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商陆被CBL派来的车接走之后，薤白就只能跟冯树才呆在研究室里看新闻打发时间。

原本商陆说要先把薤白送回家的，但后者明显能感受到前者是要去做一件很重要、很紧急的事。所以薤白拒绝了商陆的好意，说反正在这里还有人作伴，就叫商陆去忙了。

说是作伴，但薤白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跟冯树才沟通。那位大神在吃完了两包奥利奥之后，立刻全神贯注地钻研起了数学，而且是趴在地上，拿着铅笔，大部分时间看上去都像是在愣神。

薤白也跟着愣神了一会儿，新闻反反复复都是在说着各地交通情况，还有重灾区的失踪人数之类的，看久了就会感到麻木，麻木的结局就是无聊。他后来也开始刷微博和B站，想趁着这点儿闲工夫给粉丝写写回复，但是看到的热搜内容全是雪灾相关。

有不少网友都在发自己家的门已经推不开了，还有人发村子里的猪棚被雪压塌，还有从稍微高一点儿的楼层拍摄的风暴的场景。薤白看着都忍不住打哆嗦，想到早晨跟商陆一起开车过来的时候，那雪挡住他们SUV的车门的样子。

这里还是首都，基建方面可以说是优秀级别的，但仍然让薤白感受到了暴雪的威力。他很难想象那些经济落后一些的地区正遭受着什么样的打击。

“八点之后就会好一些了，冷空气和水蒸气也都是周期性地环流，那之后的白天会是最佳救援时机。”甄远峰不知何时站在薤白的身后，一起盯着手机里那些受灾小视频。

薤白吓了一跳，转过头：“我看新闻里说受灾最严重的是山东？”

“是个叫日照的地方，那边的交通原本就不够发达，最新通高铁的一站是叫日照西站，最多只能容纳六千人同时候车。发生暴雪的第一时间就是封锁高速，私家车和巴士都无法开出日照，很多想要离开日照的人第一选择就是高铁，导致那里的候车人数很快就超过了上限。他们应该是等待今早高铁能够发车，但昨晚暴雪非但没有减弱，还增强了不少，再加上暴风一起，导致一些没有定期点检的建筑出现了裂痕，造成人群恐慌，发生了小范围的踩踏事件。”甄远峰面无表情地陈述着。

薤白吓懵了，张着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新闻里还没有播报，前线记者还没到达受灾现场，目前那里具体是什么情况我们也只能靠猜测。很有可能真的有建筑坍塌，也很有可能是大面积踩踏事故，还有可能停水停电导致人体失温，更有可能的是有些人觉得车站的情况很不理想、所以做出了错误的判断。”

“错误的……判断？”

“徒步离开车站，寻找其他安全的地方。”甄远峰耸了耸肩，“昨晚北京的降雪量远远不如日照，我徒步走回学校都险些交代在半路上，何况我还只是走了平时只需要十分钟的路。所以可以想象日照那里，暴雪活埋了多少人。”

“怎么……怎么会、怎么会呢……”薤白下意识地否认着这种现实，“可是网上都没说啊，网上都没有、没有……”

“昨晚一级应急响应的预警都下放到所有相关部门了，媒体那边自然也是一样，没有看到真正的现场是不允许按照猜测来报道的。至于你没看到网上有人发，那可能已经没有能力发了吧，那边的信号塔也塌了不少。”

薤白感到耳鸣声阵阵，心跳像是直接在耳膜处蹦迪，“那、那要怎么办？”

“没有了信号塔还有卫星，军队之间是靠卫星通信联络的。商陆正在和CBL谈无人机的事，如果张航还有人性，那应该会同意帮这次忙。”甄远峰坐在旁边的桌子上，望着窗外的雪。

“无人机？无人机可以做什么？”薤白没听懂，“探查现场情况吗？”

“探查情况，引导群众，寻找遇难者，这些由无人机来做的话精度和效率都会很高。”甄远峰点点头。

薤白揪住大腿的裤子：“但是他现在去谈，无人机又得等多久才能运过去？如果就像教授说的昨晚就发生重大事故了，那现在那些遇难的人要怎么办？”

“也不能怎么办了吧，”甄远峰回过头看着薤白，“这世上没有神，谁也不能给个命令就可以阻止了一切灾难，大难临头的时候，众生都是平等的。”

甄远峰的平静让薤白感到可怕，他先是觉得内心发寒，紧接着暴怒，最后意识到自己之所以生气也并不是因为甄远峰的态度。

他只是对自己的无知和无能感到悲哀与愤怒罢了。

正如甄远峰预料的那样，八点一过，窗外的雪势有了明显的减弱，薤白都能看到数学大楼的院子里正有人在扫雪。新闻里也陆续有了更多的关于灾区的消息，微博热搜榜上“日照雪灾”相关的话题终于占据了前十。

