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体委的篮球赛场,一时间人山人海,挤满了四面八方涌来的人。
篮球场上尽显风采。欢呼声、说笑声、奔走相告声连成一片,在江海坝子上空久久回荡。球赛从当月十日起开赛,持续多日。当月十四日,裁判员一声清脆哨声,半决赛拉开战幕,税务局篮球队与煤矿篮球队登场。
双方队员如猛虎下山,你争我抢、你攻我防,精彩纷呈、扣人心弦。一场实力相当的抗争,惊现高水平竞技。坝子山头火炮厂的女工,特意被通知放了假,成为篮球场上的义务啦啦队。年青女孩们见到场上的男队员秀出肌肉,身板硬朗,激动得大呼小叫。煤矿队的赵金友,与税务队的李本兴,成了惊声尖叫的球星。啦啦队高声叫着“大金友”、“帅本兴”,为双方加油喝彩,让整个赛场呼声雷动,县城万人空巷。
一场场精湛球技,拼的是爆发的体力、巨大的耐受力与团队作战的战斗力。场上紧张气氛随着球场的休息而暂缓平静。过程像是潮涨潮落,有紧张、有精彩;有焦灼、有不安。
距离篮球场距离几百米开外的税务局,业文强一人静静地候着。他想要发生的结果。
黄天海所不知的,是身为主办方的税务局,会将一场篮球赛,定在不头不尾的月中旬。以黄天海向上级汇报时所说,税务杯篮球赛不负众望,打出了风格,赛出了水平,充分展现了全县人民团结拼搏、勇于争先、敢打硬仗的风采,得到了广大群众一致好评。它是领导高度重视、精心组织、坐镇指挥的结果。
可业文强想要的,不是这个。
他静静等着他要的人出现。
最后一场冠亚军决赛,尚未降下帷幕,财政局长史贵兴与卢洁芳匆匆赶来。
两人一屁股坐到业文强办公室,喘息未定:
“业局长,怎么回事,这个月只收进来这么点税收?再这样下去,这个月工资都不保了哇!”
业文强强装笑脸,“嘿嘿”几声笑过,道:
“我们各乡镇打球的打球,学习的学习,都集中到这栋楼来了。都怪我,我们业务不精、站位不高,连下头工作的干部,都挨了打。比赛和学习计划,是报你卢副县长同意的,怎么,这么几天,你竟然贵人多忘事,忘了?”
卢洁芳闪着迷离的眼,一时呼吸急短。
事情升级,摆到了李书记面前。
李书记是新晋县委书记。他对县城响声雷动的篮球赛产生了浓厚兴趣,刚听过黄天海一番汇报,这才得知是税务局邀请赛。想着自己前段时日为李富有贩卖银鱼的案子,与业文强有通话之交,正打算要见业文强一面,不想,业文强与卢洁芳、史贵兴来了。
李书记一看卢洁芳心急火燎,听她说了发不出工资的困境;再转向史贵兴,听他汇报起了财政资金问题;末了,他这才转向业文强,由业文强说了事情的由来。
李书记的眉毛渐渐拧成了一根绳,像是麻花一样。
上头一顿臭骂,江北派出所为没有控制好李家人叫苦不迭。它像是当头一棒,让李昌急忙去找李良平等人的踪影。
从县城赶来的检察院一行人不给李昌面子,赶到江北镇后,撇开他们,直接去抓捕肇事者。
李昌远远跟着,看到检察院一行人直奔李良平摊位前,摊位却是空空如也。一打听,史劲春夫妻俩感觉大事不妙,逃之夭夭;李良平人在小镇卫生院和李琼萍在一起,继续上演苦肉计。
一行人赶到卫生院,向李良平亮出了讯问文书,押上警车。
警车绝尘而去,留下哭天骂地的李琼萍倒地打滚,无人问津。
李良平双手上了手铐,痛得疵牙裂嘴,“哼哼”一路。人带进税务局,他两腕青紫。再接着哼哼,检察员大声斥责道:
“还是个男人吗?打人的威风哪儿去了,你不是挺能打的吗!”
审讯持续了整整一个白天和一个晚上。
半夜,李良平被放出来时,天色黑尽。
他一脸苍白地站在了黑夜里。
另一头,王志山身心俱损。他被送进了地区税务局设立在江海县城的招待所。
天蓝得让人感觉不真实。隆冬的阳光,明晃晃地,照在税务招待所的葡萄架上,斑驳地打在他的脸上。他满脸苍白,脑子乱哄哄的。眼前忽动的,一会是老卷毛的指责,一会是李宽萍的白眼、谩骂,甚至李良平的算计,唐强的恶毒。尔后,他眼前再次有了王兴正的逃窜、马文龙的逃之夭夭,张家善的势单力薄……一切如走马灯一样,不停闪动,他心如刀绞。一切变成黑白,落满痛楚。这难道就是我的宿命么?
