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期两天的期末考试在紧张和哀嚎声中结束,又一周,试卷判完,录入成绩,全校排名。
沈书眠跟学生们一起得了考前综合症,光荣地上火——牙龈肿了。
她一手捂着腮帮子,一边看二十班的数学成绩。
脸上疼,心里还算满意,这学期的奖金应该是稳了。不但整体排名稳居了全校前列,全校前三十名他们班人数也占了许多。
但再将班里学生的成绩挨个看一遍之后,她顿时脸又黑了下来。
个别学生下滑的很明显,其中尤其明显的,就是孙雨诺。虽然勉强还能跻身年级前一百,但跟后面几个人分数差不了太多,也就是说,后面同学稍微加把劲就能超过她,几乎已经没有什么优势了。
沈书眠拧着眉,把二班的成绩也找出来,那个叫赵希的男孩子成绩也下滑不少,比孙雨诺情况好一些,但也六十名开外了。
沈书眠对比了一会儿,喃喃自语:“所以谈恋爱既影响龙傲天拔剑,也影响甄嬛复仇啊。”
李老师抬头:“啊?你在跟我说话?”
沈书眠:“我是说,恋爱是不是一定会影响成绩。”
李老师沉吟:“你学过那句诗吗,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
“《诗经》嘛,听过。”
李老师:“抛去性别不谈,这事儿分人。”
说完,低头继续去做工作总结。
徒留下沈书眠茫然无解。
就像判试卷时,开头一个大大的“解”字,但没了下文,这也不会给分。
沈书眠虽然按照教导处的工作要求拆了几十对,但实际上她既没有经验,也没什么见识。高中时的那点悸动并没有持续多久,发乎颜值止乎分数地早早就被她自己埋葬了。
她想了想,将记录在案的高中生情侣们的成绩都找出来专门列了个表格,转换成曲线图对比一番,有增有减,看着乱糟糟的,竟然看不出什么规律所在。
看样子李老师可能是对的。
之后,她又将孙雨诺和赵希的历史成绩也统计一番,画成折线图。
样本少了,问题变得显而易见了。这两个人几乎是同步下滑,影响因素应该是在前两次月考之间,也就是一两个月之前。一开始不算显眼,因此没有得到重视,但显然现在变得明显了。
沈书眠带着成绩单出门,到理科班办公室去找二班班主任杨老师,对方也在看成绩单,看到她进来,脸皱成了苦瓜。
“沈老师,你是想说赵希和那个孙……孙同学的成绩吧?”
“孙雨诺。”沈书眠把她画的两张折线图拿给对方看,“一样是在这里下滑,到了期末断崖了。”
杨老师看着这个图表沉思。
半晌他沉吟着说:“其实吧,沈老师,就跟你到了海边一定要试试水温一样,小孩子们到了年纪了,小打小闹地折腾折腾,也是人之常情。你上次说得太严厉了,孩子们接受不了也是正常。”
沈书眠懵了一瞬,这是在指责她吗?
杨老师指着图表里断崖之前的地方:“这是一模的时候吧,你看,原本成绩还稳定下来了,到了这次又开始下滑。他们被你抓到,是不是就是这个时间?”
沈书眠听明白了:“您是不认同进行干预?”
“你看啊,咱们一个班里五十个学生,一个年级至少五百个学生。我在教学岗呆了得有二十几年,带了十几届,几乎每年都见到几个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成绩一落千丈,谈恋爱是一个很小的因素。作为老师,你要为大部分学生负责,着眼的是全局,也要允许有个别掉队的。
杨老师语气里带着不以为然:“我知道你这样的年轻老师,有闯劲,想快点出成绩。但时间长了你就知道了,教育,不能急。你一急,就很容易坏事。”
沈书眠把两张表拿回来,朝他笑着说:“打扰您了啊杨老师。”
转身出门。
到了门口,还听到里面杨老师小声感慨:“现在的小年轻啊,还没经受磨炼。”
她一口气堵在了心里。
慢慢往回走,走廊里的声控灯随着她的走动挨个亮起。
她没回办公室,而是走到了上次发现两个高中生的地方,位于大礼堂和图书馆之间的一个外侧楼梯,已经停用很久了,因此格外僻静。
爬到最上面一层,可以站在连廊看到学校围墙以外。那是一片绿化带,灯光昏昏暗暗,不知名的树和灌木郁郁葱葱的,往地上一座,倒是个格外惬意的地方。
沈书眠记得她上学那会儿,老师们对早恋的管理比现在严格多了,一发现就叫家长,家校联合,打的就是闪电战。高压政策下,那些老实巴交的学生,心里的一点点悸动会很容易被吓没。
她就地坐下,这地方风景很不错啊,小情侣们是真的会享受。
坐了没几分钟,一道灯光忽然照过来,打在她脸上:“谁在上面?”
“是我。”沈书眠挡住眼睛,朝下面喊,“你先挪开。”
灯光没挪开,又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直到看清楚她的脸:“沈老师?你怎么在这?”
沈书眠也认出来了,下面这人不就是她的直属领导,教导处主任嘛。
她赶紧从楼上跑下来:“王主任,学生都没在学校了,您在查什么呢?”
“查早恋的女老师。”王主任笑呵呵的,关上手电筒,“分数都出了,还不回家?”
沈书眠给他看图表:“明天她家长来,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王主任扫了一眼,还给她,“沈老师,你是教数学的,你知道数学能学好最需要什么吗?”
“什么?”
“别那么较真儿。”
“……”
*
7月1日,学生返校,开家长会。
上午学生们都来了,沈书眠投影了期末考试卷,花了一节课的时间讲完。
班里各种唉声叹气此起彼伏,“啊我看错了,居然是选正确的”,“天哪不是问的黄球,少算了一步”,“太坑爹了吧,怎么这么多陷阱!”