网上都在疯传一段视频，是一个旅游博主发的片段，画面中乌泱泱的挤满了人，看不到一丝空隙，甚至看不到尽头。背景音也是人群此起彼伏的尖叫声，有男有女，最尖锐的就是孩童的哭喊声，还有一声比较清晰的“别挤了都别挤了”。录制这段视频的博主简单地说了两句：“我现在是在山东日、日照西站，如大家所见这里从、从下午就挤满人，不知道工作人员怎么搞的，这样了还在往里面放人。听说、听说，好多人挤到站台上去了，外面大雪，外面下着大雪。卧槽……卧槽……我觉得我活不了了，卧槽……”

视频就到此为止，没有经过任何编辑，看来是用DY随手拍然后即时上传的，有些人扒出那个旅游博主前两天的视频内容，就在两天前那个人还在日照市的海边拍摄雪景呢。

还有网友评论说：“真的没人救救他了吗，我是他的粉丝，时不时就要刷一刷他的动态。看得出来他的视频是昨天夜里上传的，但是那个视频我今天早上才刷出来。给他私信也不回，报警电话也打不通了。”

“拥挤事件真的太可怕了，没想到2024年了我们国家还会发生这种事情。”网友们也纷纷留言。

“现场到底什么情况啊，怎么还没有记者赶过去？”有些急性子的人就已经开始指责记者没有职业精神了。

“所有的路都被雪封了，想过去就只能靠军队吧。我们最可爱的人都在哪儿呢，在路上吗……”还有些人在祈祷着国家迅速出军。

剩下的都是在祈求平安的，夹杂着一些表示恐慌的，配合上一群容易共情的，导致这个话题从冲上热搜的那一刻开始就持续发酵起来。

薤白单手捂着嘴，反反复复看着那段视频，越看越觉得那个车站的人恐怕凶多吉少，尤其是挤到站台上的那些人，站台可是露天的啊，在暴雪下的露天站台会是什么样，他想都不敢想。

陆白的粉丝群里群主和管理员们都站出来开始清点人数，互相询问着有没有家在日照、或者近期在日照旅游的，好在那不是个热门城市，更多人只是去了趟淄博。

“卧槽我真的走运，前两天刚从淄博回来，我那个傻逼对象还想带着我去日照看海，说青岛人太多，反正都是海，不如去日照。我真的庆幸我当时懒得再折腾！”群里有个粉丝跟大家聊着前两天的经历。

群里的人纷纷献出安慰，薤白也登上自己的小号儿，出来安慰了她两句。但这时副团长突然艾特他的小号，询问：“噗噗心累君也安全吗？”

薤白环视了一下这个毫无紧张感的研究室，心说这怕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了，于是给副团长回复：“安全，你们呢？”

“用户：雨中晴天：

安全就好了，我们都还好，北京的雪也怪吓人呢。不过学校发了停课通知真的赞，就只是很发愁中午要怎么去食堂吃饭。”

“用户：薤白是一种植物：

噗哈哈哈谁能想得到刚开学就放假了，虽然有点儿对不起那些受灾的地方，但是真的很开心。。”

“用户：陆神永远的傻：

团长副团长你们知道陆神怎么样吗？虽然我是觉得肯定不会有事儿吧，但是前两天在电视台发生的那件事儿也一直都没有正式的新闻报道，我就觉得网上根本看不到真实的消息。”

“用户：耽美一条龙：

团长这两天估计在医院要忙疯了，下雪天出车祸的肯定多……陆神没事儿，担心他不如担心自己呢。”

“用户：雨中晴天：

嗯嗯，陆神应该很安全呢。”

薤白看着大家的讨论，就很想告诉他们商陆现在正在做什么，但他又不能暴露了自己的身份，所以只能心痒地看着大家猜测商陆到底在干什么。

“用户：昨日重现999：

自从那部电影的热度降下去之后，陆白夫夫两个又淡出媒体视线了，最近我真的全靠薤白的短视频续命，但是这两天他也不更新了呜呜呜……”

“用户：雨中晴天：

要是薤白可以临时做个直播就好了，我刚刚也有看到超话里在求薤白直播的哦，看来大家都被这场大雪吓得不轻呢。”

“用户：噜噜噜噜：

求直播！求直播！！！跪求他和陆陆一起直播！！！”

薤白下定决心，转过头看着已经沉浸在学术气氛中的两个数学佬，然后询问道：“我在这里开个直播……可以吗？”

甄远峰和冯树才迷茫地转过头看向薤白：“什么直播？”

