死拼活的?
“……”
小蛇撇着嘴,盯着它沉了许久,忽而碧绿的眼眸中掠过一丝异样的光芒,喃喃自语着:
“不知道……会不会好吃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