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说请我吃饭吗,饭呢。”商陆坐在常山家的吧台上,看着盘子里那点儿小饼干,一瞬间以为常山是在喂狗。
常山正在吧台旁边的冰柜里挑着酒,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句:“不就在盘子里了吗。”
商陆徒手抓起一块儿饼干,仔细地看了又看:“常总,在你看来,我是不是就一条狗啊。”
“什么跟什么啊。”常山取出一瓶清酒,看了看日期,“喝这个吧,反正也快过期了。”
商陆难以相信自己居然为了来常山家吃饼干、喝快过期的清酒,所以抛下了家里的薤白,独自前来。“我说真的,常总,你最好拿出一点儿真诚的态度,不然我就要开始翻旧账了。”
“旧账?”常山打开酒瓶,稳了闻瓶盖,然后给商陆先满上了一杯。
二割七分的日本酒,已经是非常高级的清酒了,商陆心里的不爽稍微被抚慰了一些,然后端起杯子闻了闻酒香,“就是你前几天踹我的那一脚。”
“哦对,那天晚上我实在是在气头上,拿你出气是我的不对,对不住。”常山坐在商陆身旁,端起杯子和商陆手里的杯轻轻一碰,随后自己先一口气干掉半杯。
虽然说清酒的度数也就十来度吧,但是空腹喝还是容易上头,商陆把饼干碟子往常山那儿推了推:“所以到底什么事儿啊,公司那边儿暂时没有情况吧,我明天还会过去,今年苏木的那些合同我看看能不能让我替上。”
“公司的事你看着办,需要钱的话来找我就行,董事会的人要是不服你,你就把我名字搬出来吓唬他们。那些人啊,欺软怕硬,其实可怂了。”常山一口一口喝着酒。
“那我也趁机跟常总说一说我对光影的规划吧,其实在此之前,我一直不知道中视还有什么政治立场,本打算让光影成为中视御用的娱乐公司来着。所以我对光影的规划就是三步走,A股上市、纳斯达克上市、签中视的合同。”商陆也不再隐瞒,“这样一来我们都能有一个稳固的保障,常总可以跟常老爷子交代,赵总也能永远保住公司,我也可以有一个好名声。这之后我在娱乐圈也会比较吃得开,那时候我就正式成为青天白陆的董事,先把邢家的星南集团吞并。”
商陆观察着常山的表情,发现对方虽然也感到意外,但好像又没有非常意外。
“挺完美啊,这个计划。”常山缓慢地眨了眨眼睛,“所以你一直不告诉我们,是觉得我们会对你在外面另起炉灶的事情感到心寒?”
“也没有那么复杂,只是觉得你们也没有知道的必要。青天白陆纯粹是靠我和邢天南两个人的人脉和管理方案成立的,目前来讲也没什么规模,稳扎稳打的小公司而已。而且这种事情多一个人知道,就会很难控制秘密不被传出去。这公司目前很容易被人搞死,知道的人越多、风险越多。”商陆冷静地解释着。
“原来如此,所以你才不告诉我们。”常山叹了口气,“是因为你不相信我们绝对会为你保守秘密是不是?”
“常总别误会,我没有针对性,只是人性如此,大部分人都是很八卦的。”商陆没有急着喝酒,但是今天和常山聊天似乎没有太大的压迫感,好像常山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冷静一样。
“你用大部分人的标准来判断我的为人啊。”常山笑了一声。
商陆愣了一下,自己也是才刚刚发现自己居然下意识地就把常山规划为大多数人了。
为什么呢?
虽然商陆知道常山有个很厉害的家庭,也知道常山有非常出色的电影才能,知道常山有个离婚的前妻、一个还在读书的女儿,知道常山和赵问荆是多年的老朋友,但是除此之外……
商陆想要挖掘一些更加细节的情报,就像是常山虽然家里非常有钱,但爱车就只是一辆进口的大众。常山有很多房产,但更喜欢随处找一些快捷酒店。常山明明有自己的住处,但过节的时候一定会住在赵问荆家里。
这些情报在商陆的脑子里无法汇聚成常山的品性,充其量也就是能感觉到常山并不爱财。
不爱财那不是很正常嘛,有钱的人都会说自己不喜欢钱。
人只会去向往无法拥有的东西。
就连这一点,常山也和大多数人无异,所以无法知道常山的本性的商陆,只好将常山当作大多数人那样来看待了。
“这不是你的问题,是我的问题,我也从来没有跟你谈过心。”常山没有等商陆说什么,继续补充了一句。
商陆稍做回忆,反驳道:“也不是从来没有,在我印象里有过一次。三年前薤白出事的时候,你跟我说你和赵总在去山区支教的时候遇到了地震,你只能看着教学楼坍塌,里面的小孩儿你们一个都没救出来,那天你们明白了无能为力的滋味。还有你和父亲之间的恩怨情仇。”
常山倒吸一口凉气:“卧槽,我什么时候和你讲过这些!?”
