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帮人不好对付。女摊主知道遇上对手了。再这样下去,讨不到便宜不说,还会让当天的生意彻底黄了!她动了心思。在眼珠子一阵转乱后,她一改骂街的口风,变得冤曲:
“大家莫听他的,给我评评理。这几个臭收税、挨千刀的,吃了东家拿西家,不得好!就我家卖这点桃李果子,值几处钱?我们做点小本生意,就因为我没有给他们好处,他们要来收我家的税,还不让我做生意!”
大拇指变了方向,指向张八一。张八一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成了讨要好处的人!他被气糊涂了,一肚子冤屈,嘴巴乱抖。不知不觉中,他被女摊主牵了鼻子。看着一双双不解的眼睛,众目睽睽之下,他说话变得结巴:
“哪个,哪个要你东西?你,你可不能冤枉人!饭可以乱、乱吃,话不能乱、乱说!乱说是犯法的!你,你说清楚了!”
情急之下,女摊主没了底限。她骑虎难下。说出去的话,如同泼出去的水,无法收回。干脆,她脸不红来心不跳,指向了张八一背着的黑皮革公文包:
“你说我乱说?我哪里乱说!我亲眼见你背了个包包,往包里塞水果!诺,就是你背着的包!包里你拿了多少人的好处?不信,不信你打开,给众人看看!小样,不信我制不了你!犯法?犯法的是你!”
张八一嘴角抖动,却说不出一句话来。情急之下,他一把将黑皮包拉开,当着所有人的面,“哗啦”一声,往下一倒,倒了个底朝天。里头的东西,笔、工卷尺等小工具,在阳光下悉数打滚,滚落一地。
场面混乱。直到分局来人增援,将秦明涛连人带货,扣进了江北分局,围观人群这才渐渐散去。
分局里张兴福坐镇,让董留成出面处理此事。
董留成和张丽娟,将肇事者秦明涛请进会议室,做起了调查笔录。
会议室里秦明涛口齿不清。几次开口,董留成和张丽娟无法写下一字。光是姓名,秦明涛只会一声含混“老毛桃”。董留成发了火,指着秦明涛气得骂娘,才弄明白了他叫“秦明涛”。
调查中,分局来了两人。他们是李本兴和李得淼。
两人刚从县局集中打蓝球比赛归来,一进税务分局,乱糟糟的。两人来不及放下行李,走进了正在调查的会议室。
李本兴是分局副分局长。他人长人俊朗壮实;李得淼是管理组的干事,人长得不及李本兴高大,说话嗓门却是出奇地大。两人齐齐站到秦明涛面前,看到秦明涛脸色青白,说话含混不清,刚开始不好插嘴,听着董留成要秦明涛说清事情的来龙去脉?秦明涛嘴里像是含了个核桃,支支吾吾,半天说不清一句话。李本兴火了,拍了桌子:
“你是不是要跟我们装佯?装佯要装到这个份上吗?站起身来,老实交待!”
一声吼,秦明涛被吓到了。他赶紧从沙发上起身,站得笔直。像是犯了错的小学生一样,再不敢抬头直视面前的几人。只是他再张口,张丽娟仍无法写下一字。时间在一分一秒过去。半个小时过去了。一个小时过去了。调查笔录除了秦明涛的名字和身份,再无一字。李本兴上前,要看张丽娟记录,张丽娟背了锅,小声道:
“他说什么,我半天没听懂一句。”
李本兴越发火冒三丈。他手指着秦明涛,道:
“你还是个男人吗?动手的狠劲到哪儿去了?就你这怂样,话都捊不直舌头,还当什么道班工人?再装逼,信不信我打电话给你们领导,让你领导来替你说话?”
这话吓得秦明涛不轻。怕什么来什么。他最怕单位领导。他急了,呜哩哇啦半天,让张丽娟总算动上了笔。
女摊主来了。她气势汹汹,一进门便大声质问,为什么扣了货不错,还要扣了秦明涛?难不成,你们还想把他给吃了?
话刚出口,招来李得淼一顿数落。李得淼的嗓门,震得在场的人耳膜“嗡嗡”响。女摊主受不了,她很快明白自己装腔作势讨不了便宜,相反,撞枪口上了。李得淼一连串反问,让她毫无还击之力。末了,她白了一眼李得淼,故作清冷,再不发一语。只是她发现,这招用错了地方。她被冷落了。整个人被当成空气,晾在了一边,无人理睬。最麻烦的,是她的老公秦明涛,一时成为人人盘问的对象,成了这起税案的祸端。李得淼连珠炮似的,替她说了一堆话:
“怎么,哑巴了?你在外头黄口白牙,一张嘴就冤枉我们的人收水果的时候,你就不想想,凭你那挖耳大小的脑浆,瞎编乱造,会有现世报?你不该只会想着贼吃肉,不想看到贼挨打吧?”
女摊主唯有苦笑,掩饰着自己挑事的元凶。一口大锅,全甩给了秦明涛。可秦明涛说话都是不利索,让她难堪。她感觉自己成了傻子一个。之前,她冷眼看三人,将几人当成抬轿的,自己成了坐轿子的;情势急转,一切变了。她成了这场混乱的杀人递刀者。她如同像是张了嘴的牲口,被人数牙齿一样,滋味不好受!很快,她再不管不顾,悄悄溜了。
看到分局人头齐齐、兵强马壮,张兴福镇定自若。验明秦明涛身份,原来与张兴福是街坊。张兴福这下选择回避,回分局长办公室坐下。在众人的围坐中,他心情大好,不失“税务局四大才子”之一的风范,讲起了段子,谈笑风生:
“就你们扣进来的这个秦明涛?他本来就是个二气鬼,一个崴货!人生得就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四十来岁的年纪了,一天到晚到处惹事。前几天,他跟本村的小舅子干上了架。什么原因不知道,村子里谁也不愿去拉架。我那个婆娘操心,怕出了人命,让我去劝架。等我出了门,远远看着他们,会不会弄出人命来?别看秦明涛人不成,脑子倒不傻。他学着电视里的蒙古族摔跤,一上前就死死抱住小舅子,狠命地往墙根角攮。两个男人舞活半天,只剩下了喘气。那阵势,我琢磨着只是做做样子,差不多行了。你猜他怎么收的场?也不知道他耍的什么滑头,‘哗啦’一下子将裤子脱了,惹得他那个好事的黑脸婆娘在后头追着他骂:‘你打不赢人家,脱裤子装什么逼!’秦明涛提着裤档跑,不忘回过头来,冲他舅子喊:‘你,你这个杂毛给我等着,等你老子、换条裤子,再来、收拾你!’”
所有人一开始不笑。后来有人憋不住了,“扑哧”一声,一口水吐了出来,弄了一茶几。
天色已晚。秦明涛一个人走出了税务分局。
天黑前秦明涛写了份检讨,贴到人多的电影院门口。他的黑脸婆娘小声咒骂着,在电影院门口走来走去,想撕了检讨书,却未敢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