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的泥地软得跟河淤一样,载着千斤重的铁器,马车根本跑不起来,负责押运的人在推车的奴隶身上甩鞭子,原本就没什么棉絮的棉衣,被打破了好几个口子,棉絮随着鞭痕被扯出,扬起漫天飞絮,最终都被风刮入了雪里,与寒冰融为一体。
奴隶们冷得发抖,连痛呼的权利都被风雪剥夺,有人倒下了,被鞭挞成一堆烂肉都没能站起来,押运的人暗骂一声晦气,将人踢得远远的,便转过头去继续鞭挞其他的奴隶。
领头的人调转马头过来,一巴掌将他忽得远远的,斥道:“这一路上被你打死多少了?再死几个你去当牛马拉车?”
被扇了耳光的人狠狠朝雪地里啐了一口,用手背抹开粘在脸上的泥浆,恶狠狠道:“张浩然,你就是只被亲爹抛弃的狗,少他.娘.的在老子面前逞威风,要不是你主子还有用,老子早.他.娘.的把弄死你了!”
马上的人闻言,冷笑一声利落下马,一把揪住对方的衣领:“莱康,你他.娘.的少得意!你也不过是被吐谷浑抛弃的杂种而已,一个被刺青的奴隶!跟这群肉猪一样!”
周围推车的奴隶害怕两人的争斗波及自己,纷纷低着头不敢动弹。奴隶们扶着马车的手不停的颤抖着,前面坐在车架上的人感觉到了抖动,不满地冲推车的奴隶道:“抖个屁的抖!不怕尿给抖出来!”
奴隶们不敢出声,纷纷压制着自己害怕的本能,竭尽全力地平稳呼吸,可着抖动依旧未曾停歇。
莱康最先反应过来不对劲,一把甩开扑上来的张浩然,遥望四周,在茫茫雪地里发现了一个黑点,而那个黑点越来越大,三息之间已然抵达近前!
“敌袭——”他斯声咆哮。
然而太迟了,箭矢如蝗虫过境般伴着尖啸而来,奴隶们被射死,马儿们掀起了前蹄。漆黑的墨点瞬间散开,变成了无数重影,以无可抵挡之势直冲押运队。
马车被轰然掀翻,被套牢的马儿嘶鸣着翻倒在地,温热的血融化了泥地里残留的那一点点积雪,被踏碎的骨肉深深嵌在软烂的泥坑里,成为铁蹄的垫脚石。
“嘶——好像是回纥在贺兰山的驻军。”萧雷不确定的又看了一眼。
突袭的骑兵身披战甲,那样式不是中原的,为首之人手中拿着弯刀,头戴尖顶熊皮帽,留着大胡子,瞧着威武壮硕。
他们如同一堵无法跨越的铁壁铜墙,将押运物资的人围在内里,弯刀无情的割破对方的喉咙,铁锤沉重的击碎对方的头颅。身体被残忍的分割成一块一块,头颅被砸成一堆红白交融的麻婆豆腐,看着这群蛮人将削下来的血肉放在嘴里撕咬,在百米外侦查的墨云骑都觉得自己痛得厉害。
“这锤子是特质的,专打铁骑兵。”萧雷的声音带着阴寒,“不是回纥人!”
这群人与他们之前交手的任何番邦人都不同,回纥的兵用的是弯刀和三棱刺,吐谷浑因着受中原影响用的是直刀和陌刀,蒙古倒是什么刀都用,但是只用刀,甚至在马具上都铸有尖刺,专门做突袭用。
可这些人却不一样,他们用双拳大的长柄双锤,双锤上尽是尖刺,两锤之间还用铁链连接,若是利用惯性将铁锤摇起来,足以将铁甲砸穿!
如今整个中原,除了虞庆侯世子章启,就只有三皇子李鹤霖养有大量骑兵,这支突然出现在安化附近的队伍到底是针对的谁,答案呼之欲出!
“扣下他们!”双竹果断道。
“你疯了?他们有四十几个人,我们打不过!”萧雷否决。
“我们只需要扣下一个!”双竹的眸光中透出几分危险,弓起的身形写满了蓄势待发,“这支队伍明显是为了对付铁骑,却在中原人的关内肆意活动,我们必须要知道他们从哪儿来,又想到哪儿去!难不成,你要等他们都打到面前了,再去探究这些?”
“草!”萧雷狠狠锤了一下地面,咬牙道,“行,大家把铁甲都卸了!对付他们就要快!出手不要犹豫!”
那头,刚冲翻押运队伍的慕容英甩了甩手,掀开翻倒在雪中的一口木箱,里面整整齐齐的放着银色的枪头,一箱足有一百余只。
“赵晚舟还想在崔公的眼皮子底下偷运这些东西,不自量力。”话因未落,突然,风过耳畔,他下意识偏头,一柄飞刃划破他的脸颊,直将血肉破开,露出里面的牙。
慕容英捂住自己脸颊,血从指缝中不断流出,他忍着剧痛口齿不清道:“抓住他!要活的!”
几个骑兵纵马朝双竹奔来,双竹头也不回的在林中纵马狂奔。
道路上的泥水飞溅在道旁的雪地里,骑兵纵着马进入密林,马蹄上的泥沙在皑皑白雪中落下一个又一个黑色的脚印,就像受惊的鹿,一路延伸至密林深处。
双竹双腿站在马背上,像只灵活的包子一样,躬身等待时机,在路过一颗粗壮的松树时,双腿全力一蹬,飞扑在树干上,然后迅速爬上树梢。
追随而来的骑兵见状,欲用刀将树干砍断,双竹不给他们机会,手持长刀,双腿夹树,迅速下滑,弹指间便触到了追兵的帽檐,暗紫色的衣袂拂过两人面前,像是春日飘落的鸢尾花。
然而这朵鸢尾带毒带刺,花瓣落而利刃出!刀刃寒如秋霜,霎时间便挑飞了两人手中的利器。
两人顿感不妙!
