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霁头发上湿湿嗒嗒的,一绺一绺地支棱起来。一滴汗顺着他颊边滑落,划出一道水润的曲线。
沈书眠蹙眉,对自己刚好看到他这个位置有点不满。后退一步,视线上移,注视着他的眼睛。
“谢谢。”她说。
将手链还给店主,沈书眠不是好为人师的性格,但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就是做游客生意,也该诚信点吧。”
梁滟秒懂发生了什么,她微一挑眉,李霁竟然真找到给送回来了?码头离这里可不近。他这满头大汗,不会是跑来的吧。
但梁滟选择不说话。
沈书眠在前面走出店铺,李霁跟在她后面,梁滟错后两步,抱着手臂跟着。
“那个……”
沈书眠有点后悔,刚才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冲动,发了那种火。
她其实不是这种性格的人,明明从小稳重到大,一直是父母老师眼里的好孩子。
怎么就忽然跟个半熟不熟的人发脾气呢!
她低头看手机,消息已经无法撤回了。
于是抬头看看李霁:“过两天我回去,会约雨诺出来聊聊,如果你也方便……”
“我方便,约什么时间?”李霁淡淡地问。
沈书眠:“……我是说,你如果方便的话,就早点回去,多陪陪雨诺。”
李霁:“哦,我明天就回去了。”他看着沈书眠。
沈书眠点点头:“今天谢谢你了啊,李先生,那再见?”
她一转身,和迎面走过来的一男一女打了个照面,不由一愣。这个女人,是刚才和李霁一起乘船的那位吧?
她脚步不由放缓了,多看了她几眼。
温婉挂的一个女人,戴着眼镜,看着有三十多岁了,身材高挑有料,长相姣好。
但李霁说:“再见。”
沈书眠发觉自己看她看得有点久,借着梁滟跟上来的契机,侧身而过,离开了。
“谁啊那是?”那一男一女走近,男的和李霁很熟悉,颇感兴趣地问。
路上行人络绎不绝,沈书眠的背影很快被人群挡住了。李霁微微侧身,从缝隙里看到一抹鹅黄色的裙摆终将消逝。
就像鱼终将消逝在深水,月亮终将消逝于天际。
沉默片刻,李霁收回目光,“同学。”
他语气自然,态度里似乎带着点不以为然。
那男人却皱着眉在回忆,“我感觉她长得很眼熟,我应该见过她。”
他记性一向很好,如果出现“应该见过”这种情况,那是一定曾有过一面之缘。
李霁看了他一眼,不咸不淡地说:“和你没有交集的人,你也觉得眼熟。”
“那你倒是说说和你有什么交集,什么同学?高中的?初中的?不会是小学的吧?”
不怪他好奇,他叫李硕,和李霁大学时在同一个导师手底下呆了好几年,又因为也姓李,两个人挺熟的。那几年里,李霁日常泡在实验室里,那些觊觎他颜值的女生们通常会在围堵他一次之后放弃。
谁愿意跟个实验狂谈恋爱啊!长得再好看,那也不如买件漂亮衣服穿身上,情绪价值可以在短时间里拉满。
“她肯定不是个程序员。”旁边的女人忽然开口。
“诶,为什么?”
“看起来就不像天天和代码打交道的,还很漂亮。”
“你这个话不太合理,如果仅凭气质就能决定一个人的职业……”
两个人开始讨论起来,李霁懒得理他们,直接走人。
李硕追上去,对刚才的漂亮姑娘仍然感兴趣,“你刚才就是给她捡手链?她刚才穿着汉服站在桥上,可真是美呆了,要不是我有女朋友,我也想多看几眼。”
“嗷~~”他忽然叫了一声,赶紧揉揉被捏疼的胳膊。
“我是说,李霁刚才在船上,打老远就盯着,那俩眼睛快变成聚光灯了,就像这样。”他夸张地进行模仿,配合一个往前探的僵硬的脖子,显得格外搞笑,“然后船还没停稳,他就跳上岸往这边跑,完全不考虑考虑我这老胳膊老腿儿的,窜得比着急上厕所的袋鼠还要快上几十迈。”
李霁没说话,走路不疾不徐,让人看不出来他的情绪。
他大一时就被导师带进了实验室,当时李硕在导师手底下读直博。李硕是个逗比,什么情况都能插科打诨,搭上李霁这个锯了嘴的葫芦,简直是绝配。李霁年龄又小,十五岁就进了大学,一张稚嫩的少年小脸在一群沧桑的实验室老油子里,显得格外突兀,再加上李霁不爱说话,还喜欢保持沉默扮成熟,于是李硕总是忍不住逗他,很喜欢看那张深沉的脸上出现裂纹。
他那时候就知道李霁未来不可限量,但也确实没料到,不到十年的时间,他就把整个行业搅浑了。
这次李硕也参加了学术报告,他假公济私带着女朋友来旅游,正好和李霁聚一聚。李霁也有心邀请他加入公司,因此才有了今天的游船,并且意外看到沈书眠在拍汉服照片。
此时李硕心里的疑惑却更浓厚起来。
李霁不说话,有时候不代表这事儿稀松平常,反而可能说明他有点看重。
“你说,我会是在哪见过李霁这个同学的?”李硕和女朋友咬耳朵,低声问。
女人沉吟思考,仿佛这确实是个重要学术议题,“他说你跟她没交集,肯定不是大学,很可能你没见过她。”
李硕被提示到,忽然恍然大悟,“我想起来了!”
