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式宣战后的当天,尹天月果真没有找她的麻烦。
北川一改往常的态度必然会让对方以为她去这一趟威海,手里有了什么足以威胁尹天月她们的东西,在摸清那个东西是什么之前,对方不会采取行动。
她一整天什么事情都没做,只是脸上带着微笑坐在椅子上观察一切。
北川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内心并不害怕什么,胆怯因为她手里这份莫须有的威胁消失了。
她偶尔会往花园处望去,夏老师看起来并没有把她砍树的这件事说出去,那里围着一道栏杆,校方给残留下来的树桩上了肥料,不知能否还会回春。
放学后不久,教室内已经没有了人。
北川一个人被锁在教室内,外面下雨了,雨水打在窗沿边像是在放小摔炮般噼啪作响。
她望着窗外朦胧的灰色,又想起那片湛蓝的大海,心里不禁有些酸涩。
就在出神时,教室门响了起来,像是木棍与门摩擦的声音传来。
她下意识地握紧双手,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
门打开后,外面站着的,是郑春启。
郑春启拿着拖把,淡然地透过眼镜框望向她。
对方这次没有躲开视线,但也没有开口说话。
他拖着拖把,从讲台上绕过来,在路过北川的桌子时,像是自言自语般开口:“拖把挡住门了。”
北川站起身来,一把将窗户推开。
风卷着雨水涌入室内很快打湿了她的头发,她抓住窗户边框,并没有回头:“感觉不是尹天月干的呢。”
尹天月向来不会用这样的手段,她只会光明磊落地霸凌,恨不得所有人都知道自己的可恶。
北川忽然觉得有些可笑,从某种角度来讲,是否孟欣比尹天月更歹毒呢?
对方好像并不打算离开,郑春启拿着拖把站在一旁,他表情一贯淡然,此时也没有太大的波动:“你为什么要说是你做的?”
“你指哪件事?”北川微微眯起眼睛,语气中带有一丝玩味。
见郑春启半天没有应答,她才转过身来,对方果然已经冷着脸严肃起来了。
北川自知郑春启没有与自己开玩笑的意思,才重新开口回答对方的问题:“你不觉得,如果树是我砍的,会更有意思吗?”
在她离开家出门找明辉逃跑的那天,她先去了一趟学校,她本想将自己和明辉的存在痕迹全部抹去,却在路过花坛时,见到了拿着斧头的郑春启。
教学楼五楼的办公室内灯火通明,暖橙色的光线照下来,从北川的角度望去,好像为拉奥孔的雕像镀了层金边。
“教学楼里有警察。”在她选择无视的时候,郑春启喊住了她。
北川停下脚步侧身看向对方,她的眼睛在习惯黑暗后才发现,纠缠着拉奥孔的紫藤树,已经被拦腰砍断了。
她感觉郑春启忽然有趣起来,这么一个呆板的学生,竟会做出如此叛逆的事情,于是,北川与对方搭了话:“你想举报我吗?”
这句话让郑春启明显有些不悦,他抬起头来与北川对上视线:“我打算帮你。”
“体育场都没出面的人,现在说想帮我?”她笑起来,“难不成,你是在帮尹天月?”
说完,北川坐在了旁侧树枝阴影下的长椅边。
郑春启的声音却很严肃:“体育场,我也算是帮忙了。”
“哦?”她眯起眼睛,“我想起来了,看来那天报警的人是你。”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郑春启移走目光。
“我……”她再次将目光落回拉奥孔的身上。
那时,她的回答是,想和明辉一直逃下去。
“你不是说要一直逃的吗?怎么回来了?”
郑春启一下将她拉回现实,“说树是你砍的,是为了凸显你们两位的私奔更加浪漫吗?”不知为何,郑春启的话语中有些愠色。
“喂,私奔这个用词有些不妥吧。”她无视对方的不满,又无奈地笑了。
对方脸上的表情仍旧带着莫名的愠色,郑春启似在赌气一般忽然开口:“你没有告诉明辉你喜欢她吗?”
突然被郑春启这么一说,北川也不禁愣住,她皱起眉来,沉默下去。
脸上戏谑的笑容终于挂不住,对方反而愧疚起来,郑春启起身走到她旁侧,想为她拉上那扇窗户:“会着凉的。”
“难道你喜欢明辉?”北川没想放过这个话题,转头过去,“你喜欢明辉,所以帮我?”
