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二十三年，大周朝重开骊山书院，广召天下德才兼备者，入学待命。

顾明昭上有一个惊才风逸的哥哥，十四岁那年为黄河筑堤建言献策，被圣上赏识接待过一番，已经早早被骊山书院内定下来。下有一个风华绝代的妹妹顾明月，前年上元解了中宫定的一道谜题，夺下魁首，有盛京第一才女之名，宫里透露了消息，骊山书院学子名单必然有顾明月。

剩下一个顾明昭，此刻正和她爹她娘大眼瞪小眼。

她娘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昨儿我可是去打听了，宫里传来了消息，皎皎在名单上，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顾明昭哂哂一笑，预备打马虎过去，还没来得及说，她娘就给她提溜起来：“虽说这太子妃已经早早定了下来，皎皎也能做个王妃，你看皎皎多让人省心。天杀的改明名单下来，你进不了骊山书院，我看你去哪哭？”

顾明昭手一摊，一脸无奈道：“那我能怎么办？我总不能篡改了名单，把我自己的名单加上去吧。再说了我也不是一无是处的，前几天那马球会，我不还给阿娘你赢了个簪子？”

“马球，马球，就知道马球！”顾母抄起身边的鸡毛掸子就往顾明昭身上捶，“天天就知道和宋家丫头打马球，人家祖母和太后是手帕交，你有那后台进骊山书院吗？”

顾明昭她爹出手拦住她娘，半哄道：“别打了别打了，这孩子不经打，打坏了你之后又要心疼。所幸这名单不还没下来吗，我这几日去同僚那边走走，灼灼还是有机会进骊山书院的。”

顾明昭闻言笑嘻嘻地跳到她爹身后：“阿娘，你瞧阿爹就是我最大的后台嘛！”

她娘本是刚坐下，听到这句话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正准备骂些什么，她爹给她使了个眼色，顾明昭脚下生风立马跑了。

只听到身后隐隐约约传来几句争执“你就会宠着她”“你瞧瞧她现在无法无天的样子”云云之类的话。顾明昭抬头望了望天，天色还早，收住了回房间的步子，转弯出了门。

绛雪楼雅间里，桌子上摆满了各种时兴的果子，顾明昭吃的好不快活。对面端坐着一位穿着月白色圆领袍的少年，唇红齿白，剑眉星目，模样甚是俊俏，正是宋将军家的小郎君宋星驰。

此刻他瞧着顾明昭狼吞虎咽的样子，不觉间舒展眉头，露出几分笑意：“你喊我来，就是来吃东西？”

顾明昭闻声抬起头：“这可都是绛雪楼上新的，你敞开吃，我请客。”

宋星驰随意瞧了瞧桌上的糕点，挑了顾明昭手边盘子里的玲珑剔透的一个塞进嘴里，太甜了，果然他吃不惯，赶忙倒了杯茶，待嘴里的甜味被茶水冲淡后，才开口讲话：“你们女孩子就是喜欢这些甜食，你留一些，我带回去给翩翩尝尝。”

宋星驰口中的“翩翩”是他的妹妹宋星婡，与顾明昭同岁，小的时候在云中郡同顾明昭见过几面，后来两家都到了盛京，两人十分合得来，经常一同玩乐。

顾明昭一拍脑袋，从袖口里，拿出来一个彩色的绦子递给宋星驰：“差点儿忘了，上次翩翩让我给她打的，正好你给她一并带回去。”

宋星驰接过绦子，上面还残留着顾明昭的温度，他抬眼瞧她，半是玩笑道：“何时对她这么殷勤了，瞧你近来像是得闲，改明儿也给我做一个。”

顾明昭正要答应下来，又想起来出门前她娘像吃了炮仗般的模样，估计接下来的日子都不好过，不由得重重叹了口气：“怕是不成，你到时候让你妹妹给你打一个吧。”

“怎么垂头丧气的？有心事？”宋星驰就算是再迟钝，看顾明昭像打了霜的茄子那副样子，也察觉出一丝不对劲。

顾明昭揉了揉眉心，有气无力道：“前些日子不是说重开骊山书院吗？我阿爹阿娘为这个发愁呢。”

宋星驰轻笑：“怎么发愁怕那名单上没有你的名字？”

顾明昭重重的点了点头：“对啊，我阿娘说我哥和皎皎都不用愁，我这要是进不了骊山书院，估计要闭门思过几个月了。”

“别担心，”宋星驰双手撑着桌子，颇为警惕地瞧了瞧四周，放低了声音，神秘兮兮道，“和你说不要告诉别人。”

顾明昭闻言又是一阵点头，星星眼看着宋星驰。

“我在三皇子那里看到一副名单，上面有好些人的名字，上头还有你的，你猜会不会是骊山书院学子的名单？”宋星驰得意地笑着，而后邀功似的看向顾明昭，“给你带了这么大一个消息，是不是得给我些报酬？”