“都说了三年前啊,我们在上海拍戏的时候。”商陆又把时间地点具体了一些。
“我没打算真的问你!我就是震惊一下!你小子记性是真的好啊,我自己都不记得了。”
“嗯,单论记忆力的话,我确实还挺自信的。”商陆吃了块儿饼干,“不得不说那次常总真的安慰到我了,也许是因为那次谈心,在我的内心深处,一直认为我是可以信任常总的。虽然要是让我去形容常总是什么样的人的话我可能说不上来什么,但我觉得常总……至少不是会对人见死不救的那种无情的人?”
常山小口喝着酒:“我是吗?”
“是不是也是你自己来决定的,而且是与不是也可以随时变化,你真的是、真的不是,对我来说都没有什么影响,我对常总的印象已经确定了。”商陆转过头看着常山的侧脸,“我只是瞎猜的,常总你……是不是觉得,是不是觉得我是因为不信任你所以才对你有所隐瞒?”
“厉害啊,这都猜中了。”常山苦笑了一下。
“那可真是误会了,误会大了。我是否信任你,和是否告诉你一个秘密,那完全是两码事。这世上我最信任的就是薤白,但是另起炉灶的事情最开始也没有告诉他。很多事情,知情者反而会染上麻烦事,我只是不想……这么说可能显得我有点儿自大?但我是真的不想让你们因为我自己的一些决断而遇到风险。”商陆说着,突然想到了吴英泽。
看来大家是真的很在意信任与否的问题,这在商陆看来明明是毫无必要的要素,信不信任的,又会对他们要做的事情造成什么样的影响呢?尤其是对生意人来说,讲究的不该是人与人之间的信誉,而是自己所推出的产品质量是否达标,自己的品牌是否能够得到社会的信誉。
显然商陆周围的人都不这样想,于是大家开始揣测、质疑,一言不合就会产生矛盾。
常山长叹了口气,像是放下了心里的一个包袱,如释重负,随后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商陆见状,立刻拿起酒瓶,重新为常山满上:“所以常总叫我来,就为这事儿?”
“是也不是,我以为你对我有所警惕,所以想着要怎么和你敞开心扉呢。”
“大可不必,大可不必啊常总,讲道理,我其实对了解别人的心事没有兴趣……除了薤白的心情,别人的我都不是很想了解。”商陆是真心打退堂鼓了,别人的心情对他来说总是过于沉重,本来他就是个不太会理解别人情绪的迟钝人格,万一没办法和常山共情,那多尴尬呢。
常山反而笑了:“那不是更好吗,你没兴趣,我就可以肆无忌惮地说了。”
“唉……”商陆发愁地喝了口酒,“之前啊,薤白他们研究室做了是一个小小的社会调查,发现如今社会正在发生一种离奇的现象,男性的思维越来越朝着纤细敏感的方向发生变化。当时他们研究室的人得出了一个结论,那就是豆制品和含有雌性激素的产品过度普及,而男性无法驾驭这种旺盛的雌性激素,所以呼吁广大男性平时少喝豆奶。”
“……你特么想说什么?”常山一时之间没听明白。
“我想说,常总少喝豆奶,人生能变得轻松很多。”商陆一脸严肃地建议道。
“嘿你小子,还真是,挺欠揍的啊!”常山笑着撸了撸袖子,“你想说我什么,你是拐弯抹角地骂我娘们儿兮兮是吗?”
“别生气啊,男人嘛,一个月肯定也会有那么几天。”
常山敲了一下商陆的脑袋:“去你大爷的一个月那么几天,怎么你骂人还拐弯儿呢!”
