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问荆感觉自己应该是做了一个非常抽象的梦,醒来时头疼欲裂,梦里的一切他都没能记住。以前不知道脑震荡外加脑出血会是这么痛苦,想到他曾经还强迫一个头部受伤的小孩儿去继续工作,就觉得自己在某些时候还真不算是个人。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呢。
他艰难地睁开眼睛,看清身旁坐着的人不是常山而是妻子的时候,那种失落感让他自己都没办法尝试着去欺骗自己。
“你不用特意来,你也有工作吧。”
妻子在听到这话之后,没有摆出多么受伤的神情,只是点点头:“是啊,但是今天好不容易常山不在,我有话想要单独和你说。”
“小纯的事吗?”
“小纯遗传了她爸,那个人也是做事不考虑后果的性格,所以我也没法说什么。”妻子叹了口气,“我想过她早晚要出事,你还偏偏经营娱乐公司,那只会加快她出事的速度而已。所以,这些我都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
赵问荆摸到了床边的遥控,把床升了起来,得以坐着看清妻子的表情:“我没有好好纠正她,也是我的问题。”
“纠正?开玩笑呢,你不是一直觉得她很好用吗,有个这么支持你的事业的小姑娘,还积极的帮你稳住客户和员工,我看你一直都挺高兴啊。”妻子略带嘲讽地说了句,“所以应该说是我的问题,当初不该把她生下来,生下来也应该送别人。”
“雨琴,你这就是在说气话了。”赵问荆叹了口气,虽然现在根本没心情安慰妻子,但这又是他的义务。
“小纯大概是醒不过来了,医生说开这一周的恢复情况,但是时间拉得越长,醒过来的可能性越低。就算是醒过来,也会有很多后遗症,可能要一辈子瘫在床上。你觉得她那个形婚的丈夫,有可能扶养她一生吗。”妻子苦笑着问。
赵问荆只觉得头更疼了,他就知道小纯的情况不好,只是常山不愿意让自己多虑罢了。“苏木如何暂且不说,哪怕小纯需要终身护理,我也不会放弃她。”
“医生问我小纯今后有可能会成为植物人,但是拔掉呼吸机的话很快就会死亡,那样一来还要不要继续治疗。”妻子红着眼睛盯着赵问荆,“我说不治了,那样活着和死了也没区别。”
“……”赵问荆感到一阵反胃,他紧紧皱着眉,压抑着内心的愤怒和悲哀:“你现在不够冷静,回去好好休息,小纯的治疗方案我们再多找些权威的医生。”
“权威的医生做出的判断啊,常山找来了全北京最好的医生,手术也做了,交流会也搞了,最后都说只能看小纯自己的造化。小菁天天问姐姐怎么样了,我都不知道该跟孩子说什么,死了活着怎么都行,为什么非要半死不活呢。”
妻子说着,自顾自地摇了摇头,抬手抹掉眼泪:“我不懂你们的追求,明明已经是人上人的生活了,还有什么不够呢。但是你的事我也无权插手,至少小纯的事我可以替她做决定吧。
“当初觉得把儿子送出国是个不好的决定,但是有什么不好呢,人家在国外成了家,现在靠给人搭房子也过得挺不错。怎么那样的人生就不值得人羡慕了吗?
“问荆,如果说你还打算继续朝权力这条路深造,那我实在是怕了,权力是普通人碰不起的东西,你不是常山,你是普通人啊。要是你执迷不悟,那我们再重新考虑一下我们之间的事吧。”
妻子在说完这番话之后,立刻起身离开,像是摆明了不打算在听赵问荆的狡辩了。
赵问荆头疼到无法呼吸,再多屏息一秒钟,就会想起曾经被埋在土里的那个场景。天旋地转之间,他开始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明明知道自己是在床上,但又觉得像要摔倒了。
焦虑的感觉席卷而来,随后是止不住的呕吐,再后来他就不知道了,失去意识反而轻松了许多。
怪不得会有那么多人选择去死呢。
再睁开眼的时候,房间的光线变暗了不少,赵问荆转动着视线,这一次看到的人是常山。
“刮胡子了?”赵问荆扯出一丝微笑,开口调侃。
满面愁容的常山也像是为了回应他一样勉强笑了笑:“不然你又要说我。”
“怎么又过来了?”