招待所负责人刘正顺来了。他安抚着王志山,陪他散心。
刘正顺的到来,让王志山感受了温暖。陆正运前来,不时向他通报着暴力抗税案件的查处,业文强的奔走,张兴福的挺身而出,还有李得淼的无畏无惧;三名检察员护他周全……一幕一幕,浸润着温暖,让他满心感激。是啊,要是没有他们,我王志山将有多么孤苦!
听着招待所对面的体委传来的天掌声雷动,王志山坐不住了。那里有他的同事们。他走出招待所,随着人流,走进了篮球比赛场地。
场上已经是税务局队与煤矿队,进入了最后的冠亚军争夺赛的最后一场。
中场哨声吹响,天公不作美,一场猝不及防的雨,打在了各方队员的身上。
黄天海一看块地湿滑,宣布晚饭后再打终场。
各方各回各队,稍事休整。
晚饭后,体委又是人山人海。人群众,王志山再次走进赛场,看到了税务局队久违的同事们。
李得飙与李本兴见到他,围了上来,一脸关切:
“王志山,好些了没有?你这么多天死哪儿去了,不来看看我打球?别一天到晚地在招待所,好人都会闷出病来的!来了就好。这就对了,来看睥地我们几个,顺便散散心啊!”
打前锋的陈东文捂着手臂,他的右肩头习惯性脱臼,痛得疵牙咧嘴,此时正在场下疗伤。见到王志山,他关切地问王志山,你伤到了哪儿了,重不重?
一伙人将王志山团团围住。王志山红了脸,极力掩饰着受伤的部位,不让众人看。可他被陈东文一把拖住,看了受伤的手肘,四下查看。
负责后勤的女同志王桃芬上了前,“嘻嘻”笑道:
“一点小伤,不算什么,不算什么。我看就是王志山被女人看中了,想嫁给他做老婆,揪扯上了,没有经验,抓了几把,留了几道痕,休息几天就好了。”
何满康是整个税务球队年龄最大的后卫。他白了一眼自己家媳妇王桃芬,道:
“你以为一个伙子,耐得住你们几个婆娘?要是光明正大,他王志山会吃几个婆娘的亏!”
担任中锋的万荣春中场结束前脚下打滑,摔了一跤,静静地一个人坐在台下。王志山上前,问他是不是摔伤了?
万荣春忍着剧痛,摇了摇头,一声不吭。
两人坐到一起,很快转移了众人的注意力。何满康拍了拍万荣春,抬脚,亮了鞋底:
“早就告诉过你下雨地滑,让你们换双把滑的鞋,你们不听;看我的,全是拉丁文字,怎么可能滑倒……”
话音未落,何满康“啪”的一声,滑倒在地,摔了个四脚朝天。
众人拉他起身,打趣道:
“不是拉丁文的鞋嘛?年纪大了,就莫跟人家万荣春比了!”
主席台黄天海的身边,出现了税务局长业文强。他的到来,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他刚从李书记面前回来,一扫阴郁,满面春风。在与黄天海打过招呼后,他走下台来,走到了自己的篮球队员身边。
人人见到业文强,多了激动。
万荣春肤色黑,加上伤痛,脸色越发难看;何满康一个跟头摔得不轻,准备支撑着上场;陈东文咬了牙,道:
“拼了!就算是我这肩头再脱一次臼,也要拿下这场比赛!”
业文强先与王志山握过手,转身对着队员们,“哼哼”笑了:
“哼哼,你们悠着点。毕竟人家煤矿队是县里的头号种子选手,你们想拿下他们?不是我的初衷。举办这届邀请赛,我是顶着压力来的。能让各位停下工作,打这场比赛,有我们党组的另一番深意。有些话以后再说。总之,我不是让你们奔着冠军来的。只要大家尽了力,打出税威,扬了威风,让社会各界看到税务局的精、气、神,够了。任何比赛,不以成败论英雄,要以拼搏论英雄。你们能够打进决赛,我知足了。大家注意好保护自己,千万不能再有谁受伤。实在不行,让着对方点。我要的不是你们赢得这场比赛,而是要你僮为我们的集体决策,出一份力。更高兴的事情,还在后头。注意,你们在球场上的表现,赢得了观众的尊重,奖杯的得与失,不如精神重要。除了奖牌,我们更需要的是意志与精神。”
哨声响起,人人上场。
一场体能、技能、心理素质的交锋,再次开启。
比分交替上升,台下紧张的观众全身发热,人人两心不停冒汗,坐立不安。
比赛进入白热化阶段。
煤矿队的大个中锋赵金友接过队友的发球,凭借高超的球技,立即像是一支离弦的箭,穿过税务队的重重封锁线,动作优美,以三步小擦板直接上篮得分。场内场外,欢声四起。
税务队的本兴突然断球、推进、急停、稳步站在三分线外,一个漂亮的远射,“嗖”的一声,球破网而入。台下响起欢呼声一片:漂亮,太漂亮了!