他兴奋地在身前击掌,“是照片。”
李霁看向他。
“李霁白月光的照片。”李硕得意地朝他笑,“原来是照片,就说这么眼熟呢。”
他对那张照片也算是记忆深刻了,都过去有十年了,居然还能在见到本人后想起来。
那次是过节,导师请大家聚餐吃饭,李霁很难得喝多了。
他这个人,平时小大人一样,虽然脸嫩,但装得深沉啊,以至于大家一时忘记他还没成年,给了点酒喝,半杯下去,人就坐着不动了。
他可是教授的宝贝疙瘩,没送学校去,怕没人照顾,直接去了教授不怎么住的一个房子,照顾他的任务也落到了李硕这位师兄头上。
进了屋子,李霁坐在床边上,忽然把钱包打开,看着里面那张照片,啪嗒啪嗒掉眼泪。
李硕被他吓了一跳,还以为钱包怎么了,凑过去看到上面一张照片,应该是抓拍的,长相很干净很漂亮的一个女生,没看镜头,看的是别的方向。
就在李硕想拿过来细看时,李霁把钱包宝贝似的护在了怀里,然后闭上眼睡着了。
睡得特别熟,但钱包在怀里搂的也特别紧。
那之后,李霁没提过照片的事儿,李硕倒是张了两次嘴,但知道他的态度后,也就不再提了。
这是李硕知道的关于照片的全部内容。
要不是今天看见本人,这些内容早已经被淹没在浩瀚的记忆中了。
刚刚乍一见李霁和一个陌生女人说话,再面对面瞧见对方的长相,李硕脑子里忽然冒出个念头。
——李霁和她应该是有点故事。
因此,李硕努力从记忆里找寻相关的片段,而且还真给他找到了。
“所以,你们……”李硕试探地问。
李霁充耳不闻,对这个提问一点也不关心。
李硕懂了。
这哥十几岁惦记着人家,惦记到了二十好几快三十岁,还没惦记到。
碍于女朋友在旁边,李硕不好把兄弟的隐私给透露出来,只好换了话题:“你那个《请你吃月亮》上热搜了,你可真是闷声发大财啊。但我有点好奇啊,这个吃月亮到底是个什么吃法?”
他看向李霁,渴望这位揭晓一下谜题,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踩到了同一个禁区。
“商业秘密。”李霁说,“你加入公司,进入项目团队,想知道的都能知道。”
“你这人嘿!”李硕拿他没办法,知道这人肯定不会透露个一星半点。
但加入猎户智能,这个选项他还得考虑考虑。
李霁给的条件很优厚,项目也很吸引人,明星企业热度很高。
但他毕业后就在高校工作,一直都和学校这个体系打交道,骤然出来,确实惶恐。
李霁不再多劝。他目光直视前方,刚才乘船时,还能说些建筑风格、风土民俗的话题,这会儿砖瓦不看了,树不看了,小桥流水也不看了,就一直往前走。
忽而他又放慢脚步,“师兄。”
“啊?”李硕眨眨眼,忽然正儿八经喊他师兄,怪吓人的。
“你看我这身,你觉得怎么样?”李霁忽然说。
李硕没明白他的意思,又眨眨眼。
“就这身。”李霁指指自己,“嫂子你觉得怎么样?”
被点名的女人也就疑惑了一秒,忽然懂了,白月光啊!
上下打量他一番,“很好看啊。”夏天的男装,T恤加长裤,也不能打扮出什么花来,靠的还得是身材和颜值。
不过李霁这个长相,也会不自信?
阳光正盛,打在他脸上,将这张脸照的有点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