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城赛马,是千亿级别的产业链。
从马匹选育、饲养训练、马术俱乐部,到竞技比赛,以及依托赛事衍生的体育彩票、媒体传播等一系列领域,都不断有上下游项目落地。
其中,以赛马会地位最重。
云城赛马会成立多年,运作成熟,每周有固定赛马日,每月定期承办各种国际公开赛事,职业化建设程度很高,本地人对这项赛事的热情也很高。
周六,雨还是没停,氤氲迷迷蒙蒙一片雾气。
小黄扛好拍摄器材,拍上车门,将冲锋衣帽子随手一拉,快步跑进建筑里。
“哇擦。”他边抖落身上雨滴边纳闷,“这雨下成这样,还能照常比赛啊?”
他是苏城人,对赛马文化所知甚少。对「赌」的热情全倾注到A股上了,来了云城小半年,也没买票进过跑马地。
“这才哪到哪。”时闻接过包,套上工作牌往里走,“要停跑马,起码得挂风球,不然云城百姓不答应。”
小黄肃然起敬,“这就是体育精神。”
时闻笑着纠正,“这叫博.彩精神,OK?”
他们上了二楼看台,挑好位置架好摄像机往底下沙圈看。
比赛开始前,所有预备参赛的马匹都会在沙圈亮相。
雨天场地湿滑,对马匹情绪、场地挂牌及作战方式都会有影响,赛驹和骑师需要互相找感觉,评估状态最终决定是否参赛。
在此期间,马主及马主邀请的客人也会走进沙圈里面近距离观看。不过看马倒是其次,主要还是有钱人之间的社交把戏。
数匹百万美元身价的纯血马,逐次进场,昂首挺胸在底下亮相走圈。
小黄趴在栏杆上目不转睛地看,不由感慨:“我这辈子也就是大学毕业去丽江旅游时,在茶马古道那个景点,骑在马上被人牵着遛了小段路……哦,不对,那顶多是坐,都算不上骑。”
明明讲得可怜巴巴,可惜那天生倒霉小土狗的气质总令人忍不住乐。
时闻锐评,“骑行体验还不如小电驴。”
小黄蔫头蔫脑附和,“小电驴价格还少三个零呢。”
“应该不止。”时闻指着一匹刚进场就引起欢呼的赛驹,有些不忍地打击道,“这匹折算下来,估计要比小电驴多四个零。”
刚刚亮相的这匹名驹,身挂6号牌,克栗毛、玄黑蹄,是上一届夺魁的冠军马。
它是今日场上身价最高的一匹,由霍瑾安大手笔从澳大利亚引入,每次出赛成绩都可圈可点。
霍瑾安是霍决的堂哥,霍铭虎三妹的儿子。霍瑾安随母姓,其父是入赘霍家的姑爷。
霍氏树大根深,集团版图甚广。
壮年一辈三兄妹。
霍铭虎这一房是本家,手握最紧要的霍氏控股、房地产及港口产业。
二房闲散,只做慈善公益与文娱相关,不掺合实业的事。
三房打理的则是餐饮、零售及物流业。
霍氏原有的物流品牌PFU就是三房实权经营。前段日子霍氏控股收购速汇,经的是霍决的手,下半年重点的电商项目,又是零售相关,想必与三房明争暗斗的摩擦少不了。
霍决的名字最近在热搜出现得频繁,一打开一页词条看不到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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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据说当红小花卢姿妤刚在柏林电影节走完红毯,当晚就追他追到慕尼黑,被狗仔拍到一前一后进酒店。
霍决那边自然是无回应。
卢姿妤经纪公司对外说法是偶遇,说是正在休假旅游途中,与霍先生只是朋友,并非公众猜测的那种关系。
网友哪里肯信,娱乐圈里“朋友”这词最是暧昧。他们俩早前就传过几次绯闻,这次还不是在国内,偶遇到八千公里以外了,同一家酒店前后脚进门,谁还品不出点儿猫腻?一时间众说纷纭,扒行程扒细节匿名爆料,金主金丝雀故事有头有尾立马编出来。
时闻关于速汇的报道赶巧在这个时候出,无意间蹭了波免费热度。文章质量不错,还邀请到霍决本人参加采访,信息多、角度新,好评流量双丰收。
与霍决风流薄情的公众形象相比,霍瑾安无论是长相还是行事风格,都显得低调务实许多。
他五官量感小,薄唇挺鼻单眼皮,气质偏于寡淡。或许是因为没有盎撒人血统的参与,比起面容深邃的霍决,霍瑾安反倒与霍赟更似血缘兄弟。
上次在雁回山的水陆道场,霍瑾安的父亲去了,他本人没去。此时他西装革履,正在底下与人交谈。
时闻不由多看了几眼。
直到赛驹逐一准备入闸,她才拍拍小黄肩膀,交待他按计划好好拍,自己上去找俱乐部负责人做文字采访。
想着分开行动,多少能省点时间。
——想得挺美。
时闻没有戴表的习惯,又一次点开手机屏幕看时间,距离俱乐部负责人的助理第一次过来跟她说“稍安勿躁,罗德里格斯先生马上过来”,已经过去了将近一个半小时。
一边看马一边等,倒也不会太无聊。
但她毕竟是来工作的,经不起这么耗。
小黄那边早就把素材拍全了。大好周末,朝气蓬勃的小年轻还有恋爱要谈,时闻没让他陪着干等,打发他先回去社里还器材,然后就让他直接下了班。
下午连看三场马,看得人都饿了。终于等到负责人露面,没成想这鬼佬摆摆手,也不肯听助理说话,陪着几位中年富商边聊边往楼上去了。
顶楼餐区是会员制,时闻进不去,助理有点尴尬地请她再等等,自己先跑上去了。
跑采访遇冷不是一次两次,时闻习惯了,一般只要不太过分,都不会有什么强烈的负面情绪。
她无所事事,打算去休息区的空中花园随便逛逛。想着再等15分钟,凑个整到整点,采不到今天就不采了。
结果刚转过身,就见一个柳眉倒竖的少女直挺挺挡在走廊尽头。
“你回来做什么?!”