“我想来就来,你管得着吗。”
“是管不着。”赵问荆合上眼。
“上午……医生说你状态不好,发生什么事了吗?”常山的表情明显就是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常山总是这样,明明知道,却当做不知道,只因为想要听一听赵问荆的真实看法。赵问荆早就该习惯了常山的为人,但是今天,他又很希望常山能稍微做出一丝改变。
“雨琴来过了,早晨的时候,说小纯的情况不好,她不打算治疗了。”赵问荆原以为自己能非常平静地复述这段话,但说完之后莫名哽咽了一下。
赵纯不是他亲生的女儿,但那又如何呢。
那小姑娘六岁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叫他爸爸,一喊就是将近二十年。
赵问荆原以为自己根本不在乎她。
常山没有说话,只是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床边,俯身握住赵问荆的手。
“这是你的错,又不是你的错,是不是的也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问题发生了,我们要解决问题。解决不了的问题,那就算了吧,这世上没有神。”沉默一段时间之后,常山说道。
赵问荆感觉常山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常山。”赵问荆看着眼前的人,慢慢恢复了平静,“你有时候会觉得,我一心向权的样子,很偏执吗。”
“说这个干什么呢。”常山笑了一下,没有无奈也没有抱怨。
“可能是因为我偶尔会这么觉得吧,”赵问荆转回视线,盯着天花板,“这世上的人啊,追求着很多种东西。爱情、财富、地位,总是要选一个。我资质不够,今生不可能像商陆那样什么都要,爱情又没那缘分,财富又从来不缺,只剩下地位了。”
常山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但,雨琴说得很对,权力是普通人碰不起的东西。”赵问荆合上眼睛。
“问荆。”刚刚没能说出口的话,现在已经到了嘴边,常山用力捏着赵问荆的手指,“你……你、你……”
“我……什么?”赵问荆费劲地睁开一只眼。
“你、你还,就是,你还……”常山烦躁地抓了抓头,“我靠,都特么一把年纪了,说这话我自己都害臊啊。”
“到底什么事啊。”烦心事一堆的赵问荆根本没耐心再给常山玩儿什么哑巴谜。
“没什么事儿,就是想问问,你还喜欢我吗。”常山说完,松开赵问荆的手,站起来在病房里走了两圈儿,不敢看赵问荆的表情。
但是赵问荆有好久都没有再说过话,没有常山想象当中的嘲讽,也没有愤怒。
常山心里很没底,转过头看了看,见病床上的人一脸茫然:“就是……你出车祸那晚,送急诊的时候,你拉着医生,喊我名字。我就在想,就在想……你是不是,嘶——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啊,还有这回事儿,”赵问荆语气很轻,“我以为那是梦来着。”
“不是梦,你搞得医生都以为叫常山的是你老婆呢。”常山自己笑了一声,然后咬了咬嘴唇,深深埋下头,“你结婚那么多年了,从来没跟雨琴闹过矛盾,所以我就一直没多想。不是说好了吗,离开了汶川,就把在那儿发生的事全部忘了。”
“看来你是真的忘了,”赵问荆露出苦涩的表情,“我可从来没说过喜欢,是爱,你还记得吗。”
“……”常山只觉得胸口发痒,有一股无所适从的慌张感。
“从八岁那年你动手把那些想从我怀里抢走光影的招牌的大人们赶走的那一刻,到现在,我对你的想法,从来没有变过。”赵问荆叹了口气,“但是,还有另外一个想法,也从来没有改变过。你不需要回应我,就保持你原来的样子就好了。”
“什么屁话。”常山突然生气,“你当初还强吻我呢你怎么不说,还不回应,你那是想要让我不回应的样子吗!?”