此刻顾明昭的心里乐开了花，爹娘那边总算有了交代，悬着的心终于落在了肚子里，她按捺着抑制不住笑容，清了清嗓音问道：“不知宋小将军想要什么，但凡我能做到的，定为宋小将军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宋星驰摇了摇手里彩色的绦子看向顾明昭。

顾明昭爽快答应：“成，我今晚回去连夜给你也打一个。”

宋星驰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不急慢慢来，我要一对儿的，颜色别那么花里胡哨就行。”

宋星驰给的消息倒是很准，二月底，骊山书院的名单放下来了，听说当时名单公布，顾家三兄妹皆榜上有名，顾明昭他爹那神气的模样，尾巴简直翘到天上去，同僚在一旁恭维了几句，她爹当晚就在鸿福酒楼摆了桌宴席，当晚喝的醉醺醺的回了家。她娘当时气的将她爹痛骂一番，连带着去跟前邀功的兄妹三人一起给数落了，不过还好，因着三人都进了骊山书院，也就数落了两刻钟，不然若放到平时得骂上一个时辰。

瞅准顾母又朝着顾父吼起来的时机，兄妹三人十分有默契地溜走了。

晚间，本该躺在自己屋子里的顾明月轻车熟路摸进顾明昭的屋子，掀开月白色的帷帐，钻了进去。顾明昭睡得浅，这么一动，便醒了。顾明月见她醒了，毫不客气的推了推顾明昭，扯过来被子，便钻了进去。

顾明昭一脸无奈：“怎么了，又来扰我清梦。”

顾明月则是一脸无辜状：“阿姐，今天这样的喜事你居然还睡得着？”

早在宋星驰那天得了信之后，顾明昭就激动了一夜没睡着，今天不过是稳了心神，如何睡不着，不过现下被顾明月弄醒，也没了困意，瞧着她一副神采奕奕的样子，不由得有些好笑：“现在是不困了，你想聊些什么，我陪你便是。”

顾明月扯了扯帐子上散落下来的流苏，轻笑道：“我便是做梦都没想到可以进骊山书院，阿姐，你说这骊山书院到底有多大，能住的下我们这么多人吗？”

“应该能吧，不是说为此次重开，还重新修缮了一番。”顾明昭一边回答着，一边翻身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躺着。

“我听杜家娘子说，此次选各族贵女入骊山书院，是为了给皇子郡王们选妃，阿姐，你说这是真的吗？”顾明月问。

顾明昭嗤笑一声：“杜凝雪的鬼话也能信？我的傻妹妹，你忘了她前些日子组了宴会坑你吗？她自己有那些见不得人的心思，故意套你的话呢。”

顾明昭口里说的杜凝雪，是如今杜相的女儿，杜相本是和顾明昭她爹本是交好的同僚，但当时因某事顾明昭她爹站错了队，被杜相给卖了，被贬到云中郡好几年，两人梁子也算是结下了，两家如今很是不对付。杜凝雪的母亲也是陈留郡的，曾与顾明月的生身母亲是表姊妹，顾明月小时候倒是和杜凝雪交好，来了盛京，情分也还在。但顾明月是这样想的，杜凝雪可不见得，明里暗里给顾明月使过好些绊子。顾明昭总提醒着顾明月，顾明月慢慢地也有了些提防，但并未因此就同杜凝雪闹掰。

“我才没那么傻呢，”顾明月嘟囔着反驳，“不止如此，我还套了她的话。”

顾明昭听着自己妹妹得意的语调，来了兴致：“哦？皎皎套了她什么话？”

顾明月道：“杜凝雪想当太子妃。”

“噗！”顾明昭仿佛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这是她亲口告诉你的？穆家娘子那才是铁板上定钉的太子妃，还真是心比天高！”

顾明月听见顾明昭的笑声，也不由得发笑：“我也是这样同她讲的，太子妃怕是指望不上，坐个侧妃或者是王妃什么的倒还是可以的，你猜人家说什么？”

“说什么？”顾明昭追问。

只听顾明月清了清嗓子，夹着声音，模仿杜凝雪的样子道：“哼，我可是凤凰天命，谁要做那劳什子王妃！”

“这唬人的话，也就她自己会信，她也就只敢在你面前说说，她若真有那凤凰天命，怎么不去穆京华那里卖弄？”顾明昭笑的上气不接下气，等笑够了又提醒道，“这话你也莫同旁人再提，免得日后传到谁耳朵里，添油加醋一番，把你也带进去。”

“阿姐不说我也是知道的。”顾明月乖巧应着。

两个人又说了一会子，都有了些困意，便不再说了，哪知顾明昭快要入睡之时，顾明月又冷不丁地开口：“阿姐，你说真的有‘凤凰天命’这一说吗？”

顾明昭打着哈欠道：“左右不过是图个吉利，信则有，不信则无。”

“那阿姐你信吗？”顾明月又问。

“不信。”顾明昭懒懒地回答。

“为什么？”

“因为啊，”顾明昭又打了一个重重的哈欠，意识已经有些模糊了，“因为现在该睡觉了，梦里什么都有。”

顾明月本还想再继续追问，却听到耳边传来平稳绵长的呼吸声，沉默止住了这个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