“就是直播，”薤白指了指手机，“我想现在开个直播间，跟大家聊聊天。如果你们觉得吵的话，我就去走廊里。”

“为什么这么突然要开直播，你要带货吗？”冯树才仿佛就觉得直播只有带货这一种作用。

“因为大家看起来都很不安，聊聊天会缓解吧，虽然我粉丝也不多，但是能安抚几个人是几个人。”薤白向甄远峰征求着意见。

“镜头不要照到公式。”甄远峰没再理会，也没有绝情地把薤白赶出去。

薤白松了口气，然后到自己的微博和B站上都发出了声明，说十点准时开始直播。消息一发出，群里和评论区里都炸开了锅，潜水党也冒泡出来跟大家一起“啊啊啊”、“嗷嗷嗷”，还有人在期待能够看到居家版的薤白和商陆。

结果直播间一开，薤白裹着羽绒服坐在研究室窗户边的样子，让看直播的粉丝们爆笑不止。

他也是没办法，为了不照到甄远峰和冯树才、以及那满地的草稿纸和满墙的公式，结果就只能选择尽量靠角落。但是墙边又堆满了器材和服务器，最后只有窗台那点儿地方算得上是净土。窗户边还是太冷了，他为了不感冒，又不得已地穿上了羽绒服，看上去像极了是在灾区为大家做第一时间报道。

“Hello，”他举着手机朝屏幕打招呼，看着直播间的人数从一万慢慢飙升到十几万，“这么突然就决定开直播了，没想到还有这么多人来看啊。大家都在安全的地方吗？今天山东那边的新闻看得我惊心动魄的。”

弹幕里飘满了打招呼和提问他在什么地方的，薤白没有如实回答：“我在哪儿？我在……哪儿呢，反正没在家里。今早室友有急事出门，我估计我是没睡醒，也鬼使神差地跟着出来了。现在正在一个神秘的地方等他忙完。对我还要跟你们吐槽，我们的车在半路熄火了，早上的雪真的很可怕，当时扫雪车都还没开始工作呢。”

弹幕又换成了一群人在担心薤白他们的安全，偶尔飘过几个人问“室友是谁啊”。

“我们很安全啊，我在很安全的地方，”薤白看着窗外的雪景，又看了看屋内的一片狼藉，“这个地方真的就只剩下安全这么一个优势了。”

“室友没和你在一起吗？”有个粉丝直接打了几百块钱为了让自己的留言能在直播间持续几分钟。

薤白看到了粉丝的问题之后，思考了一下：“室友没在一起，应该是去做一些救援准备之类的吧，我怕影响到他，就没有再跟上。”

然后他又看到有人花钱提问：“白白认不认识媒体人啊，想知道日照那里是什么情况。”

薤白露出难过的表情，他也想认识媒体人，但问过了袁文倩，袁文倩说警方那边也没有收到具体的消息。他又问过司半夏，司半夏那边也说所有的媒体人都蹲在公安门口等着一手情报呢，还有些不怕死的正在研究要怎么去日照。

据说日照当地的媒体人是打算把视频发到网上的，但是信号一直都有很大问题，而且即便是发了也会受到比往常更严格的审核。

“抱歉，我也没有什么有效的情报，也不能乱说推测和猜想，只能祈祷大家平安了。对了我开直播有个最主要的目的，就是想劝大家，在这种极端的天气下，除非你是要出门去拯救世界，不然都不要离开安全的地方，也绝对不要去有可能人多的场所。”薤白反复强调，“人没有那么结实，外面的暴雪真的走两步就觉得窒息了。我早上就感受过，那积雪都快到大腿了，我也有一米八了来着，还是觉得寸步难行。”

访问直播间的人数再次翻倍暴增，薤白聊着聊着都已经没有了话题，只能从大家的提问里找一些可以回答的，有时甚至就只是盯着弹幕愣神。

直播开始一小时之后，甄远峰突然收到了一通电话。薤白起初还没有在意，直到甄远峰接通电话说了两句话之后，弹幕里又疯狂有人提问：“白白不是自己一个人的？”

“房间里有别人？”

“有别人还不是室友？”

“白白到底在什么地方啊，为什么要穿这么厚？”

“是个男人的声音，感觉好怪……是同事吗？”

薤白这才发现了不妥，正琢磨着要怎么向大家解释的时候，甄远峰正巧挂断了电话。

这位教授根本不管薤白是不是在直播，转过头开口就说：“商陆谈成了，无人机很快就能到灾区参与救援。他在CBL远程指挥，估计今天回不了研究室了，问要不要派车把你送回家。”