“开玩笑,我当然希望你能有所回应,但那是可以强求的吗。”赵问荆用手稍稍捶了一下床,虽然说现在他的身体情况不允许有如此激动的情绪,但神奇的是他现在完全不觉得头疼,反而是胸口发紧。
可能是因为他捶床的动静太大,常山下一秒就走过去攥住他的手腕,语气也温和了不少:“行了行了,是我不对。是我……反应不对。我啊,想了很久了,就你受伤这几天,天天都在想。要是这次你在车祸里出了事,要是没系安全带的那个人是你,该怎么办。
“我也不是什么圣人,问荆,我对自己的判断就是,比人渣好点儿有限。什么都是为了自己过得舒坦,什么责任都不想承担。我爸、我哥他们都看不惯我这样,女的也瞧不上我这样,就连我闺女,都不愿意跟我视个频。
“我有什么好的呢,真不知道有什么好的,除了有钱,除了有靠山,光论我这个人,可真是一点儿优点都挑不出来。人家商陆好歹还落个长得帅、脑子好,蒲薤白也是又好看又温柔,就连那个苏木、都好歹有张脸。
“我什么都没有,问荆,我是真的不明白你当初到底看上了我的什么。”
赵问荆越听越觉得平静,他自己多半也觉得很无奈,对一个人怀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实在是很难客观去解释。让他来解释的话,常山是他的人生里唯一一个对他不离不弃、甚至愿意出手相助的人。
可是这个理由好像又有一丝利己主义的感觉,因为对方不离不弃,因为对方能够帮助自己,所以就把对方当做特别的人。
这叫哪门子爱呢。
可是赵问荆扪心自问,这辈子过了将近四十年,在这将近四十年里,他所遇到的能让他产生一点儿心动感觉的人,除了常山之外,再也没有第二个。
为了公司所以选择娱乐圈,为了事业所以选择现在的妻子,为了权力所以不择手段,人品、人格、人性,他全都能抛弃。
但唯独没办法离开常山。
赵问荆甚至经常会给自己洗脑,自己离不开的不是常山、而是常家的特权,可仔细想想光影东山再起将近二十年,他一次都没有用到过常家的特权,因为他们根本就不是一个圈子的人。
那么也许自己是不想放弃常山的导演才能?可是将近二十年来常山导演的所有作品都没有拿过最佳奖项,之所以在业界出名也只是因为他家背景很强,所以被同行高高捧起。可惜常家的人并不欣赏常山的才能,一直对他导演的作品嗤之以鼻,于是即便同行捧着常山,金鸡百花华表的评委也会权衡一下到底是要哄着常山、还是要哄着常山的家人。
后来赵问荆放弃给自己找借口了,那样只会显得自己更加可笑。
自己就是单纯的对这个人,对这个浑身缺点、没半点儿柔情的人……
“说不上来,但你是常山,这世界上没有第二个常山了。”赵问荆认命一样感慨。
常山盯着赵问荆的脸愣神了一阵,突然纳过闷儿来:“所以我们现在是什么情况,所以你还真的对我有点儿那个意思?那你老婆怎么办,你闺女怎么办?”
“怎么就说得像是出轨了一样,”赵问荆也看向他,“我和雨琴,你也知道。”
“知道什么啊她都给你生俩孩子了。”常山有些烦躁地别开视线。
“一个。”赵问荆笑了一声。
“什么一个?”常山又看向赵问荆。
“你也不好好想想,我们结婚才多少年,儿子怎么就二十了呢。”赵问荆对着常山笑,“我也一直不怎么碰她,结婚之前就说好了,我用我的家业周转她的家产,除此之外互不干扰。你也是有意思,天天都往我家跑,一呆就是一整夜,居然还觉得我跟雨琴的关系更好吗。”
“那你儿子是谁的!?”常山震惊地问。
“据她说是个一直对她很好的高中同学吧,老实人,但没什么本事,本本分分,想靠自己的努力去娶她。”
“我靠,你们夫妻两个可真是……某种程度上来说还挺绝配?”常山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松一口气,忽然又想到下一个问题,“但小菁肯定是你的吧,长得和你那么像。”
“是啊,她确实是我的,还做过鉴定来着。”
“所以你们俩也不是完全没碰过彼此……”
“小菁今年十五了。”赵问荆突然像是转移了话题。
但常山又觉得这句话似乎还有点儿别的意思:“所以呢?”
“所以你闺女今年多大?”
“也差不多吧……”
“十六,虚岁十七。”赵问荆明确地说。
“嚯,你比我记得还清楚。”常山吓了一跳。
“你还没懂?”赵问荆冷笑了一声,但纯粹是自嘲。
常山想了又想,这才反应过来:“不会吧,你就因为……就因为我有孩子了?”
赵问荆用视线回答了常山,此后两个人长时间对视了一阵。
“仔细想想小菁也好,你闺女也好,出生都是不幸的。所以我一直尽可能地满足小菁所有的要求,希望她至少可以活得快乐一些。”赵问荆缓缓地叹了口气,“这辈子大概也就如此了吧,我做了不少错事,即便是不得好死,也是因果轮回,没什么好抱怨的。只是没想到居然真的被我爸说中了,妄图和权力扯上关系的人都没什么好的结果。”
常山还停留在刚刚的震惊里,许久后,才反驳了赵问荆:“倒不是跟权力扯上关系就不会有好的结果,而是我们在面临选择的时候,总是会精准地押中错误的选项。”
“那毕竟……正确的选项需要更大的勇气。”赵问荆说完,又觉得不对,“或者根本也没有对错一说,所以算了,钻那个牛角尖也没必要了。”
“你这语气是什么意思,怎么算了,什么算了?”