双方你来我往,人人动作如同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姿势优美,动作轻盈。一场比赛,打成了一道亮丽风景,多了赏心悦目。不少啦啦队女青年出神之余,不忘再次高呼:
“大金友,加油!”
“帅本兴,好球!”
掌声雷动中,煤矿队进攻频频得手。开场不利,被对方压制的税务局队伍员们不甘落后,奋起直追。他们全然不顾身上伤痛,在块地摩擦鞋子的“啾啾”尖叫声中,咬牙拼了全力。
总分52分、54分、55分,追到68比68平。
时间剩下最后三分钟。
势头不妙,煤矿队叫了暂停。
双方场下抱团,听教练排兵布阵。
再次上场,台下的王志山与观众席的其他人一样,心悬到了嗓子眼。
最后的角逐,税务队李本兴接过前锋陈东文前方甩出的传球,借着无人防守的空档,甩出一个三分球,球进了!
一记漂亮的绝杀,将煤矿队打得措手不及。
自信满满的煤矿队被一记漂亮进球,击溃了心理防线。赵金友的手止不住的颤抖。在终止锣声敲下的最后一刻,他一咬牙,冲到篮板下,投进了最后一个两分球。球进了!铜声响起的那一刻,一路高歌猛进的煤矿队,再也无法的挽回最后一分。
败局已定,赵金友黯然离场。就连坐在十几米之外的观众,都听见了他隐忍但是清晰的哭声。
71比70,税务队反败为胜,赢了比赛。场下观众浑身都在颤抖、震动。尖叫声不掩每个人的失态。税务队的拼搏,过于完美。
当晚,业文强走进了招待所,再次与王志山坐到一起,促膝长谈。
双方这一谈,谈至深夜。
王志山这才猛然发现,业文强一直为自己的事情奔走呼号,甚至不惜动手大笔经费,组织如此重大的比赛,在背后周旋,为的是保他周全。他的眼睛湿润了。纵然泪水洒遍天地,纵然失落浸满心底,如果上天让他再一次带给他不堪,他不轻言示弱,绝不轻言放弃。一番肉搏,换来的是坚强成熟。以前战战兢兢,无非不敢放手一搏,不过胆怯而已。这种小我,如今不复存在。他眼前已然一条不能坚实的路。职业无法放弃,就须抬头仰望星辰,不再向泥泞与坎坷低头。自己与同事们为伍,只要有相同执念,即使前方充满坎途与苦难,必将携手向前!
招待所里,又是一个周末。
王志山想家。家人不知怎么了?他想着是不是回家一趟?
远远地,税务招待所来了两人。
两人径自朝王志山走来。
人走近了,是王清远带着王平艳。
家人的到来,让王志山呆住了。
王平艳上前,轻轻一声“哥”,王志山心潮起伏。他望向王清远。王清远一脸淡定。他已经知道了一切,是前来接儿子回家的。看到王志山迟疑,他催促道:
“一个大人了,还有家不回?走,回家!”
没有顶撞,没有还嘴。王志山跟着两人回了家。
父母面前,再大的人,也是孩子。
晚饭时分。一家四人坐在饭桌前。三婶奇怪儿子怎么周末不到,回来了?老头子为何一声不吭?王平艳两眼忽闪忽闪,同样不解。她是被王清远临时叫去,一同接王志山的。人去了招待所一趟,她虽然年幼,却感受到了异样。大人的事情,他们不说,她不好多问。
王清远咀嚼着业文强打电话每一句话,内心翻腾。电话是业文强亲自打给局长吴宝贵的。王清远随后被请进局长办公室,接了电话。电话里业文强声音轻柔,让他这个做父亲的一听,心跳加速!他紧张起来,不好打断业文强不住称赞儿子如何优秀——心头一种不祥之兆,让他手执话筒的手颤抖不已:儿子出事了!
放下电话,误以为业文强是要谈公事,吴宝贵一脸和气。王清远一脸凝重。吴贵室坐不住了,问老王怎么回事?王清远一阵晕眩:儿子出事了!虽然业文强一再轻描淡写,让他不要激动,但以王清远过来人的经验,要不是天大的事,业文强不可能绕山绕海,吞吞吐吐,一再让他稳住、稳定,要他周末再去接儿子回家!
不管三婶如何疑心,王清远始终一声不吭,将一肚子的话,深深埋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