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上因为李鹤霖吵了足足七日也没有定论,反倒是因着章麓回京,对于虞庆侯府违反律例,三服内从商,以及私调府兵的事有了定论。
功过相抵,不赏不罚。
一切都在章麓的预料之内。
她挥退报信的侍女,端着一碗刚熬好的银耳粥去了主屋。
正倚靠在塌上看书的李鹤霖,一瞧见她端着碗过来,就一脸的菜色。
章麓将他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笑容一收,横眉冷竖:“怎么?不喜欢我做的饭吗?”
“没有没有。”李鹤霖赶忙站起身将她手中的碗端过来,一副壮士一去不复返的悲壮,直接将粥往嘴里灌,结果第一口就被烫得吐了出来。
章麓吓得赶忙为她擦拭,责怪道:“这是刚从锅里盛出来的,你这么着急做什么?”
“这不是怕你生气嘛。”
章麓瞪了他一眼道:“我知道我做饭难吃,但这是对你的惩罚,否则外面为你吵翻了天,你却面色红润跟个没事人一样,若是被瞧见了多不好。”
李鹤霖一把搂过章麓的腰,将脸埋在她的侧颈,暧昧道:“那是因为娘子日日都将我喂饱了,自然面色红润。”
“你这都是从哪儿学来的!”章麓面色爆红,羞愤欲死的给了李鹤霖一个胳膊肘。后者顺势捂胸倒地,委屈道:“啊,我被娘子打伤了,要娘子的亲亲才能起来。”
章麓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只不过十几日没见,李鹤霖到底跟谁学的这些!
李鹤霖的‘恩师’王临之在书房打了个喷嚏,正在外面练剑的章引玉急忙跑到书房门口,问道:“你是不是受到了风寒?我就说把书房们关上!你就是不听!”
“我想看娘子练剑嘛。”王临之哄道:“这天寒地冻的,若是娘子疼惜我,不如就先不要练剑了,陪我看书可好?”
章引玉最应付不来他这幅模样,立刻点了头。
另一边的章麓震惊于李鹤霖突如其来的厚脸皮,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反应。
李鹤霖笑着撩开她落在脸颊的一缕发丝,真诚的说道:“王临之与章引玉已经完婚,你我何时才能完婚呢?”
章麓愣了一下道:“你我只剩最后一礼,但我的户籍已经更改,名义上我已经是你的妻子了,只差婚礼和册封礼。”
“我不想你委屈。”李鹤霖道。
章麓捧着他的脸:“我有什么好委屈的?你若是想办婚礼,那就办,左右现在朝廷上的事也与我们无关了,趁着空闲办婚礼也不错。”
“可钦天监测算的黄道吉日在十一月,现在才九月,还要再等些时日。”
“黄道吉日只是讨个心安,你和我之间,还需要这样的心安吗?”
“不需要,我爱你,我一辈子都不会放手的。”李鹤霖拱着章麓的小腹,真诚许诺道。
她脸色红润的应了两声,害羞的想扯开他的手,就被李鹤霖一把抱住,来了个深吻。
啧啧之声不绝于耳,直到章麓感觉道李鹤霖手摸了上来,才一把将人推开。
“我还有事儿没跟你说,先别闹。”
李鹤霖将人重新抱住,问:“什么事?”
“高句丽派使臣前来议和,这个节骨眼上,陛下应当会将此事当做借口,先把你的事往下压一压。”
“那又如何?”李鹤霖满不在乎的问道。
“使臣来朝,定然要由储君出面带领鸿胪寺接待,以示尊重。可如今陛下并未立储,四皇子不登帝位,其他皇子均年幼,而你又因刀斩百官的事被幽禁在王府里出不去。就只剩下五皇子一个合适的人选,你才外面的人现在都在干什么?”
李鹤霖无所谓的说到:“要么奏请立储,要么想要将我放出去。”
“是啊,所以,你也该出去转转了。”章麓道。
李鹤霖叹了口气,道:“袅袅,你真觉得我适合做皇帝吗?”
章麓诧异:“你为什么这么问?”
