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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范蠡入世(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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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蠡从映霞谷一路疾驰,到达会稽城(越国的都城)时,只见城门上立着白幡,整座城远远瞧去,竟是一片肃杀,静穆极了。

进得城内,打听一遭,才知道太子勾践尚未料理完先王允常的后事,吴王阖闾便已率大军压境,太子匆匆即位后,便披上战甲,率军开赴前线了。

他最担心的局面,果然还是发生了:吴国趁越国国丧不稳,突然发难。

吴国的实力远在越国之上,又已经过去这么多天了,现在勾践的处境……

范蠡勒马掉头,顾不得休息,就向城外奔去,日夜兼程,终于在第三日,与越军相遇于槜李城郊。

此时,情势已万分紧急,越军仓促应战,准备不足,一路且战且败,连连失利,范蠡到时,正好与越军一同退进了槜李城中。

“大王!范蠡求见!”文种兴奋地呼唤着,直接引着范蠡来到勾践处。

正与几位将军商量对策却一筹莫展的勾践,听到文种的声音,一下子站了起来,迫不及待地望向门口。

只见文种一身铠甲不整,而身后跟着的,正是风尘仆仆的范蠡。

“少伯!”勾践慌忙迎了上来。(范蠡,字少伯)

“大王!”范蠡来到勾践身前,便跪道,“微臣范蠡,救驾来迟,还望恕罪!”

勾践急扶起范蠡,又惊又喜道,“你说什么!你说‘微臣’?”

范蠡拳拳之心道,“大王待我如友,如今又为我报了父母的仇怨,士为知己者死,范蠡怎能不报效大王?”

勾践却急道,“不,少伯,寡人为你报父母之仇,绝不是因为这个,寡人……”

范蠡道,“范蠡也绝不仅仅是因为大王为我报仇才甘愿为大王驱使的。”

多年来,勾践以兄弟情谊相待,种种情景,历历在目。两人相视片刻,未及多言,文种先是喜道,“如此不是正好?真是老天有眼,大王,有少伯在,我越国有救了!”

“好,好,”勾践喜极而泣道,“我当初许诺,他日我即位之时,必拜你以上卿之礼……”

春秋时期,大臣分为卿、大夫、士三级,而每级又分上、中、下三等,上卿,已是为人臣者最高等级。

听及此,在场的几位大臣彼此传递了几下眼神,其中尤以大夫石买的脸色最为难看。

石买跟随勾践多年,一直是勾践的左膀右臂,可自从文种来了以后,勾践对他就没以前那样器重了,现在,又来了个范蠡?

范蠡此人早在楚国时便已名声在外,但可算不得什么好名声,传闻他疯疯癫癫、放浪形骸,大概正是因此,在楚国多年,未有一官半职,一直是个乡野散人。

被文种压上一头也就罢了,毕竟文种在楚国时便已贤名在外,可这范蠡凭什么?

思及此,石买心中嫉恨之情犹生:这范蠡什么时候与王上攀附上了关系?上卿?哼,真可谓一步登天呐。

“不,大王,”并未顾及周遭异样的眼神,尤其是石买那隐藏着敌意的眼神,范蠡坦然道,“范蠡寸功未立,怎能居上卿之位。”

“那许你何位才好?”勾践倒不觉得范蠡的担忧算什么问题,范蠡的本事,他清楚的很。

范蠡答,“无功不受禄,此战之后,再谈不迟。”

文种道,“大王,少伯所言甚是,论功行赏,少伯才可立足于同僚啊。”

“好,好,”勾践欣赏道,“本王没有看错,少伯果然不是贪图功名之人,从今日起,我们君臣戮力同心,越国富强指日可待!”

“大王,事不宜迟,”范蠡问道,“如今战况如何?”

于是,再无赘言,勾践执起范蠡的手,将他带到案前,指着案上地图,将形势娓娓道来。

吴军以数倍兵力围住槜李城,却一反常态,按兵不动;越军伤亡惨重,无力突围,甚至因补给不足,众人连守住槜李城都没有信心。

随着勾践陈述的深入,屋内气氛逐渐变回先前的凝重。

范蠡认真听着,心思深沉,不动声色,没有表现出一点为难的样子,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勾践边说,边时不时抬眼看一下范蠡,范蠡那从始至终舒展的眉心,令他一直惴惴不安的情绪,也逐渐缓和了。

待勾践讲完,范蠡心中已经有了计较:僵局,在吴国打破僵局前,先发制人,出奇制胜,这是唯一的希望,但在此之前,越国必须坚守住这座城池,为他的计划争取时间。

可是……

他扫了一眼全屋:几分狼狈的勾践、焦急的文种、灰头土脸的将领们。

越国上下的心态,只怕早已被吴国打垮了。

坚守城池?

只怕他一离开,现在的越军连吴军一波攻击都抵挡不了。

“少伯,你可有什么良策?”等了半天还不见范蠡有反应,勾践急急地问。

范蠡略一沉思道,“大王,我越国与吴国虽然积怨深重,连年都有争战,且吴国一直有吞并我国之意,但先王驾崩实属意外,吴国发兵其实也是仓促间的决定,此次孙武(吴国军事家,著有《孙子兵法》)并未随军,这绝不是一个巧合。”

范蠡说罢,抬眼看了看众人,目光最终落在文种的身上。

文种领会道,“你是说,吴军内部君臣间已有嫌隙?”