“对错之类的,真的算了。也没有几个人想要选择正确吧,大家想要选择的,都是欲望所驱。”赵问荆说着说着,累得有气无力,“所以也只能说,我这辈子为了自己想要得到的,结果伤害了很多人,也许会遭报应吧。
“然后我又觉得这个报应早就开始了,早就在我小时候注定了,算是提前支付了报应吗?我想要一个幸福的家庭,但永远得不到。我想要只手遮天的权力,但注定不可能。我想要我爱的人也爱我,结果成了笑话。
“仔细想想,这就是在开始的那一刻就写好了的结局,我就是这样的人,过不成那样的人生之类的,就是说,人和命运相互匹配。所以我无论做出什么样的改变,都扭转不了自己的人生。
“但我还可以去扭转别人的,或好或坏,我还可以去影响别人。虽然有时看不太出来,我啊,其实,真的……”
几乎是在硬撑的赵问荆,最后思维陷入混乱,在他失去意识之后,大脑还惯性地运转了几秒。那几秒钟里,他不受控制地说着:“我真的很想、很想跟那些学生一起死在山上,或者让我去死,保他们活下来也好。我爷爷、爷爷是非常好的人,他……为什么非死不可……他们为什么非死不可……”
常山叫来了医生,听着医生朝自己呵斥“跟你说了他现在不能有情绪”,心里自责不已。暂时离开病房的时候,他看到在门外靠墙站着的蒲薤白,两个人相视无言,结伴走到楼梯间。
“赵总没事吧?”蒲薤白才开口问。
“总而言之,接下来这一个月就让他好好躺着吧,不能有情绪的话那就什么都不能想。”常山耸了耸肩。
“我刚刚去看了看赵纯。”蒲薤白有些为难地低下头,“她还是没有恢复意识。”
“哪有那么多奇迹啊。”常山拍了拍蒲薤白的肩膀,“你也别想太多,这事儿跟你也没有关系。”
“认识的人发生这种事,总归是很堵心的吧,让人忍不住联想万一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
“这倒是真的。”
“常总刚刚跟赵总好好聊过了吗?”
“聊过了,不知道算不算好好聊。”常山回忆了一下,“结果我也没说出来我到底是怎么想的,反而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了。”
“那您到底是怎么想的呢?在人家女儿生死一线的时候,在人家的家庭摇摇欲坠的时候。”蒲薤白有些强硬地问。
“要是只顾着自己心里舒坦,我大概什么都不会想。爱怎么样就怎么样,我懒得参与。但是现在我也没法儿冷眼旁观了,一会儿我去找他妻子聊一聊,总不能让他妻子一意孤行,擅自决定小纯的生死吧。”常山深呼吸了一下,“放弃任何人的生命都是很难的决定,我怕问荆的妻子是在气头上,所以赌气不打算继续治疗女儿,那将来肯定会给很多人留下遗憾。”
蒲薤白没再说话,而是略感惊奇地盯着常山。
“怎么了?”常山也察觉到对方的视线。
“没什么,就觉得……常总好像是跟之前不太一样了?”蒲薤白缓缓摇头,“我还挺想拿常总当个临床案例的。”
“什么玩意儿啊,你脑子里装的也都是些挺奇怪的东西!”常山第一次抬腿踹蒲薤白,“别跟商陆学坏咯,他那性格有时候也挺招恨的。”
“哈哈我知道。”薤白没有躲,第一次被人踢了小腿,感觉上竟然是意料之外的开心,他好像有点儿理解商陆和常山之间的关系了。
“对了,商陆呢?”
“上午在公司,下午去学校。”
“还挺忙。”
“因为苏木有很多工作,找不到同等咖位的,所以赞助商要求商陆自己顶上。上午是去拍海报了吧。”薤白回忆了一下商陆的行程,“下午是要去阻止甄教授毁灭世界,想想还挺刺激。”
“等会儿,什么毁灭世界?”
“哈哈,具体我也不太清楚,总而言之得先去看看情况……”蒲薤白看了看时间,“一会儿我再去看看郑警官。”
“你行程也挺紧。”
“总比闲着要好。”
薤白和常山笑着道别,前者看着后者离开楼梯间,看着楼梯间的门一开一合,之后就几乎听不到什么噪音了。薤白叹了口气,朝楼下一层的郑勇病房走过去。
给他开门的人是他学姐袁文倩,她手里正握着水果刀,一副要行凶的样子。
“怎么这么戒备啊,担心有仇人上门?”薤白吓了一跳,随后进屋调侃。
“什么啊,我在削苹果而已。”袁文倩回到床边,继续给苹果削皮。
病床上的人还在沉睡,薤白看着郑勇身上的那些管子,有些不忍地别过视线:“他现在也不能吃东西吧?”