“这些天我想了很多,皇帝需要维持前朝关系,他们会有三宫六院。为了平衡朝局,保证所有人都对自己没有威胁,还会纵容皇子们明争暗斗。可我不喜欢这种生活,我只想娶一个与我志同道合的妻子,过着惩奸除恶的日子,我不喜欢与那些一句话拐七八道弯的朝臣们斡旋,不喜欢为了更长远的利益背叛自己的良心。那样会使我痛苦,生出自我厌恶的情绪。”
李鹤霖抱紧了章麓,低声道:“我不想你未来跟我母后一样,独自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宫室里出神。你是翱翔在天际的鹰,不应该被束缚在一眼望到头的四方之地里。”
章麓轻轻覆上李鹤霖粗粝的大手:“你若不想,便不做,没人能逼你。”
*
西洲侯府。
西洲侯程义朝(chao)点燃手中的书信,毫不留恋的丢进已经烧了一夜,积满一盆灰烬的火盆中,亲眼看着烈火将自己二十七年来的一切化为飞灰。
他闭上眼,叹道:“偏爱的如此明显,就不怕将来章氏一族独大,成为第二个崔氏吗?”
说到这,他顿了顿,忽的睁开眼看向面前的暗探:“你说霍封黔死前最后见到的是章麓?而章麓回城之时什么都没带,却在入京后变出了一百多口箱子,还送入了宫里?”
“是,那些箱子都是从敦义坊的一个小寺庙里搬出来的。属下派人去查过,那个寺庙是以为姓胡的商人捐赠的,但具体名字并不清楚,聚粹轩的老板正好也姓胡。”
“聚粹轩,胡老板,霍封黔,明明是对立的两个阵营,会存在什么不被所知的关系吗?”西洲侯点了点梨花桌面。
*
刚过五更两刻,宫门大开。
排好队列的官员正在侍御史的引导下前往大殿,却听闻一道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直奔这边而来。
张锦蹙眉回头,只见一身着金吾卫布甲的士兵手持一面蓝旗策马飞奔而来,伴随之的是一阵阵呼喊:“紧急!有数千百姓持万民伞聚集于城墙下!速速让开!”
官员们立刻为其避让出一条道路,目送他策马一路行至中庭大门处。
“我刚刚是不是听错了?万民伞?”
“你没听错,有数千百姓着万民伞聚集于城墙下!天呐,上一次听说百姓送万民伞,秦国夫人守城那次,再往前数就得一百三十年前那次,王献林之子王敬灼荡平金州科考舞弊案的时候,哎哟,真想去看看万民伞长啥样。”
“这是要送给谁?”
“八成是送给淳王。”
“不会把?他杀了那么多人……”
“可你看看他杀的都是些什么人?如今能掀得起如此滔天民意的人,除了淳王还能是谁?看来,他不单死不了,还会一步登天啊。”
张锦握紧了手,从头到尾一言不发。他回头看了一眼武将那一列,虞庆侯旁空着的位置,神色晦涩难辨。
后宫同一时间也得到了消息。
雍贵妃气的一把掀翻了宫室内所有的陈设,西洲侯坐在一旁冷眼瞧着,五皇子李谨焕站在窗前愣愣出神。
“焕儿,你觉得你父皇心中的储君会是谁?”雍贵妃扶着门框站在门口,冷声问道。
李谨焕的心中冒出一丝不悦,却很快被压了下去,他平静道:“不会是我。”
“你说得对,不会是你。”雍贵妃又气又笑:“你父皇从来就没将我们母子放在眼里过,所有的人,所有的事,全都是在为凤栖宫的那对母子铺路!你我都只是他们的垫脚石罢了!”
李谨焕问道:“母妃、舅舅,你们觉得三皇兄做得对吗?”
“我管他去死!”雍贵妃咆哮道:“不管对不对他都死不了了!你马上就要到手的太子之位就要飞了!”
