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铎城郊-卫陵庄园级私墅

“爷爷。”方兴艾站在书桌前，朝手握书卷的那人喊道。

“嗯……”，应是应声，可那人的目光依旧落在纸页上。

方兴艾见状，抿了唇静立。

不知道过了多久，似乎窗外投进室内的影子已经从房角的这边悄悄溜到房角的那边，诺大空间里的悉索翻书声这才蓦地归于平静。

屋外鸟声清脆，屋内，戴一副黑金色板材材质镜框、鬓发半白的老人合上了手里的书，他抬头看向了立在他书桌前的人。

“兴艾今年大二了是吧？”

“对。”

“最近学习怎么样，学校里的课程难不难？”

“还好，我最近在对大四的内容进行收尾，下半年的话会开始对ACCA、CFA、FRM等一些证书进行备考取证……另外如果时间安排得过来的话，我会正式进入公司实习……当然学业的进修方面我也会同步准备……”

唇角撑起一抹笑，光打进来甩在人脸上，方兴艾因而炫目，眨了眨眼，终于语毕。

这一条一条列出的往后近两年的人生，方兴艾早在上一个两年、甚至五年的时候，就已经背得滚瓜烂熟了，她做得很好，如约、也如期……

方协政压颌倾听，直到结束，眉眼完全舒展开来，瞳孔里散发出因饱满阅历而充盈流溢的温和眸光。

“不错。”他点了点头。

似乎是注意到了这备受他期冀的孙女的在情绪上并不怎么高涨，方政协微微挪了身，从一旁的抽屉里拿出了一份文件。

“过段时间是你的大日子，爷爷老了，不知道你们年轻人喜欢什么，也没什么礼物能送给你，只是听说成铎西南有一块地要开发，所以让人提前截了下来，打算送给你当个彩头。”

黑色的硬质文件壳摆在桌上，表面细微的凹凸颗粒散了折射的光，显得暗得深不可测，方兴艾唇角翕动，最后只说了句：“谢谢爷爷。”

而至于掌心那被指甲深扣而出的印痕……她不将之展示，就不会有人知道。

·

李择研迈出楼栋的单元门，烈日仍旧倔强又勉强地拽着青天，仍旧要把人烤得快失去理智。

不行，还是不行。

新看的房还是不合适，单租变合租，也不构成最优性价比，她还要继续找。

拭去额角的汗珠，李择研紧了紧书包的肩带，接着往下一个地点去。

手机的铃声恰好响起，生生止住李择研将抬的脚步。

电话接通，都市丽人般自信又拿捏恰到好处的声音传来：“李择研、李作家，为什么不回我微信？为、什、么？”

分明也不算算账的口气，但这仍旧让听到声音的李择研在滚烫的空气中冷不丁地打了个冷战。

“姐，你听我解释……”

“别，你来我跟前，咱们啊，好、好、聊……”顾岚奚环顾四周，看到食堂的堂灯正陆陆续续地打开，“哦对，我现在在你们学校那个看起来很新的、配色有点花里胡哨的那个食堂，给你半个小时，能赶过来的吧。”

“嗯……”

“赶紧的，我饿了。”

“……好”

嘟。

干脆利落地被挂断，李择研微微紧了眉，说不上来为什么，但她感觉电话那头的岚溪姐似乎有点奇怪。

行程再度被打断，李择研只好打开手机上的地图app，重新更换了导航路线。

于是半小时后，夏大网红食堂

“岚奚姐，你吃什么？”李择研捏着手里的饭卡，侧身问道。

顾岚奚托着下巴，抬头扫视各窗口上方的招牌，筛筛选选，最后落在一家牛肉面的窗口。

“这个吧。”她抬手指了指。

“好。”李择研点头。

两人点了单，找了就近的座位坐下，坐了一会儿谁也没先开口，李择研只好看向面容姣好、身材管理也超到位的都市丽人顾女士，然而对方却只是抬头看灯、低头看桌、侧头看柱，偏偏与自己视线有所交错的时候，会看似不着痕迹、实则非常显眼地咧嘴一笑，继而再次转过头。

最后还是李择研轻微地咳了两声，试探开口：“岚溪姐，你最近生活遇到困难了吗？”

“啊？啊哈哈，这么明显的？”顾岚奚尴尬一笑，挠了挠头。

但似乎这样直接承认有损自己身为长辈的颜面，顾岚奚清了清喉咙嘟囔道：“那其实也不能怪我来着……都是一线城市，那怎么成铎房子的租金要比清荔贵上两三倍呢？”

“你在哪租的房子 ？”

“嗯……卫、陵？”顾女士扶额，再次有些心虚地开口。

李择研半是好笑半是无奈：“岚奚姐，你挑地方还是很有眼光的。”

“嗨，咱聊这干嘛，先声明我来可不是蹭你饭的”，顾岚奚挑过头发转移话题，扬扬眉又试图找回些气势，“我是说关于贸阅，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李择研吐出一个音节，接着却又停顿下来。

她不想。

不想参加贸阅那宣传得沸沸扬扬的“星海计划”，不想把珍之又珍的心血抛出去当毫无营养的谈资，扬名立万不是她所求，抛头露面更不是她所喜。

可是，岚奚姐不会害她，而她也分明从岚奚姐的一句句问询里看到期冀、野望。

叮咚~34号请取餐~叮咚~35号请取餐~

叫号声恰逢其时，顾岚奚仍旧带着期待的目光起身取餐，李择研随即起来，却微微泄了口气。

……

“哇，你们食堂可以嘛，比我们那时候好一百倍唉。”

顾岚奚仰天一声谓叹，水饱饭足十分欣慰。

李择研笑笑，想着岚奚姐应该是真的又遇到什么事业瓶颈了。

三五七八地聊饭后八卦，李择研眼看着对面的“都市丽人”顾女士愈加放肆，以至于双腿渐渐离地，直至终于把腿盘上了凳子。

“……李择研，我说真的。”

不知道思绪又拐到了哪里，顾岚奚重又将腿放下，转而再正色道：

“大互联网的背景下，大浪淘去的不只是泥沙，更有砖瓦柱墙、高楼大厦，二十年前我和一个人分道扬镳，他念数字，我秉纸媒，而结果你也看到了，去纸化的数字阅读给了传统纸媒狠狠一拳，虽不至于致命，但也捏紧了颈脉……而实不相瞒，这次我来成铎并不是因为工作调动，而是为了破釜沉舟，我会承认我从前的局限，但我也必须从当下红成一片的海里抢下一块口粮。”

“头部作者才有一丝的生存空间，而其他人，都会‘死’在这场变革里，从前我也是人们常说的，那什么‘文艺女青年’，所以现在，我才想要你‘活下来’，我知道你有你的追求，但在这个时代，我们已经没有办法再出现像从前那样的，深沉而有力、纯粹又质朴的作家了……所谓顺势而为，何尝不是‘借力打力’的另一种说法呢？”

一字一句，仿佛古刹的钟撞之声，李择研按着腕骨，沉默不语。

良久她抬头：“姐，再给我两天时间，我给你答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