“谁要给他吃,是我自己要吃的。”袁文倩说着,切了一块儿苹果塞进嘴里,又切了一块儿递给薤白。
薤白拒绝了:“真亏我还担心你的精神状态呢,看来还行?”
“总不能一直消沉吧,就这两天没好好睡觉我就开始满脸爆痘,我还要好好活下去呢,所以该吃吃该喝喝呗。”袁文倩抬头看着薤白,“谢谢你还特意来探望,但是勇哥现在几乎没有清醒的时候。”
“嗯,我是来看看你。”
“那就更要谢谢啦,你吃不吃零食?我从楼下便利店买的。你坐啊,饮料要喝什么?”袁文倩拉扯着薤白坐在小凳子上,从储物柜里翻腾着瓶瓶袋袋的一堆吃的。
“倩姐。”
“嗯?”
薤白看着袁文倩递过来的饮料,犹豫着接住:“总觉得,很抱歉。”
“哪有让你道歉的道理?”袁文倩拍了拍薤白的头,“这跟你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啊。”
“也不能说是完全没有关系,那天晚上郑警官之所以出警,其实是因为有个叫沈峰的作家他感觉自己受欺负了所以才报警。要是我那天晚上再圆滑一点儿,没有让沈峰得逞的话……”
“天呐,这你都能自责吗?我听勇哥的同事说了,那个沈峰啊,去局里做笔录时也咄咄逼人,说了你不少坏话。我特么以前居然还喜欢过他的书!我真的脑残!我就估计当时在晚宴上应该是他欺负你,想要激怒你或者你身边的人。”袁文倩继续啃着苹果,“你们圈子也是不容易混诶,以前只是有所耳闻的程度而已,现在看来,变态是真多。”
“资源有限,不争不抢的话就会饿死,常规的途径抢不过的话,肯定会有人选择歪门邪道。走了歪路的人日子过得反而不错,于是大家纷纷效仿,就是现在这种局面了。”薤白拧开瓶盖,喝了一口饮料。
“看得还挺通透嘛,不过其实大家心底都在抗拒这种局面吧,只是没人敢站出来反抗而已,反抗就意味着有可能会触碰到大佬的蛋糕,那时候说不定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就是这么回事。”薤白点点头。
袁文倩笑了一声,凑到薤白跟前,“不过我相信,是你的话一定可以。”
“嗯?”
“如果是你站出来反抗,也许有的大佬会非常生气,但是还会有很多大佬愿意护着你。确实国人都有一个很不好的毛病,大家总是不能接受别人过得比自己幸福,所以卖惨的节目非常受欢迎。但你又似乎不太一样,我相信很多人会期待你可以幸福。”
“什么啊这么夸张,我有哪儿不一样了……话说当初诅咒我不得好死的人可真是铺天盖地啊。”薤白说得十分轻松,笑容也很清爽。
这反而让袁文倩笑不出来了:“你看,你啊,还是不会拿捏人心。人还是要适度卖惨的,人群有这种毛病,你就要去利用它,利用着然后去反转它。这才是高手呀。”
“啊……但那也没那么容易做到吧。”
“当然不容易,但是我认为你可以做到。”袁文倩双眼放光地看着薤白,“成为玩弄人心的大神吧,用你最真诚的一面去糊弄人。”
“我天,倩姐,我时常觉得因为自己不够变态而与大环境格格不入……”
“我是认真的哦,我也会帮你的,你现在的自媒体账号没有公关团队吧?”
“就一个吃播号,居然还需要团队?”
“需要呀,你的自媒体火不起来,就说明你没有抓到群众的痛点!”袁文倩用苹果核指着薤白,“让我们开始曲线救国吧。”
薤白却没有痛快地答应,而是无法控制地看向床上的郑勇:“勇哥会答应吗?”