相比雍贵妃的疯癫,西洲侯反而冷静许多,他道:“站在百姓的角度讲,他没错。可站在上位者的角度讲,他错得离谱。可这天下不是皇帝的一言堂,正所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即便坐上高位也要考虑蝼蚁的想法。李鹤霖就将这点做到了极致,他将自己所做的所有都展露在了百姓面前,他当着所有受害者的面杀了所有的加害者,让受害者感受到了痛快,从内心觉得自己的痛苦被消解了,给了他们活下去的希望。若是有人胆敢为难他们的恩人,他们定然会为了子孙后代的幸福,豁出命去。”
“可您也说了,作为上位者他错了。”李谨焕望着窗外叽叽喳喳的飞燕,有些出神。
“对,因为他触动了上位者的利益,他们不会放过他的。但他们同样也珍惜羽毛,直到名声与利益是挂钩的,所以,他们会选择暂时的隐忍,待日后有机会再一击绝杀。”
雍贵妃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觉得都是废话,怒道:“现在讨论这些有什么用!若是让凤栖宫那对母子爬上来,以后哪儿还有我们程家的立足之处!”
十七年来,李谨焕头一次对自己的母妃产生了厌烦的情绪:“母妃,父皇虽从未言明太子之位的归属,但从起事之初便一直看中三皇兄,除了他父皇不会将皇位交于任何人,您又何必……”
啪——
李谨焕的脸被打偏了过去,雍贵妃愤怒的指着他骂到:“幼稚!愚蠢!怂蛋!本宫怎么教出你这么个软弱无能的东西!皇位是靠别人施舍的吗?是要靠抢的!你不去抢怎么知道它不是你的!你以为皇上是怎么当上这个皇帝的?是靠凤栖宫那个贱.人吗!是靠我!是靠着程家!否则他现在早就尸骨无存了!他凭什么不将皇位传给你!当年若不是我为了他,你舅舅早就杀了前朝皇帝自己称霸天下了!”
“放肆!”西洲侯怒斥道:“越说越不像话!”
雍贵妃冷哼一声,甩袖坐在了塌上。
西洲侯叹息道:“殿下,无论你怎么想,如今我们已经无路可退。霍封黔背叛了淮南王,现在李鹤霖掌握了所有证据,陛下按下不表不过是因为这里面牵扯着两位皇子,再加上高句丽使臣马上就要抵达长安。如今只需要陛下一声令下,你、我以及整个程家都会因为淮南王被诛连!我们已经到了必须决断的时候。”
“说的对!”雍贵妃一把抓住李谨焕的手:“我儿是大晋唯一的储君!任何人都不能挡了你的道!”她突然想起什么,话锋一转:“最近与蓉儿相处的如何?”
李谨焕眸光闪了闪,道:“尚可。”
雍贵妃没看出他的异常,语气略有些激动的说到:“章弋被调任去了莱青守捉领兵,正是你我的大好机会!新任的千牛大将军乃是前朝旧臣,对泰安帝没什么感情,你只需要笼络住他的女儿,必然能助咱们成事!”
李谨焕低下头:“儿臣……知晓了。”
“去吧。”
“是。”
待李谨焕离开后,雍贵妃面上的笑容褪去,只剩阴冷:“当年在陈州的时候,那五千山匪怎么就没把他们母子弄死!平白留到现在来抢我儿的皇位!”
西洲侯蹙眉:“过去的事还提来干嘛?难不成你是在怨我办事不利?”
“当然没有!我只是……”
“行了。”西洲侯不耐烦的打断了她:“反正你现在也走不了两步,平日里基本都靠轮椅过活。从今日起,你就老老实实待在雍和宫,哪儿都不许去!对皇后也恭敬点,少找点麻烦,听明白了吗?”
雍贵妃撇撇嘴:“知道了。”
走出宫门的李谨焕仰头看着天光乍破,心中倍感无趣。
身侧的内官轻声询问:“殿下?可是有什么心事?”
“没有。”李谨焕冷淡道。
这个内官是回到皇宫后,母妃又为他安排的。前面那个因着得罪了李鹤霖,又贪了豫商三千两银子,已经被杀了。
不过,他身边的内官是谁都无所谓。
都是母妃用来监视他的工具罢了,他对他们并无感情。
其实他与自己养的那只鸟儿没有任何差别,都是锦衣玉食,要什么都有,可唯独没有自由。
他翻身上马,穿过热闹的街道,错过挑担叫卖的货郎,经过有说有笑的人群,再次回到了他的金丝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