沈书眠敲敲讲桌,打断他们:“老猎手从不会掉进陷阱里,因为很熟练。”
借机把假期作业发下去,听着第二轮哀嚎声,沈书眠朝他们笑了笑,深藏功与名。
她往孙雨诺那个方向看了看,这孩子眼圈都红了,但强忍着没哭。沈书眠有点恨铁不成钢,也没当着这么多同学的面说她。
下午的家长会就没上午这么轻松了,跟学生在一起,说的都是教学相关的事,她可以没有太多顾虑。
但面对一个个人到中年,早就褪去了稚嫩的老油条们,沈书眠说话时还是有点紧张。
虽然可以毫无愧疚感地用各种题型为难那帮小孩,但暑假前的家长会,直接决定了暑假的生活质量,沈书眠还是尽可能挑好听的话来说。调皮捣蛋被她形容成活泼开朗,成绩不好也可以说孩子乖巧懂事,总之万能公式就是挑孩子的优点进行放大,然后再相应地给出数学学习方面的建议。
“这是二十班啊,你啰嗦什么,赶紧过来!”
走廊里响起一个中气十足的女性声音,沈书眠顿了顿,往外面看去,看见一个中年女人拖着一个男生走过来。等他们走到门口,沈书眠认出那个男生是二班的赵希,她顿时明了,这是赵希妈妈,来者不善。
沈书眠往孙雨诺的位置看,她的位置是空的,签到表上也没有她的家长签字,应该是还没来。
“您是沈老师吧?”
赵希妈妈拉着赵希在门口站定,她穿着小香风的套裙,脸上妆容精致,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未语先笑,透着精英人士的从容。
她说起话来不紧不慢,“您好,我是赵希妈妈。我想跟您谈谈赵希和你们班孙雨诺的事情。”她往教室里看了看,笑容不变,“孙雨诺的家长应该也来了吧,要不叫出来一起谈谈?”
沈书眠:“……”
她看看这位妈妈后面已经快把头埋到地板里去的身高一米八的高大少年,“这位家长,我们班还在开家长会,您如果有事情,请……”
赵希妈妈挑了挑眉,打断沈书眠:“沈老师,我今天来,是希望您给一个解决方案。因为你们班这位女士的原因,我家赵希的成绩受到了太多影响。”
“赵希成绩下滑的原因,并不是……”
“孙雨诺的家长,你能不能出来一下?都这种时候了,还缩在里面不出声吗?”
沈书眠皱眉,跟班里家长们道个歉,从讲台上走下来:“赵希妈妈,您去办公室等我一会儿,咱们坐下来慢慢说。”同时拿出手机,准备拨打二班班主任的电话。
她工作几年,之前完整得带过一届学生,家长们一直都挺配合,还是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赵希妈妈冷笑,“沈老师,你为什么不能把孙雨诺家长叫出来呢?是因为不在乎吗?他家女儿愿不愿意学习我不管,但我们家赵希,那可是考北清的苗子,这么好的苗子,被这种水平的家庭出来的带坏了怎么办?你们学校是不是也应该负责任?”
沈书眠满脸问号,这位家长的脑回路是怎么回事,小情侣谈个恋爱,怎么就扯上家长素质了?
她正准备说话,这时旁边忽然冒出个声音,淡淡地插话:
“请问令郎的父母长辈有北清的毕业生吗?”
沈书眠和赵希妈妈一起转过头去看。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士,身材高挑,眉目精致如画。他穿了件黑衬衫,西裤挺括,一手插着兜,另一只手握着手机和车钥匙,露出个似笑非笑的笑容,直勾勾看向赵希妈妈,等着她回答这个问题。
赵希妈妈:“你是老师?”
“我不是老师,只是想了解下您说令郎是北清的苗子,有没有什么依据。”
没等她回答,对方先向沈书眠伸出手,“您好沈老师,我是孙雨诺家长,我叫李霁。不好意思临时有个会,耽误了。”
沈老师下意识握了握,瞬间产生了一种接待领导的错觉。
但对方太年轻了,二十出头的毛小子,长得倒是斯文帅气,还宽肩窄腰的,真不是孙雨诺为了隐瞒自己成绩问题请来的演员?
沈书眠跟他确认:“孙雨诺父母没时间来吗?您是她?”
李霁:“我是她舅舅,亲舅舅。”
“这样啊——”
沈书眠将信将疑,想着是不是电话确认一下。
赵希妈妈在他们你来我往的对话中,品出几分被忽略的难受。
她昂着头,往前走了半步,强行挤到两人中间,“孙雨诺舅舅是吗?你们家孩子影响了我儿子读书,这个事情你打算怎么解决?”
李霁慢悠悠将视线挪回到她身上:“我的长辈里有几位北清毕业,我自己北清毕业后,现在学校兼任助理教授,这样看,孙雨诺多少有北清的基因在。您说的好苗子,是指这方面吗?”
赵希妈妈:“……”
感觉到了突如其来的压力。
那是来自学神的血脉压制。
她张张嘴,底气弱了几分,战术性拢了拢头发,仍然想找回自己的主场:“北清的?能这么没有时间观念?别是青大北鸟的吧。”
李霁笑了笑,语气诚恳:“您说什么都对。”
他转头面向沈书眠:“沈老师,班会是不是还没结束,咱们进去?”
沈书眠点点头。
李霁抬脚就往里走。
赵希妈妈忽然扯住他衣服拦住他:“你不能走,你得给我个说法。”
李霁看了看被她抓住的衬衫,停下,理了理衣服,赵希妈妈碰触到他的目光,下意识松手。李霁松了松手表,慢慢往前进了两步。
“赵希是吗?”
李霁越过赵希妈妈,走到隐身了半天的男生面前,“你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