“我说的是实话……激素水平都是周期性波动的,这是学术问题,生物学。”商陆揉着脑袋,想要极力避免从常总那里听到什么狗血的剧情。
“不跟你扯淡!”常山都被气笑了,“我特么的自己一个人抑郁个什么劲儿呢,我早该知道你就是这种性格。”
“抑郁,为什么?穆思哲案不是已经解决了吗?”商陆说完,看了看常山的反应。
按理说这个事情还没有在媒体公开,商陆也是从有栖川龙之口中得知的消息,他很好奇常山没有类似的途径。
意料之中,常山并没有什么反应,而是继续平静地说:“是啊,为什么呢,可能还是心不够狠吧。我也不知道具体是从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明明以前我看见有人死在我面前都什么感触……兴许就是上岁数了吧。我小时候啊,明明是以欺负人为乐趣。”
意料之外,常山突然开始讲述起童年往事,商陆发现自己已经逃不开了,只好放平心态安静地倾听着。
“我估计你也是从别人那儿听到过一些片段了,我小时候住在大院儿里,大院儿的家庭几乎都是革命干部或者干部子女,大家在合力救国的时候真的是抛头颅洒热血,但那也就只是因为大家有共同敌人。敌人一旦被击退,大家都习惯不了那种安稳,开始给自己创造其他的敌人。有的人视阶级为敌人,有的人视资本主义为敌人,从那时候开始矛盾就产生了。
“所以哪怕我们住在同一个大院儿里,也不是家家户户都是交心朋友,大人们都是互相表面友善,暗地里勾心斗角。但是这些大人之间的暗斗,我们小屁孩儿又懂什么呢。那时候我们就只知道谁家过年的时候收到的礼物最多,谁就是头儿。
“在我们家的那个大院儿里,我们家收到的礼物永远最多,我也就成了大院儿里的孩子王,说来挺可笑的,但我当时觉得自己可了不起,天天甩着柳树条儿,抽那些不给我零食的小孩儿。谁天天捧着我,我就跟谁玩儿,时间久了我们就成了一个小团体。但是那时候太小,大人忙着工作,所以我们可真是无恶不作啊。
“小偷小摸的已经不叫事儿了,逃票进公园,逃票去看皮影儿戏,还有就是……逃票去看电影。”
常山说到这儿,双手握紧了酒杯:“我是那时候认识赵问荆的。”
商陆怎么也没想到这段回忆往昔的重点居然落在了赵问荆身上,不过短暂的震惊过后,他又觉得这似乎很合理。
毕竟赵总和常总之间的关系好得让他有点儿无法理解。
“所以你们是发小儿啊。”商陆感慨了一句。
常山叹了口气,继续陷入回忆:“那时候他家有一个小剧院,听说以前是戏台,后来二战的时候改成了剧院,招牌一直都是‘光影’。那时候光影剧院是问荆他爷爷在管着,本来说是要让问荆的父亲继承,但是问荆的父亲瞧不上那个不赚钱的剧院,所以考大学、毕业后进了一家单位。但是问荆从小就是爷爷带大的,所以他就会跟他爷爷一块儿在剧院干活儿。
“有次我们逃票,被赵爷爷逮住了,赵爷爷气得拿笤帚追着我们打。最后追着我们到了大院儿,赵爷爷才知道不能追了,后来我们逃票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们还觉得挺没意思,有了特权之后就没有了探险的感觉,所以就三天两头儿地过去骚扰赵爷爷。
“我们就喜欢看着赵爷爷被气得拿笤帚赶我们出来,问荆就在旁边冷眼看着,不帮我们任何人的忙,也不发表任何观点。后来我们就成了剧院的固定演出,问荆偶尔看到我们来就会说句‘来了啊’,哈哈。啊不过,我们也不是所有人都那么可恨,当时小韩……韩建涛,他就跟赵爷爷关系特别好,还会替赵爷爷检票什么的。
“然后上小学,我们那一片儿的小孩儿肯定都分到了一个学校,我也跟问荆成了同班同学。我觉得上学没意思,天天带着兄弟们一起翘课,老师拿我们也没办法,谁都不敢教训我们。有天我逃学去河沟里抓小蛇,塞口袋里回了学校,偷偷放进女同学的铅笔盒里。啧,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就觉得应该会很好玩儿。结果那个女同学打开铅笔盒之后吓得惊声尖叫,屁滚尿流地跑了。