时微——不,现在应该叫阮微,阮娉婷前几年改嫁一位新加坡商人,继妹随了母姓。
时闻恍惚了片刻,没敢往前走,随后镇定下来,眉眼弯弯地笑了。
“哇,你长这么高了。”
她仔细端详着妹妹稚气未脱的面庞。搜刮着脑海,也没想出来什么恰当的话,只能像不近不疏的亲戚那样浮于表面地夸,“也长开了,不是塌鼻梁,变漂亮囡囡啦。”
“你、你阴阳怪气什么?!”阮微原本音韵清朗,激动时会不自觉扯高嗓子,从小到大都这样。
时闻话音刚落,她就捂着山根狠狠瞪过去,“天生的!才、才没捏!我本来就比你漂亮!”
时闻没料到这茬,愣了愣,没忍住笑出声来,纵容地点头附和,“是,你一向最漂亮。”
“少跟我装熟!”阮微气鼓鼓挖她一眼,不肯靠近,就这么隔着段距离连声质问,“我问你,你很缺钱吗?为什么要来干这个?”
这个?
时闻一时没领会到她在说什么,低头看一看自己手中的相机,这才反应过来。
“记者这工作也还好吧?”她还有心情开玩笑,“有五险一金,比沿街要饭略胜一筹。”
没想到阮微看起来更为冒火,“爸爸不是给你留了一笔钱吗?你没出去留学,总该把钱取了吧,还是说你大手大脚这么快就把钱败光了?”
越说越气,凭着最后一丝教养才没把手指指出去,“不然干什么这么窝囊?就那秃顶鬼佬,每天腆着脸拍马屁逢迎的货,就他都能给你脸色瞧!”
“工作而已。”时闻不当回事,避开与时鹤林有关的话题,好声好气逗她,“挣窝囊费哪有不窝囊的,况且就等了一小会儿,也不算给我脸色瞧。”
阮微本就脾气火爆,被她这无所谓的态度激得更光火,想要骂人,也没憋着,当即就骂了出口:“……你真的有病!”
时闻完全没有被埋冤的自觉,忍不住靠近摸她脑袋,被她没好气拍开,也不恼,兀自感叹:“现在青春期小孩都这么暴躁吗,说话句句都带感叹号。”
“别碰我。”阮微气得眼红红,闻言立马压低嗓音,“你装什么家长,我十八岁了,不是小孩。”
“好吧。”时闻好脾气地附和,“能进跑马地,的确是大人了。”
阮微情绪激动,一抽一抽地还在气头上,被不情不愿地拉进空中花园。两人坐在一棵柠檬树下,也不说话,时闻掏出手帕纸来给她擦眼睛。
还说不是小孩,时闻不禁莞尔,能把自己气哭了。
阮微性子跋扈,一直不太听话,但火气来得快消得也快,时闻不觉得她不可爱。
她噘着嘴不肯让时闻碰,没一会儿就坐立不安起来,梗着声音硬邦邦问:“……你找那个秃头佬干嘛?”
时闻说:“工作,要采访他几句话。”
阮微抠着指甲,咬牙起身要走,“我让外公去把他抓下来。”
“没事,不重要。”时闻连忙拉住她,“先坐会儿。”
阮微情绪激动,胸口起伏不定,眉心紧蹙带着一丝犟。
时闻又软了声音,“这么久不见,陪阿姐说几句话,好不好?”
阮微快要烦死,恼火得像只瞬间鼓胀的河豚,咬着嘴唇推她,“……你真的有病,干嘛装作这副样子?明明好几年都不来看我,我成人礼你也没来。”
时闻没有辩驳,只拉着她的手。
过了很久,才轻声道:“对不起,是阿姐不好。”
时闻见她反应,隐约猜测阮娉婷没有告知她真相。
阮微并非时鹤林的亲生女儿,与自己并无血缘关系。
但还是舍不得在这时提及这些,只顺着这炸毛小狮子的毛,把她数落的罪状都应下来。
哄着套了几句话,得知阮微前几日回国还去过安城找她,结果遍寻不见,时闻心里愧疚又多几分。
阮微僵直着身体任她拉着,红着眼圈平缓呼吸,半晌突然问起:“……那艘船模是你送的吗?”
“你收到了?”时闻没有否认地点点头,“我没有新加坡的渠道,只能拜托朋友送到你外公那里。”
又松了口气,“不知有没有赶上,但你收到就好。”
“有什么用。”阮微很不高兴地撇过头,“……我早就不喜欢那种东西了。”
“因为你长大啦。”时闻笑了笑,声音放得很轻,“不过阿姐之前答应过你的事,还是想做到。”
她的语气像怀念,又像别的什么情绪,听得阮微闷闷不乐,一时没能说话。
时闻却也不想让她接着这话往下讲,不多时就将话题转回当下现实,“你一直在新加坡念书,非年非节,怎么突然回来了?打算待多长时间?”
阮微盯着树上结果的青柠檬,手里却揪着时闻垂落在长椅上的相机背带不放。
“外公想我,我就回来。”
她对时闻非常不满,一眼都不肯再看她,却勉为其难把问题都答了。
“待到下个礼拜天,参加完阿决哥哥的生日舞会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