“管他呢,我又不是出轨。”袁文倩把苹果核扔进垃圾箱。
“但这也是一份工作啊,而且我总觉得跟我扯上关系的人都会很倒霉。”薤白双手攥着饮料瓶子,诉说心中的委屈,“大家都、非死即伤,总觉得商陆能活到现在完全就是命大。”
“你是不是杯子里有半杯水就会想着只剩下半杯了的那种人?”袁文倩用手指弹了一下薤白的脑门儿,“我反而觉得,你是可以让人变得幸运的人哦。也许大家会过上更惨的人生,但因为有你在,所以你把大家的厄运逆转了。”
“那你肯定是不知道我父母和养父死得有多惨……”薤白已经可以把这事儿当做笑话说出来了,“还有前男友,死后政治权利都被剥夺了,骨灰都不知道是不是被拿去施肥。”
“你这是什么地狱笑话吗,我真的服了你。”袁文倩这次气得直接动手打薤白的头,“不过话说回来哦,你的养父叫什么名字来着?”
“本名是森少木,笔名是小林。”
“果然啊。”
“你看过他的文章?”薤白已经很久没跟外人提起过养父了,所以还挺开心。
“倒是没有,”袁文倩掏出手机,“我也是之前给陈教授整理资料的时候发现的。你看,这个照片。”
薤白凑过去看了一眼,上面是他林叔和他们学院的院长陈学斌的合影,照片整体泛黄,颜色都已经失真了:“我记得陈教授确实说过和我养父以前是朋友。”
“是朋友?他是这么和你说的?”袁文倩冷笑了一声,“没想到以前我居然还会维护陈教授,现在想想那也是个老狐狸。”
“什么啊,怎么了?”薤白其实对陈教授的印象很好,当初要不是因为陈教授,他也没机会报考北大。
袁文倩滑动着照片:“我在整理资料的时候看到了这些论文,怎么看都觉得这不是出自陈教授之手。我还以为是陈教授的文风变了呢,直到有天看到你养父的论文。”
“哈哈,我记得陈教授和我说过,当初因为我养父文笔很好,所有很多人找他代笔写论文来着。”薤白对此不觉得意外。
“我们姑且不说代写论文是非常严重的学术欺骗,主要是我知道很多领导的演讲稿也都是陈教授写的,陈教授现在之所以天天在外面飘,对外说是学术交流,其实就是大佬的高级秘书。”袁文倩又翻到一篇演讲稿,指着上面的领导名字说:
“陈教授这么多年来一直跟着这个人,你不要把名字念出来,心里有数就行。当初这位大大还没有成为大大的时候,陈教授就一直帮他写演讲稿了。
“可是实际上呢,你就看这篇演讲稿的文风,怎么看都是你养父的啊。你看这个造词遣句的方式,你养父习惯注重语气,读起来很有层次,这是天赋,模仿不来的。
“所以就是说陈教授他拿你养父的演讲稿,交给那位大大,然后让大大以为这是他自己写的,所以受到重用!我想想就觉得好气!这不就相当于陈教授偷走了属于你养父的荣华富贵吗?
“但是这个我很久之前就已经发现了,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告诉你。这种事情告诉你了,除了给你添堵、也就没有别的作用了。但是现在情况不一样,现在我觉得这个大大的为人有很大的问题。
“你知道那天晚上是谁把沈峰接走的吗?那个出口伤人、一派胡言的沈峰,你知道是谁把他接走的吗?”
思维还停留在手机屏幕显示的演讲稿上“薛石然”这个名字这里的蒲薤白,一时半会没有反应过来袁文倩在说什么,所以就更没办法回答她的问题了:“是……谁?”
“薛石然的秘书!”袁文倩虽然尽全力压低了声音,但是愤怒至极的语气还是暴露无遗。
蒲薤白吓得捂住手机:“不要说名字,还有,这些照片也快点儿删了。你根本想象不到你现在的处境有多危险!”
袁文倩用力深呼吸了几次,气得双手都在发抖:“这些事情一件一件串起来,我真的越想越气,所以我们是在阴影下活着,还每天乐呵呵的啊。这些政治问题不影响自己的生活的话,倒确实没什么深刻感受,但是它就差点儿害死我老公,开什么玩笑,我们就不配活着了吗。”
此时此刻一切安慰都会显得十分苍白,但至少薤白知道了一点,那就是袁文倩的确和自己怀有同样的想法。
他们想要的世界不是这样的,这个社会就按照如今的趋势进行下去,他们将永远无法得到自己想要的那种未来。
与其等待别人去改变——
“来帮我吧,我们一起运营这个自媒体,你来做我的参谋,做我的公关,做我团队的第一人。”薤白抓住袁文倩的手臂,一脸坚定的说,“哪怕只有一丁点儿的可能性,我们一起尝试一下吧,曲线救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