“那叫声也把我们都吓到了,我心说不至于吧居然吓成那个狗样儿,正打算嘲笑的时候,问荆走过来,二话不说就给了我一拳。”
商陆在旁边用力鼓掌:“大快人心。”
常山白了他一眼,随后无奈地点点头:“现在想想确实是打得好,但我那时候哪儿挨过打啊,第一次被打居然就是被同学,气得我啊,当时就还手了。我们打得课桌都乱七八糟了,好多同学去叫了老师,几个老师才能把我们分开。我俩都是鼻青脸肿的,老师吓坏了,叫来了我们俩的家长。
“来的人是问荆他爸和我妈,老师让我俩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我不想说是因为打架,所以说了瞎话。我骗大人说我只是摔倒了,问荆跟我一起摔倒了。结果问荆却把实话说了出来。说是他先动的手,因为我逮蛇吓唬女同学,他认为这种行为不对,所以没忍住揍了我一拳。
“问荆他爸估计是知道我爸妈是哪个单位的什么人物,一听是他儿子先动手,吓得就差给我们跪下了。我觉得问荆他看着他爸在别人面前这么卑躬屈膝,心里一定不痛快,所以看着我的眼神也充满敌意。我寻思着他爸也是逗,这件事儿怎么想都是我的不对,为什么是他要向我道歉呢。后来明白了那只是因为害怕我爸妈会报复他们,唉,都是后话了。
“当然了,结局是我妈当着问荆一家、所有老师、各种看热闹的同学的面儿,给我了一巴掌。好家伙,那一巴掌,打得我眼冒金星啊。然后她揪着我的耳朵去找那个被我吓了一跳的女同学,让我给人家跪下道歉,回来又让我给问荆跪下道谢……”
商陆没忍住笑出了声,而且是非常夸张地哈哈大笑。
常山没有生气,也跟着笑了两声:“我妈真的快被气死了,从那之后让我二哥监督我在学校的一举一动,只要我逃学,回家就是一顿揍。我的快乐没有了,所以我就怪问荆,都是因为他不配和我说瞎话,结果我俩都受罚了。真的,那次打架之后,老师罚我俩每天留校做卫生,烦得要死。
“但是那次之后问荆对我也不是爱答不理了,估计是不打不相识?他后来说是因为……就是他原本以为我是那种被家里宠得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少爷,结果发现我在家里的地位也很低,就让他心里稍微平衡了点儿。我俩就成了放学做卫生小伙伴,离校之后就会去他家光影剧院吃个零食,夏天是冰棍儿,冬天是冰糖葫芦。
“本来……挺好的,但是那时候赶上国家要统一管理这些剧院,当时负责这一块儿的人是韩又军,就是小韩他爸。那人仗着爷爷辈儿是革命先驱,所以觉得别人都不敢动他,做事多少是有点儿肆无忌惮。不过我们那时也不懂,就只是觉得那人也是按照规章制度办事,他们要征收赵爷爷的光影剧院,要改成中视大剧院的分院,给体制里的人放松娱乐用。
“赵爷爷就是不肯,怎么都不签合同。我们啊,当时也小,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儿。我还傻巴呼儿地跟问荆一块儿玩儿呢,完全没发现他那时候穿的用的都越来越差。后来突然有天……我们再去光影剧院想去看个电影的时候,发现光影的招牌已经让人给拆下来了,韩又军站在剧院门口指挥着几个人和几个警察。
“我们几个小孩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站在旁边儿看热闹,结果看到有个担架被从剧院里面抬出来,赵爷爷……”
常山没能继续说下去,抬手捂住眼睛,沉默了许久。
商陆想起早上常山来电话时候说的那简短的几句话,问荆他爷就是不肯屈服,最后以死示威。原来那短短几句话背后,还蕴藏着这么多的细节。他不敢想象几岁的孩子要怎么去处理这种人间悲剧,但又觉得小孩子似乎也没有太多的情绪波动。
也许很多复杂的心情,都是在常山他们成年之后,才后知后觉的。
商陆试探性地拍了拍常山的肩膀,然后单手举起酒杯,心情复杂地喝了一口、又喝了一口。“赵总那时候也看到了吗?”
