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车上,裕准给伊宁拨电话,眼周充了血似的猩红,死死咬着后槽牙,还是难以置信自己被伊宁甩了。
女仆。
一个女仆。
他被一个女仆甩了。
好得很。
伊宁并没有拉黑他,铃声响起,她很快就接了,毫不心虚一样。
“喂?”
她这会刚跟韩璟吃完饭,俩人都在树荫下,韩璟在帮她找附近有没有合适的住处,伊宁就坐在电动车后座,头上还戴着颗橙黄头盔,脑袋晃晃悠悠。
她一出声,韩璟滑动屏幕的手指顿了顿。
“你现在在哪?”
伊宁从来没听过裕准用那种语气说话,像是恨到不行,每个字都是从牙缝里硬挤出来的,她把话筒离远了些。
他还在问:“新生报到用不了一上午吧,你还没回去?”
伊宁下意识以为裕准没看到她发的消息,“您以后不用派人给我送饭了,这些我自己会解决的,还有住的地方,我也都会找好的……”
她嗓音柔柔的,一贯的慢声细语,乖顺听话的样子,裕准甚至觉得她可能就是好奇,去恩诺绕了一圈,那些乱七八糟的都是时恩脑子不正常发神经。
“什么时候回来?我去接你。”
他缓了语气打断她,努力让自己显得不那么狂躁。
“时恩说在恩诺碰到你了,我上次让你留在女大是逗你的,你如果想要,我明天就能让你去恩诺上学……”
司机很是诧异的看向后视镜,但裕准闭着眼,全身注意力里都在手机上了,没留意到他的视线,但司机看见他的手微微颤着,可能是刚才在房间里剧烈运动后的肌肉紧张。
伊宁这才听懂,跟韩璟对视了一眼。
伊宁:“您出来了?”
裕准:“是,我在找你。”
他后四个字没忍住加了重音。
伊宁莫名头皮发麻,“可是,钱我都算好发给你了。”
她还算了好几遍。
脑海里再能说服自己,现实里对上裕准这样明显不满意的态度,伊宁的手一会碰一下头盔,一会儿抓一抓怀里抱着的包,人在紧张的时候总会做一些有的没的。
“我只是扣了我这几天的工资啊,裕——,少爷,我还是喊你少爷吧,食物和衣服……食物是你承诺过的,衣服也是你想让我体面,是你的需求呀,不能算到我身上……”
她明显炸毛,肩颈肉眼可见的僵直,刚才活力起来的脑袋又蔫哒哒垂下去,尽管没听到对面在说什么,但已经分手了,她对裕准,有什么必要用这样哄小孩似的语气。
韩璟面色慢慢难看起来。
他身体挪开,电动车不稳地开始乱晃。
伊宁将腿支下去,睁大眼看他,她还没听到裕准有说什么,韩璟就从她身后把脑袋探过来,伊宁被定住了。
电动车也不晃了。
想制止他,但没来得及。
伊宁听见他给手机对面一字一顿,做着自我介绍:“我是韩璟,裕准,伊宁现在是我的女朋友。”
“啊你,不是,你疯了?”伊宁想堵他的嘴,又觉得不干净,收回胳膊,动作间车又不稳了,她一时手忙脚乱,韩璟却忽然紧紧搂住了她,声音低落,又透着一股安抚,像在顺她的毛。
“别生气,没事的,一了百了。”
电话被他挂断了。
两颗头盔撞一起。
嘭—
伊宁没脑子思考他这个“顺势而来”的拥抱,只是短瞬间觉得完蛋了,她和韩璟两个路人炮灰就像这声音一样,一起炮了。
和平分手也就算了。
她竟然“无缝衔接”了“闻家人”。
裕家裕准知道怕是要气死了。
而另一边的裕准,也确实是快被气死了,他支起上半身,感受不到疼似的,五官已经气变形,怒急攻心,他连嘴里泛起血腥味,满脑子都是韩璟那句伊宁是他女朋友。
“去恩诺,直接开到行政部。”
这句话说完,他觉得自己简直要吐血。
*
恩诺,行政部大楼,15层。
开学第一次例会结束,会议室不断有人打招呼离开,闻灏元坐在位置上,迟迟没动,翻着刚收集来的报名表。
他翻的这一摞儿是特招生的,他每抽出去一张,南熙奎都要拽过去瞅几眼。
“这个复读三年。”
“喔,这个厉害了,五年。”
“特长跑腿,可以。”
“…啧,成绩拔高?”
南熙奎用指尖点了点那两个字,表情恳挚:“还不如直接写替考。”
他说着极尽嘲讽的话,气质却温雅从容,玻璃外瞧着更像是夸耀。
闻灏元看他将那张纸撕掉了,没说什么。
这些事本用不着他管,但谁都知道,属于特招生的申请表在学生会,只是填饱嚼碎机的纸屑,没人会多看一眼。
闻灏元看不起那些煞费苦心的穷人,但觉得他们绞尽脑汁往上爬的样子很有趣,像是以为跨进这里,就能摆脱掉自己酸臭起球的底层阶级。
可事实会告诉他们,他们仅有的价值也就体现在自己填的这一张表上,跑腿、替考、吃苦、有毅力…两三个字就可以界定他们的人生价值。
这样的价值不值钱。
但闻灏元愿意施舍他们,让他们亲自感受自己的不值钱。
一摞翻完,外面又送进来一打,同时还跟进来个垂头耷脸的时恩。
南熙奎看着他若有所思,“你来这做什么?”