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就被一张巨网笼络住,直接来了个人仰马翻。
林中的鸟飞了许久都没落下,正在清点物资的慕容英遥望着深林,一种不好的预感在心中悄然扩散。
*
双竹将人拎到了章麓面前,为了防止他们逃跑,双手双脚皆被捆束,痛得奄奄一息,只能趴伏在雪地上苟延残喘。
“哪儿来的?”章麓问。
两个人沉默不语,双竹不耐烦的踹了他们一脚:“问你们话呢!”
“从灵武……从灵武穿过萧关进来的。”其中一个颤颤巍巍的说到,另一个瞪圆了双眼,把吐沫啐在他的脸上,低吼道,“叛徒!”
车里的章麓刚吃过肉,用手帕仔细的擦过每一根手指,嘴角上挂着笑容,可双眸却满是冰冷:“既然没有实话,就杀了吧。”
“我说的就是实话!”颤巍巍的兵丁被双竹拽起来,拖着往外走,他双腿踢腾着不住挣扎,在雪地上留下一串蜿蜒痕迹。
下一瞬,横刀划过他的脖颈,切断了他的骨骼,死不瞑目的头颅飞扬出去,砸在了另一个人的面前。
那人呼吸变得粗重,想要闭上眼扭过头,却被萧雷一把抓住头发,强迫他与那头颅面对面,鼻尖顶着鼻尖。
“最后的机会,从哪儿来,往哪儿去?”
声音如贺兰山顶的冰雪般料峭,刺得留存之人浑身发冷,他的心在颤动,不知是因为同胞的死亡还是凶手的狠辣。
“既然不愿意说……”
“我说!”他抬起头,看着厚重的车帘,目光如有实质般,想要刺穿车帘,狠狠刺在里面那女子的身上。
“倒戈做狗就要有做狗的觉悟,把你的眼神收一收,否则我不介意将你的眼睛挖出来喂狼。”章麓曲起手指,敲了敲车厢,双竹提起他,抽出薄刃就要捅进他的双目之中。
“我错了!我错了!”濒死令他激发出想要存活的本能,他踢腾着双脚,挣扎着往后躲,终于在薄刃离他眼眸只有一厘时,听到了宛若天音的‘停手’。
双竹丢开他,看着他宛若死里逃生的丧家犬一样,趴伏在地上不住喘息,那双墨黑的瞳孔,映照不出他的影子。
“说。”章麓的话简短意赅。
“我们是从安化出来的,安化赵氏想要摆脱安国公的掌控,联合白鹰要分安国公的产业,我们受命阻截所有赵氏送出来的东西,那批货是要送去泾原的军资。”
“军资是给谁的?”
“靖国公,他与白鹰有牵扯,但具体是什么牵扯我不知道!我只是个小兵!我们头上是慕容英,吐谷浑王后的亲侄子!你去抓他!他知道的更多!”他挣动着身体,伸手想要扒上马车车辕,被双竹一脚踢开。
“白鹰是什么?”
“就是汉人和吐谷浑人生下的杂种!”他哆嗦着被冻僵的唇,身体蜷缩在雪地上,目光恐惧的看着双竹,将所知道的一切如竹筒倒豆子一般抖了出来,“安国公做人头生意,总有好货从南边源源不断的送来,那些美人长得小巧玲珑,一般都是十五六岁,但偶尔也有七八岁的送来,毕竟有些人就是好这口。”
他观察了一下周围的人,发现他们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才咽了咽吐沫继续道:“安国公接收了这批人后,会抽出一部分送去回纥和小勃律,用以打通运输线上的关卡,其余的都送去吐谷浑。她们生下的孩子不会留在吐谷浑境内,会被重新丢给安国公处理。长得好看的留下,不好看的就充作奴隶,也就是白鹰。”
章麓蹙眉:“为什么叫白鹰?”
那人咽了咽口水,没敢说。
双竹轻啧一声,提起他就要将指间薄刃刺入他的双眼。
“我说!我说!”那人嚎叫道,语速飞快,“因为墨云骑被称为沙漠上的矛隼,所以安国公就将那群人称为白鹰!”
寒冬的荒野冰冷又寂寥,被泥水侵染的雪白下,是被遮掩的沟壑与陷阱。风吹落树梢上的雪,纷纷扬扬的洒落在众人肩头。没有人动,没有人说话,周遭是那么的寂静,所有人都在屏息以待。
墨云骑们此刻只想抽了他的筋,拆了他的骨,愤怒在血脉中膨胀,沸腾着向四肢百骸灼烧,他们无法扼制,放任其冲垮理智的堤坝,在即将被驱动着迈出脚步时,得见天光。
“杀了吧。”章麓攥紧掌心,神情凌厉,“去安化。”
双竹对着已然双目猩红的萧雷抬抬下巴:“送你们了。”然后跳上马车,甩起缰绳,催着马儿往北而去。
墨云骑甩了甩手腕,属于骨骼的‘咔嚓’此起彼伏,他们围了上去,在哀嚎中手起刀落。
沉眠的刺猬猛得翻过身,爬出树叶堆,它迷蒙着疑惑着,不明白为何自己的家变得满目猩红。