常山点点头:“小韩也看到了,我们都看到了。说真的我当时都看傻了,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问荆也很木讷,就只是抱着他们家光影的招牌不肯撒手。哭得最厉害的就是小韩,他跟赵爷爷感情很深,而且小韩估计……比我们都要重情义,他那么怕他爸,但还是当着他爸的面儿扑到赵爷爷尸体上,又哭又喊的。
“韩又军当众把他儿子从尸体上拽下来揍了一顿,一边揍一边骂,骂小韩不是东西、给他丢脸、不想认他当儿子。然后他又命令他手下把光影的招牌和营业执照收走,问荆死活不肯撒手,也没哭也没喊,就是抱着不撒手,别人怎么打他也没用,甚至想直接把他给扛上车。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但就是,非常的生气,非常生气,然后我就叫我朋友们一起冲上去,冲上去咬住那些对问荆动手的大人的手臂和大腿。具体细节我也忘了,反正应该是挺疯狂,我记得我嘴里都是血腥味儿。然后我……我好像还瞪了韩又军一眼,还骂了几句。呵,我也不记得我骂的什么了,但是韩又军的表情变得特别难看,就叫人撤了。
“我以为那次我做的事情肯定也会传到我爸妈耳朵里,以为那次我也死定了,但是顾不上那么多了。我就把问荆连拉带拽地拖到我们家大院儿,驴唇不对马嘴地跟我两个哥哥说这个事儿,然后他们跑去机关里找爸妈,让我在家里好好陪着问荆。
“不知道事情具体是怎么解决的,反正莫名其妙就解决了,解决事情的那两天,我爸妈让问荆住我家,还替他把光影的营业执照给藏好了。后来问荆他爸妈登门来接他,听说他们得到了一套新房子,问荆他爸的新工作也找到了。问荆走的时候,想要把执照和招牌也带走,但是他爸……他爸砸了招牌,还差点儿把执照也撕了。
“想来他爸也是受够了吧,一边骂一边喊着说那个破剧院到底有什么好的,只会给他们惹上无穷无尽的麻烦。我就记得……问荆的眼睛里像是突然没了光,就是,高光?反正就是整个人看上去没了魂儿,比他爷爷死的那天还要崩溃。
“好在那天我哥他们都在,阻止了问荆他爸,把执照又抢了回来,还说什么、什么来着,遗嘱什么的,嘶,应该是赵爷爷死前留了遗书,上面写了光影留给赵问荆决定去留。那时候问荆是未成年,他做的决定是没有法律效力的,所以韩又军只能等到问荆成年了才能继续逼他把光影剧院转让。
“后来我听说是我爸妈出力让韩又军没办法逼迫一个小孩儿,至于是不是真的有遗书,遗书上是不是真的写了让问荆来继承光影……也都无从考证了。”
商陆略感窒息地深吸一口气:“常总的父母,真的很……仗义。”
“他们本来就是看韩又军不爽,革命时代我们两家就不对付,所以就是不想让韩家得逞而已。”常山终于不再捂着脸,端起酒杯又一次一饮而尽。
商陆默默为他满上酒,假装没有看到对方眼圈通红的样子:“不过,我也算是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赵总对自己的公司有如此执念了。但是这么看来,赵总应该会很记恨韩家吧?”
常山点点头。
“那我们跟韩处长……之前有合作的事?”商陆小心翼翼地问。
“反正问荆说他不在乎,唉,好在我们找的人是小韩。可能问荆也不讨厌小韩吧,毕竟那小子当初替问荆哭过丧。”
“这么看来,韩处长还真的是被家族束缚住了。”
“啧,是说呢。”常山满面愁容地说,“本来我们跟小韩的关系不怎么近,那小子自从那次给别人的爷爷哭丧之后,就不怎么跟我们玩儿了。还搬了家、转了学,估计是他爸妈管得更严了。后来听说他学习特别好,去的都是私立名校。我跟问荆一直都上的公立,二十年的同学。”
“你们连大学都是同一所啊……”商陆有些震惊,“虽然说是发小儿,你们这关系好得有点儿吓人。”
“吓人吗,你不羡慕?”常山笑了一声,“要是你小时候遇到蒲薤白,你难道不想跟他一直在一所学校?”
“想是想,但那是因为我喜……”在某方面异常迟钝的商陆同学终于意识到了又哪里不对劲,他震惊地看着常山,“等会儿,不是吧?”