薤白转过头：“啊……没事，我一会儿自己也能回去，雪已经小多了。”

“他看到你在直播了，怕你是因为无聊，让我劝你回家。这要怎么劝呢，我怎么劝你才能回家？”甄远峰竟然直接把这个问题抛给了薤白。

薤白耐着性子看着这位教授，心里想的全部都是“你再多说两句话我就会忍无可忍的回家了”，但当然了，开口他还是要给教授面子：“我这就回，也不能在这儿继续打扰你们研究课题了。”

“为什么要自己回啊，他能给你派车你就让他派呗，不坐白不坐啊。”一直坐在地上的冯树才突然参与进来。

薤白忘了自己还在开直播，“这大雪天的他要派什么车，不就是叫辆网约车吗说得那么高级，还派车。网约车我自己也能叫到。”

弹幕再次爆炸式增长，一群人都在线起哄，刚刚还在猜疑薤白是跟谁在一起的网友们，现在立刻逆转风向，都在弹幕里喊着商陆的名字，说“老公坐不住了吧”，“这是宣誓主权嘛”，“派车就很有总裁气派，你就让他装一下吧”，“快给你室友一点儿面子吧，看把孩子急的”。

不过也有些理智的网友帮薤白分析：“现在网约车叫不到的，我刚刚帮你看了一下……”

薤白转过头再看向手机的时候，发现这短短一分钟之内自己收到了好多打赏，一群人在弹幕里莫名地嗨起来了。他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对着镜头点点头：“冷静点儿，都冷静点儿，好吧我是在我室友的研究室……也不知道为什么他那么忙还要抽空看直播，为了让他能专心工作，我还是尽早回家吧。外面雪已经小多了啊，其实我家离现在我在的地方还挺近的，地铁也就几站地。”

他一边说着，一边拎起背包，朝甄教授他们道别，然后举着手机给几十万网友直播回家。

网友们又开始新一轮弹幕聊天：“研究室？那这是清华数学大楼啊。”

“好神圣的地方，白白可不可以带着我们逛逛数学大楼呀？”

“怎么感觉这楼挺旧的呢？”

“旧什么旧，这叫历史的沉淀感！”

薤白走路的时候扫了两眼屏幕，看到网友们聊得挺开心，心情跟着舒畅了不少。下楼到了楼门口的时候，台阶下就已经停着一辆奔驰大G了，他当时还以为那是别人的车，所以打算绕过去。

结果还没等他绕开，驾驶座的门就被打开，走下来一个看着彬彬有礼的小哥儿，对薤白说：“您好，商总让我来接您回家，请上车吧。”

薤白茫然地定在原地：“你是……光影的员工吗？”

“是啊，我是商总的秘书。”小哥儿开心地说，“平时想约公司的大G出去谈生意都不行呢，今天终于让我开上了，哈哈，有点儿兴奋。”

薤白都不敢看弹幕的反应了，他就觉得自己特别像是穿越到了什么霸总娇妻文学里，自己要是开开心心的上了车，就是甜宠小娇妻，自己要是别别扭扭的上了车，就是傲娇老嫂子。

横竖不是男的。

他最后叹着气上了车，看到弹幕果然又被刷了屏，不少人都在说“希望天下老公都学着点儿我们商总”，还有人羡慕“有钱真好”，不过偶尔也会有一两个人说：“难以置信，日照那边还是人间地狱呢，这边居然就秀起来了。”

薤白其实也觉得这样不妥，国家正面临灾情的时候，他们在网上这样秀恩爱实在是有点儿没良心，所以他全程表情都很严肃，还是继续在直播聊着雪灾的事情。

车开到公寓地下车库的时候，薤白以为自己只要和驾驶员小哥儿道别一下就可以了，万万没想到那小哥儿把车停在了薤白那辆奥迪旁边的空停车位上，下车之后又把车钥匙递了上来：“商总那辆车被拖去维修了，这辆是他新买来应急的，说您要是有事出门的话，记得开这辆新的，动力会更强一些。”

薤白感觉自己的大脑都承受不了这么巨大的信息量：“啊？这不是你们公司的车吗？”

“不是啊，是商总和您的车。”小哥儿笑着说。

“但你……那你……你要怎么回公司啊？”薤白抓了抓头发，混乱地问。

“不用担心，我坐地铁回去就行了！”小哥儿说完，把钥匙塞给薤白，像是完成任务一样如释重负，转身就跑了。

被留在原地的薤白一只手举着手机，一只手拖着车钥匙，表情十分的戏剧化。

也不怪他，毕竟他的生活就挺戏剧化的。等他缓过神来之后，才又有勇气看了眼手机屏幕，思来想去，说了句：“真的让大家见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