“嫌隙谈不上,不过,”范蠡转向勾践道,“大王,孙武此人之兵法谋略,当世可与之睥睨者,屈指可数。孙武必定不赞成吴国出兵,才最终没有随军,此间种种曲折我们虽然不知,但这却传递出一个信号……”

“少伯是想告诉我们,吴国大将孙武也并不看好此战,”文种忽然茅塞顿开般对勾践兴奋道,“大王,所以,我们不该消沉,这场仗,或许并不如我们想象的那样糟糕。”

勾践听罢,向范蠡喜道,“当真如此?”

范蠡微笑着点了点头。

“微臣正是此意,”范蠡再无隐居映霞谷时对勾践言语中常有之迂回曲折,拱手直言道,“孙武之顾虑,不外有二。其一,吴王阖闾趁我国先王丧期,突然袭击我国,此乃不义之举。虽然当今天下诸侯纷争,多为不义之战,但诸侯们多数还是要打个正义的旗号,师出有名,才能名正言顺,堂而皇之,才能不被世人指摘,这些看起来似乎是华而不实的表面功夫,但各国却很重视,因为只有正义才能凝聚军队,鼓舞士气。如今,举不义之师的吴军,军心未必稳固。”

“其二,吴王此次求胜心切,仓促前来,必定军备不足,此乃行军之大忌。天时,地利,人和,吴失其二,只要我们冷静把握,一定会绝处逢生!”

自从被困城中,身边将领,都束手无策,无一人能进上有用之言,更别说像范蠡这样敢用肯定的口吻告诉勾践:越国是有获胜的希望的!

范蠡坚定的言辞,像是给勾践吃了颗定心丸。勾践先前种种焦虑、烦躁、无计可施的窘困,神奇般地一扫而空。他的脸上第一次露出发自内心的舒缓,重拾胜利的希望。

范蠡是第一次为他出谋划策,还是在如此重要的场合,他却发自内心地对范蠡深信不疑。

看着范蠡短短数句精辟入理的分析,就深深鼓舞了大王的信心,文种不无欣赏地喜道,“大王,少伯一番话,道破吴国的问题,正为我们指明了破局的方向啊。”

勾践点头,深以为信。

吴军的弱点,其一在军心;其二在军备。

可是,说是这么说,到底要怎么做呢?这才是问题的关键。

大夫石买此时也凉凉笑了一声,“那依足下之见,我们理该如何?”

“关键在军心,可突破口却在军备,”范蠡沉稳客观地一语点出目前问题的核心,“粮草供应决定这场仗的成败。”

越王勾践略有所悟,像受到鼓舞般握拳道,“他们现在必定因为准备不足,而粮草不济,才延缓了进攻,”然后,他突然兴奋道,“我们可以趁机来一个大反攻!我军至少还剩三万,如果死拼,未必就冲不出去!没准还能博出一线生机!”继而似乎已经有点习惯性地在征求范蠡的认可,“少伯?”

“据微臣一路所闻,他们确实粮草不济,”范蠡坦言道,“但恐怕我们也撑不了多久吧?”

文种点了点头,肯定了范蠡的猜测,“我们的粮草最多只能撑七日,”然后又道,“而且,我们的三万士兵中,有半数伤残,士气低落,根本不是吴军的对手,如果勉强出战,只怕……”

范蠡对越军的情况并不意外,“大王,吴军是有弱点,但即便这样,敌强我弱的形势依然没有改变,如果不能速战速决,主动出击只是自取灭亡。”

文种更加忧虑道:“一旦不能速决,拖延下去,我们的机会会更渺茫。吴国太子夫差的妻子是齐国公主,他们必定派轻骑到齐国借粮,粮草一到……”

“这还是最乐观的情况,吴国的大将伍子胥不会这么做,”范蠡望向勾践,毫不避讳地指出或许更糟糕的一个结果,“攻入敌人的城池,抢占敌人的粮草,以战养战,才是伍子胥一贯的风格。到时,他一定会向全军许以重诺,激励他们直接反攻我们的城池,一城的战利品,足以鼓舞一军的士气。”

勾践变色道,“就像他们攻打楚国时一样?”

文种面露忧色,声音陡然激动,“楚国郢都被攻破之后,屠城三日,军民死伤超过十万,一国之都几乎被洗劫一空,连楚国大臣的女眷们也难逃被凌辱的命运。”

勾践与文种脸色都瞬间变得异常沉重:更甚者,柏举之战,吴军不仅攻入楚国都城郢都,楚昭王外逃后,伍子胥甚至将早已故去的楚平王的尸首从坟墓中扒出,鞭尸泄愤。

“足下何必危言耸听!”石买不满道,“大王不必过度忧惧,伍子胥与楚国可是有世仇的!”

伍子胥之父伍奢,之兄伍尚,当年就是被楚平王冤杀的,惨遭灭族之祸后,伍子胥虽侥幸逃脱,也一直为楚王追杀,且辗转诸国,诸国皆不敢留,生活凄惨。而被吴王阖闾收留、复仇,都是后话。

石买觉得,这范蠡与一般逞口舌之徒没什么区别,一味说些夸张的话,想博取上位者的注意,说了这么多,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也说不出到底什么才行!

于是他又有点轻蔑道,“足下有工夫在这说些危言耸听的话,倒不如说说究竟怎么解决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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