“不是什么?”常山饶有兴致地看着商陆。
“可是你……可是赵总……可是你们不是直的吗?有老婆,有孩子……”商陆混乱地说着。
“是有点儿太直了,不然也就没有老婆孩子什么事儿了。”常山本来是想自我调侃的,但是说完,表情却有些痛苦。
商陆感觉自己的三观都被刷新了,他震惊得酒杯端到嘴边儿都不知道该怎么喝,愣神了好久,弱弱地说:“赵总知道吗?”
“知道什么?”
“你喜、喜……就是,你那个什么,他的事。”商陆发现自己都没办法坦然地把“喜欢”这个词说出口。
“呵,感觉你是误会了什么。”常山笑了两声,有些苦涩地说,“反了,你说反了。”
“嚯,是赵总喜欢你!?”商陆差点儿从座位上掉下去,夸张地揪着自己的头发,“啊?为什么?赵总是有哪里想不开!?”
“你特么的什么意思啊!?”常山一听这话,伤感都没有了,揪着商陆的头发质问,“是我不配吗?你觉得我不配还是怎么着?”
商陆也吼着说:“可是常总根本就不喜欢男的啊!不是所有的男的都能当同性恋的,不行就是不行啊!”
常山突然松开手,商陆这句话就像是戳中了常山的软肋一样。
“问荆也是因为知道这一点吧,所以他放弃得非常彻底。”常山揉了揉自己的头发,“但是怎么说呢,因为他放弃了,我反而……放不下了。”
这短短两句话,让商陆卷起了头脑风暴,他开始思考赵总的妻子和常总的前妻到底算什么,思考他们的儿女又算什么,骗婚、生子、支离破碎的家庭,这些词汇侵略了商陆的大脑,让他没办法再正视眼前的人。
常山叹了口气:“他放弃之后,就去找了个土豪的女儿结了婚,开始认真地经营家庭和公司。我反而浑浑噩噩,还骗自己艺术家都会过得很混乱,有段日子到处找人打炮。就有天,不小心,让一个炮友怀上了,就那么奉子成婚。”
“好家伙,比我想得还要堕落啊常总,我竟然觉得赵总为人比你正直无数倍啊。”商陆难以置信自己居然吃到了这么个惊天巨瓜。
“原本就是啊,他比我正直,比我执着,比我有信念,一切的软实力他都具备。”
“到底是看上你的什么了啊!”商陆摊开手,“总不能是看上你家的权力了吧?”
“我怎么知道,我特么怎么知道,那蒲薤白是看上了你的什么了,总不能是看上你的脑子了吧?”
“好问题!”商陆笑了一声,沉思了一会儿,重复了一遍,“好问题啊……”
“我想过可能就是因为我俩作朋友的时间太长了,他把兄弟情误会成了别的意思。我知道他身上发生的一切事情,他也知道我身上发生过什么,互相了解过头了,就会产生误会。”常山苦恼地揉了揉脑袋,“再加上我们还一起经历过……很多生死场面,有点儿像是那叫什么效应?”
“吊桥效应?”
“对对,对……啧,不过也都是过去的事了,我们决定这辈子只做朋友。可我就是,不知道该怎么说,说句恶心一点儿的话,他大概是我最重要的朋友。”常山再次长叹,“所以为了救他,别人会怎么样我根本不在乎。这次就是因为这个,我让我二哥帮忙想办法,他想要趁机利用郑勇来实现目的,我也没有制止。结果,结果这次郑勇差点儿就丧命了,我也……该说是心里有愧吗。”
“有什么愧啊,这跟常总也没什么关系啊看起来。”商陆捋了捋思绪,“你也不过就是向哥哥求助而已,剩下的事情都是你哥干的啊。”
“计划又不是全都是他一个人制定的,我们也参与了啊。”
“行吧,那你要是这么说,我可能还会觉得常总好歹还有点儿良知?”商陆抱着双臂,“虽然良知一点儿用都没有。”
“良知没有用?”常山问。
商陆深呼吸了一下:“又不能当饭吃,只会给自己凭空添堵的东西,当然没用。”
“你不会是为了安慰我吧?”常山露出笑意。
“想多了,”商陆端起酒杯润了润喉,“我只是为了安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