时恩瘫到椅子上,他眼下乌青,卧蚕加深,让他本就大的眼睛里面沮丧明显,头发也乱糟糟,他没理南熙奎,问闻灏元道:“灏元哥,我长得很难看吗?”
闻灏元:“……”
南熙奎:“……”
时恩就坐在闻灏元对面,闻灏元一抬头就能看见他,但他没抬头,他手捏着刚送进来最上面的一张,好半天没有下一步动作。
南熙奎倒是认真打量了时恩几秒,然后评价:“你现在挺像条流浪狗的。”
“那猫是不是讨厌流浪狗?”时恩更颓了,如果他有尾巴,这会儿肯定已经耷下去了,他觉得伊宁眼睛亮亮的,楼梯上还挠了他好几爪子。
她像只漂亮又爱干净的小白猫。
“猫?舔狗应该不讨厌。”南熙奎笑眯眯道,他也想到了伊宁,伊宁不就喜欢韩璟那种舔狗?
韩璟现在已经舔到了一种境界,他主动提出要帮他,结果韩璟居然以伊宁可能不愿意为理由,拒绝了他。
南熙奎对他的底线简直大开眼界。
他说完后,时恩动了动嘴,游戏宅男有知识盲区,他想问舔狗是什么狗?会舔猫毛的狗?
但他没问出口,因为他脸红了。
南熙奎这会已经察觉到闻灏元长久的沉默不对劲,扭头看他,却见闻灏元冷着脸问刚进来的部长:“谁给她过的申请?”
跟闻灏元关系不错的男部长并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反而指了指纸页上面的字:
“我过的啊,本来送过来那会大家说这特招生跟韩璟走得近,但我看了她申请,伊宁是会长你的粉丝,写的还很诚心。”
男部长咳了咳,接下来的目光就有些游移,“她跟韩璟应该是误会,可能不知道他是什么人,被他骗了,伊宁的申请看着都挺不错的、很能吃苦、成绩也好……”
顶着会长寒冷到好像能一眼看穿他想法的目光,男部长接下来默默住口了,学生会之前挑好看的特招生进来玩,会长没什么反应,这次他却觉出了奇怪。
当然,让他觉得奇怪的也不只有闻灏元,南熙奎跟时恩也听见了伊宁的名字。
闻灏元看着他,钢笔长久停留,笔尖在纸张上晕开墨来,染了大半伊宁写下的申请理由。
正在这时,会议室外突然由远及近传来七零八落的脚步声,还有人的小声惊呼和议论,紧接着门就被砸开。
时恩两眼懵地看裕准闯进来,迟钝半秒:
“你怎么血淋淋的,走错地方了吧,这是会议室,不是诊疗室。”
严格说起来,他们几个里,只有闻灏元和南熙奎是正经学生会的,时恩和裕准每天来上课都是难得,这么聚在学院里,还真从来没有过。
闻灏元眼皮跳得很厉害,见裕准这怒容满面的架势,使眼色让男部长带着外面看戏的人都走。
裕准来这里其实没有想要打架的意思,但保镖们在他往闻灏元跟前走的时候,还是寸步不离。
“你家那个私生子,韩璟,住哪儿?”
闻灏元冷淡抬眸:“问他做什么?”
南熙奎往后靠了靠,看戏。
时恩从他俩之间挤进去,抓起了闻灏元桌子上的纸,半晌才反应过来似的,睁大眼,看他道:“什么?!韩璟是闻家私生子!你弟弟!”
闻灏元又将冰冷的视线扫向他。
时恩这会却扭头看向了裕准:“伊宁是他弟弟的女朋友,那我是不是更没机会了。”
时恩在时家庄园长大,说好听点是单纯,说不好听点就是小时候爷爷奶奶喂他吃了太多好东西,把脑子灌满了,蠢货一个。
他这一句话把闻灏元和裕准都说怔了。
闻灏元是不知道伊宁怎么又成了韩璟的女朋友,但电光忽闪间,确实忆起了上午感觉韩璟身后的人熟悉,还有早上韩璟电动车后座的人…
裕准则是因为时恩明目张胆的觊觎和表述,厉眼看了他几秒,随后拳头不留情面挥上他的脸,字字夹着戾气:“伊宁是我的。”
保镖们拦住了他。
订婚在即,裕会长虽放他自由,但不能容忍他再惹出非议,让裕家丢脸。
“还说我做梦,我觉得你才是做梦吧,”时恩真的看不下去他了,一边抱头一边躲,“你还罚跪人家,伊宁不讨厌你就不错了,怎么可能跟你在一起,她都怕死你了。”
“怕你”两个字像是粘住裕准鞋底的胶,粘稠的流质藤蔓似的,从他脚底一路爬行到他喉间,像咽下去的史莱姆,将他心脏绞的闷酸又难受。
她是怕他,可她明明就是胆子小。
她昨天还说要给他送药,她怎么可能讨厌他。
这当头,看着双眼猩红呆愣在原地的裕准,南熙奎淡笑出声,“韩璟住在你家楼下,你不知道吗?”
“所以说呐…裕少爷,竟然没抢过韩璟那个私生子?”他趁乱添火,同时瞟了一眼闻灏元。
只要有一点熟悉他,这会就能发现他情绪波动很大,因为他笑了,偏生他眼底没有一丝笑意,唇角微勾,却像噙着雪山的冽风。
“那么普通一个人,值得你们争来抢去?”
南熙奎:“……”
裕准:“……”
时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