二人的距离很近,除了明辉外,北川还从未与任何人在没有挨打的情况下距离如此近过。
她能嗅到郑春启白衬衫上的淡淡雏菊香味,雨水混杂着混凝土的气息糅杂进来,让她足以分清现实和幻境。
自己喜欢明辉吗?或许并不需要答案。
屋外雨声越来越大,她回想起在去威海的巴士车上,明辉的新衣服上也有这样温柔的洗涤剂的味道。
那一刻开始,这个温柔的味道就好像代表着一个虚幻的世界,她不从那里来,也不会到那里去。
北川并未抬眼看郑春启,可是郑春启知道,眼前的这个人陷入了过往。
开始时,北川的表情渐渐柔和起来,她的笑也不再带有锋芒,好像高一刚刚开学时,他碰到的那个蹲在校门口喂猫的北川。
在北川离开学校的那天晚上,郑春启并没想过能遇到她。
他只不过干了件此生最叛逆的事情,上天就让他见到了愿望里的人。
郑春启的祖父是福建人,福建当地有一个习俗,在做任何事之前,都会用圣杯问神,可惜他并不信这些。
他在从家拿着斧头离开时没有问,在砍树时没有问,却在看到北川的那刻,郑春启忽然觉得,就好像是天意一般。
天在问他的决心,于是他回答:就算重来无数次,他也定会给夏老师写那张纸条,定会对北川伸出这双微不足道的手,定会在医院外给警察指一条错误的路。
那一刻,他好想知道,北川能否走到最后?
不知天的答案是什么,郑春启的手边并没有圣杯。
郑春启明白,北川一定会从威海回来。
只是她这次从威海回来,却好像变了一个人。
他总觉得,北川在有意无意之间模仿起了尹天月。
或者说,北川觉醒了人性中在进化时磨灭掉的动物本能。
在这场暴雨的回忆中,郑春启看到北川的眉头微不可察地越皱越紧,她的眼底又似有若无地染上了恐惧。
他知道,北川想到了张潇然。
郑春启连忙出声打断对方,他不能让北川在这里停下,她必须走去未来:“我知道你会回来,所以我这边也做了准备。”
听到郑春启的答非所问,北川也没有再纠缠一个不必要的答案,她又恢复了理智,将自己从客厅中那个灌满血的金鱼缸里拔了出来:“什么准备?”
味道让她选择了相信郑春启,只要能闻到这个味道,北川能永远陷在那夜的大巴车上。
郑春启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他先是按了几个键,然后缓缓放到了桌面上。
几声微弱的电流过后,声音出现了:
“放过我吧,求求你了凌澈。”
“凭什么我要放过你?”
“我是畜生,我是凌澈的狗。”
“……”
‘啪’的一下,手机被北川打到了地上。
她迅速收回手握住,呼吸也逐渐加重。
那是张潇然的声音,她不可能听错,那是潇潇的声音!
郑春启见北川的反应如此激烈,立刻弯下腰来拾回手机,并关闭了录音。
北川立刻起身拽住郑春启的衣领:“你怎么会有这个!”
“你冷静一下。”
半晌,郑春启才缓缓开口,“这是假的。”
“假的?假的怎么会和我当年在美术教室里听到的一模一样?”北川还是不信。
录音确实是假的,里面说的话,却是真的。
参与录音制作的一共有11个同学,不只是班内的,更多则是外班的人。
郑春启利用社团活动优势打听到了校内知晓北川遭遇校园霸凌的同学,并且旁敲侧击地利用对方的同情心与心底的个人英雄主义,最后凑到了11个同学的帮助。
“为了保护这11个人,我不能说出他们的名字,”郑春启垂下眼帘,“里面的内容还原,是因为,我找了汪时瑞。”
“汪时瑞?你怎么会联系到她?”北川想起郑春启最后一次见对方,汪瑞弧发疯般地在班里嘶吼,那成片成片的血迹好像今日还残留在7班的教室里。
对方应该不知道她和汪时瑞在北京还见过面。
“我与汪瑞弧是初中同学,家住的也并不远。”
郑春启讲得很简单,没有说他给汪时瑞在这一年里已经打过无数次电话,唯有这一次,她接受了邀请。
“她现在在北京一家特殊心理学校学习,明年看恢复的情况,也可以参加高考。”他想起汪时瑞在听到北川逃跑了后笑了一声,对方的声音很轻,像是早就在等这一天一样,汪时瑞说,终于要结束了吗?
郑春启继续道:“这个录音,我交给你,你不信任我,我便不会多插手。”
“你要怎么用都可以,我只负责,为你……还有明辉殿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